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放映厅一时陷入沉寂,于是所有细微的声音,都在无形间被一一放大。
简愉闭目养神之余,侧耳聆听着周遭。
台前麦克风尚未关闭的回声、万霏敲打键盘的碰撞、身后轻重不一的呼吸,以及身侧愈渐清晰的脚步音。
不徐不疾、轻便却沉着。
从乔走上主席台,在一片静谧中回身。
简愉估算着时间缓缓睁眼。
于是清亮的瞳孔里,随之闯进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而后慵懒靠着椅背的身形便陡然一僵!
台上的人高大挺拔,形容缄默,神情无波无澜,冷硬非常。
熟悉、又陌生。
……他怎么会在这儿?
简愉呆滞地坐着,宕机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么一个疑问。
如果不是坐在第一排,大家兴许就能看见向来处变不惊的简总,脸上固有的游刃有余在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震撼与茫然。
而面前唯一有机会将这精彩的一幕纳入眼底的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哪怕一个眼神。
从乔面向台前,视线平均散布,没有落点。
手中激光笔轻点,伴随着冷沉的声线,荧幕上的画面一页页地交替。
没有任何的修饰和渲染,就像旁白一样,只是照本宣张的把资料中的内容传达,一份稿子念的平平无奇。
而简愉却全程精神紧绷,本能地扩张着全身的感官,竭力感受着眼前的每一分确切。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纂刻一般,一一撞击着她的耳膜,然而大脑却难以处理这些信息。
最后,只留有低哑声线的余韵,在脑海、心口,经久难散……
都知道简愉偏爱清冷挂的,更是有人前仆后继地、不吝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去讨好她。
却鲜少有人探究,极致的清冷,是根本就不屑于她一顾。
就像现在这样。
她难能地正襟危坐、紧张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清瘦身影的一举一动,渴望分走他的哪怕一隅目光。
而对方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无关痛痒的任务,敷衍到连场面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哪怕占尽外形优势,面前又摆着两个“美色/诱导”的成功案例,都不屑于去做一丝一毫的争取。
他一出现,整个世界散落的光,就都有了聚焦……
从乔收了话音,把激光笔放回主席台。
一直平铺在虚空中的视线终于施舍般地游弋到前排,直挺挺地撞进简愉眼中,眸色深不见底。
“简总。”
他顿了顿,而后意味不明地道出了全程唯一一句交流:“还满意么?”
“……”
简愉呆愣地瘫在沙发上,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心口像是有什么要跳出来似的,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大脑才渐渐恢复运转。
慢慢的,记忆才跟着往回倒带了一些。
她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大事不妙的意识!
——等等!
如果说,从乔一直都在的话,那她刚刚在报告厅里的言谈举止,他岂不是全!都!看!见!了!!
简愉猛地挺直脊背,一脸惊恐地回想着自己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以及现在冲出去解释还来得及吗!
万霏把会议纪要打印好,放在办公桌上。
也没管她突然撞邪似的表情,双手抱臂,一副“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的样子说道:“开会之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简总,冒昧的问一句,您的分寸是离家出走了吗?!”
一想到她刚刚频频吐出的“金句”,以及围观同事八卦欲得到满足的样子,万霏就一肚子火!
“……嗯?”
然而当事人显然没有反省的自觉,甚至还一脸无辜地反问:“我怎么了?”
万霏:“……”
“还你怎么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吗!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吗?!”
简愉一天说的话那么多,多半还都是不走心的,本来就记得不大清楚,这会儿又因为内心惊惧交加,愣是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乍一听她这话,立刻上赶着接茬:“好,你快帮我回忆回忆!”
“……”
理所当然的样子,倒让万霏都跟着懵了一下,险些连自己的本意都给忘了。
愣了几秒后,她还是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事阐述了一遍。
然后她就看到,向来不知所畏的简总,突然五官开裂,甚至还隐隐有些抓狂。
这表情还怪熟悉的。
就像是吕承远每次怼不过她,却又总拿她没办法时的产物。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吕承远附体是怎么回事?
没等万霏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被满脸悲壮的简愉一把拉着坐下,然后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你客观的描述一下我刚才的表现,给人的印象大概是什么样的?”
