走出面馆,叶芃没有目的的在外面慢悠悠地走着,要回老家西岚县,只能去长途汽车站坐班车,班车每天只有一趟,下午三点的,时间还早。
一阵电话铃声传进了叶芃的耳朵。
是刚才跟他拿错箱子的男人也吃完面出来了。
“什么?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走也行的,你们忙。”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不用道歉,我去坐班车,你们忙,别管我了。”
叶芃猜测,应该是说好来接他的人突然有事来不了了。
他也要去坐班车,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反正也不会是去西岚县。
林政川本来今天是要去西岚县报道的,但是却接到电话,因为县里临时有大型接待任务,抽不出人手来,只好让他自己坐车过去。
他研究生毕业后直接考取了国家某机关的公务员,单位工作不忙,但也算不上清闲,国家有什么大的行动部署的时候,也是他们这里最忙的时候。
但是工作了两年之久,林政川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他的工作特别的不接地气,好像在半空中悬着一样,感觉跟他所理解的为人民服务有点不一样。
2017年,国家的脱贫攻坚行动进入关键期,为了顺利脱贫,国家颁布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其中就包括东西部结对帮扶,跟他们单位结对的是川北省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在得知需要一名处级干部下去挂职两年后,林政川主动报了名。
他总觉得,要到基层去,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为这个事,他还跟父母吵了一架。
他已经28岁,正该谈论婚姻的年纪,这一走就是两年,不知道耽误多少事儿。
但是,红头文件已下,已经成了定局,无法改变。
在京北城长大的他,从小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磨难,也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他迫切希望走出去。
跟西岚县组织部确定了报道的时间,对方还贴心地为他购买了火车票,这不得不让他放弃了自己开车过去的念头。
坐火车到了正都市已经是晚上,林政川随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准备第二天跟他们汇合。
谁知却接到了他们太忙没法来接他的电话。
叶芃无意间听说林政川也要去长途汽车站,跟自己正好顺路,念着自己刚才误会了人家,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你也去长途汽车站吗?正好我也去,一起吧。”
“刚才的事,对不起,误会你了。”
林政川看着眼前哭得眼睛红肿的女生,猜想他也许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本来也没打算跟她计较,既然她愿意带路,他当然乐意通行。
“好啊,谢谢你,我第一次到这里来,那就拜托你了。”
“你去长途汽车站是要坐到哪里的车,几点出发,知道吗?”叶芃问道。
“我要去西岚县,几点的车,还真不知道。”
没想到这么巧,居然也是去西岚县的。
“我也是去西岚县,班车在下午三点有一趟。”说着,叶芃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要不咱们走吧,现在出发时间刚好。”
林政川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幸运,第一次到一个陌生地方就遇到了同行人。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背包,两只手一边拉了一只箱子。
“走吧。”
叶芃被他的样子扑哧一声逗笑了。
“你现在不怕弄混了吗?”
林政川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看,眼神清澈如山泉,此刻带着笑意看着叶芃,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左手是我的,右手是你的,错不了。”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正巧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叶芃招手拦下了。
一路都很顺利。
下午三点之前,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回西岚县的班车。
班车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已经运行了好多年,看着沿途的风景从高楼大厦渐渐地变成了高低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峦,视野也越来越开阔。
正值初夏季节,从汽车玻璃窗传进来的却是些许凉风。
西岚县的地势比京北要高一些,气候也更凉爽。
班车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着,他们大都皮肤黑红,穿着朴素,年纪在四五十岁上下,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叶芃和林政川用普通话交谈,难免窃窃私语几句。
到达西岚县的时候,已经是快下午六点,二人在汽车站分别,林政川走后,叶芃还要继续打车回村里。
这个时候,到她们南荷村的公交已经没有了。
叶芃正跟出租车司机搞价呢。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婶婶李素英打来的
“芃芃,你快回来吧,你妈住院了。”
李素英操着浓重的方言跟叶芃说话。
“住院了?哪个医院?县医院?”
“对,就在县医院了。”
挂了电话,叶芃跟刚才的砍价的出租车师傅说,“师傅,我不去南荷村了,我去县医院,赶快走。”
叶芃从宾馆出来,打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车上,叶芃又给婶婶打了个电话,确认了母亲的病房号。
到县医院后,叶芃看了一眼电梯处等待的人群,直接跑上了旁边的步梯。
五楼病房到了。
县医院的病房不大,装饰都旧旧的,里面左右两排共安了六张病床,除了六个病人外,每张床周围还分别站着一名或者两名患者家属。
叶芃一眼就看到了左侧靠窗位置的那张床前,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穿花格子衬衫的中年妇女。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齐地挽在脑后,正坐在床边凳子上给病人削苹果。
躺在床上的人,穿了一身蓝白条病号服,整个人都消瘦的不像样了,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
一瞬间,叶芃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齐聚到眼眶里,一股湿热的情绪马上喷涌而出。
叶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妈,你怎么了妈?””