“还能什么样?!”
万霏第一次见她正视自己的毛病,当即就义愤填膺地指出:“当然是风流!浪荡!毫无下限!!”
“……什么啊?!”
简愉不服,立刻上诉:“难道不是幽默、风趣、坐怀不乱?”
“……我才发现。”
万霏明显是被她这番自诉给震惊到了,顿了好半天,才一脸无语接着道:“你对自己居然有这么深的误解?!”
“……”
简愉语塞,连垂死挣扎的力气的慢慢褪去,身体耸拉下来,久违的不安正渐渐席卷而来。
会不会……从乔就是这么看的?
虽然有些事她早就放弃了,无所谓他会怎么看待才对。
但刚才他突然出现的刹那,那种难捱的心颤和瞬间被激发的欲望,却全都不是假的。
而这种心情,却在一想到他有可能厌弃自己时,又顷刻像是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连思想都跟着隐隐作痛……
“你今天怎么了?”
万霏终于察觉到不对,板着的小脸有点松动,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关于你的风评如何,这是正常的你会操心的事吗?该不是病了吧?”
简愉颓靡地摊坐着,语气难得带着消极,极度不确定的问道:“你觉得……从乔,就是长济的那个医生。”
“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丁点……关注我的样子么?”
万霏没什么感情经验,原本见简愉这样还有些担心,谁知到头来,话题还是往歪了走。
她皱眉回忆了一下从乔刚才的表情:冰冷、死寂。
连最后冷不丁冒出的一句“简总,还满意么”,听着都像是夹带着揶揄的意思,讽刺她拿工作当儿戏。
就这样,她还能莫名其妙地看对眼了?
万霏当即就没好气地呛了一句:“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
简愉本来还心存侥幸,在为自己心中暗暗重启的欲望找着理由,想要得到一句肯定,想听人告知,自己或许、还有那么一丝的机会。
却忘了万霏并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合适人选。
她心情不佳,语气也有点冲:“怎么跟上司说话的!”
“……”
万霏鲜少见她这样较真,心虚地梗了梗脖子,却还是坚持撇嘴道:“如果我的上司能够检点一点,我会考虑一下转变自己的态度。”
简愉:“……”
三家医院的相关人员被引向电梯。
经过项目部时,一个女职员刚好在做统计:“今晚八点庆功,就在后头的纵情酒吧,没有不去的吧?”
简愉本人随性,团队氛围和谐,大伙说话也就比较开。
一个男职员当即就闻风调侃:“我们是没问题啊,但老大自己去不去?华鼎副总最近不是在追她,庆功不耽误她约会吧?”
“华鼎有人约她,酒吧就没人等她吗?就那乐队主唱,每回见我都要问一嘴,搞的我人在酒吧,心却还以为自己在公司。”
“得了吧,在公司也没见你有多老实,说得好像老大怎么委屈了你似的……”
……
电梯下行。
“他们说的好像是简总?”
光华的一位白衬衫看着姜彦,神情鼓动:“我看她今天对你的态度还挺有戏的,要不咱们今晚也去,再趁热打铁一下?”
没等姜彦回话,高正坤就一脸孺子可教地就拍了白衬衫一把:“去!干嘛不去!你们几个一起,费用我来报销!”
长济的小赵心中愤愤。
要论外形,从乔怎么不得比那7个白衬衫加起来都强?只可惜出场不占优势。
但要是再争取一把的话,未必就没有机会。
从乔一言不发地站在里侧,眸光死寂。
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
小赵看了一眼,心想他果然也不甘心,便抬手碰了碰他,提议道:“要不、咱今晚也去一趟?”
大伙同挤一个电梯,这话自然而然也落到了旁人耳里。
高正坤因为姜彦超常发挥压了长济一筹,只觉得十分扬眉吐气,爽朗地在一旁煽风点火:“老周啊,有空就一起去啊。让年轻人放松放松,也算没白来一趟嘛。”
这话,像是笃定了长济的“陪跑”结局。
周海元全程黑着脸,极力忽视着这个和自己不对盘的家伙,结果被这么一激,又有些绷不住了。
他仍无视着高正坤,却冷不丁地扭头冲小赵怒吼:“去什么去!没事可做了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