一句话喊出来,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顺着脸庞噼里啪啦地滑落。
她一个人在外打工,舍不得高昂的火车票,考试和体检也是在市里进行,都没有回过村里,自从春节回来几天,已经有半年多没见到母亲了。
没想到再见面,母亲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张慧芳睡着了,睡得很沉,并不知道女儿的到来。
李素英看到叶芃哭着进来,眼泪也跟着留下来了。
这个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差不了几岁,几乎是看着长大的,看着孩子难受,她也跟着心疼。
她把叶芃拉出了病房。
“芃芃,好孩子,别哭了。”
叶芃一下子扑到李素英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已经是她这一天来不知道第几次哭泣了,眼泪都快流干了。
“婶婶,我妈这是怎么了,我春节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她就是老是胃疼,老吃止疼药,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严重了啊?”
李素英叹了口气,跟叶芃说了实话。
“孩子,你妈瞒着你呢,春节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查出来了,她也不去医院看,就一个人在家吃止疼片。”
“是癌症吗?”
叶芃颤抖着双唇,说出了她一直不敢面对的两个字。
“肝癌,晚期。”
叶芃听到那四个字,感觉一颗炸弹在自己脑袋里爆炸了,轰的一声,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芃芃,芃芃。”
......
再醒来的时候,叶芃看到自己睡在母亲的病床对面。
张慧芳已经醒了,医生正在给她做检查。
叶芃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跪倒在母亲的病床边。
“妈,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张慧芳整个人瘦的估计连八十斤都没有了,整个人干瘦如柴,面部憔悴,一点生气都没有。
“傻-孩-子,别-哭,妈-没-事-儿,不-疼。”
张慧芳的嘴唇都咧了,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完整。
叶芃握住母亲干枯的双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妈,咱们不在这里看了,咱们去省里,去京北,肯定能给你看好的。”
叶芃说着站起来就要走,“我去找医生办转院手续。”
李素英拦住了她。
大家都知道,没用了,一切都太晚了。
李素英和叶芃又同时留下眼泪来。
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叶芃实在是不想再把自己考公失败的事情告诉她。
她跪在床边,跟她说一些宽心的话。
“妈,我考上公务员了,就在咱们县的县政府大楼里头上班,你高兴不?”
张慧芳轻轻眨了眨眼,算是点头。
"妈,你得好好活着呢,我这次哪里也不去了,就在你身边照顾你,伺候你,让你享清福。"
“妈,你得好好活着呢......”
在医院期间,除了叶芃陪床,就是叔叔叶春贵和婶婶李素英了,大伯母王秀莲就来了一次,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在叶芃印象里,自己这位大伯母一直就爱打扮,爱穿大红花的裙子,爱穿高跟鞋,喜欢描眉画眼,脸上涂的比面粉还白。除了这些,王秀莲还是个特别精明的主,谁也别想在她身上占到一分钱的便宜。
王秀莲来的时候,带了一兜子苹果,略坐坐就走了,根本不会像李素英一样在医院陪床。
张慧芳的癌细胞恶化的太快,叶芃回来不到一个月,她就走了。
张慧芳走得很安详,没有表现出来的太痛苦。
叶芃在旁边的小床上醒来,照例去看了一眼旁边的仪器,发现里面的标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横线。
经历了这些天,叶芃的心也释然了。
她查了很多资料,了解到得了肝癌的人要忍受多么大的疼痛,她好几次半夜睡不着,偷偷看着母亲,看她咬着北角无声地忍受疼痛,母女俩在面对面的床上,各自瞒着对方无声痛哭。
看过了那么多次母亲所忍受的煎熬,她恨不能去替她!
与其活着忍受这种非人的疼痛,也许死亡是一种解脱。
叶芃没有大哭大闹,非常冷静地跟着叔叔婶婶一起料理母亲的丧事。
整理母亲的遗物的时候,叶芃在家里的衣柜里发现了张慧芳写给她的一封信。
那封信应该是早就写了,里面还夹着一张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