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的确是要回维也纳,纳瓦尔则是要回波尔多。
两人过两天本该各走各的,但这天下午,在奥托家喝咖啡时,纳瓦尔忽然说:“你知道吗?奥托,你今晚应该办一个派对。”
奥托怔住,“我生日还早。”
“不,是告别派对。”纳瓦尔抿一口咖啡,直视对方,不紧不慢道,“下次你回巴黎是在圣诞节后了。你刚毕业不久,有机会应该多联络这边的校友、朋友,他们以后都是你社交关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益处。”
“?”奥托茫然,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用长辈式语气聊天。
“今晚?临时?不可能的。”
“你的机票是后天早上,还有更合适的时间吗?”
“太仓促了。”奥托摆手,疑惑地看着他,“而且我没想过办派对。”
“前段时间你说过,离开巴黎时要跟熟人们聚一次。”纳瓦尔的视线落向外面景色。阳台上的冬日阳光铺在纯黑色的外衣上,恍惚间,衬得眼瞳染上几分黑,令人看不明晰。
奥托仰头回想,“没有吧……”
“有,你说过。”
纳瓦尔有一个谈话技巧——每当对方对观点表示怀疑时,他无需做过多复杂冗余的解释,只要目光淡定、冷静地瞧着对方,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确实说过,奥托。”
奥托果然自我怀疑了。
从纳瓦尔的记忆能力判断,奥托还是很信任纳瓦尔的。
这样一来,奥托便认为是自己健忘了。他托腮思索,“那么……不,还是不行,我没有场地。这间房子已经卖出去。等我圣诞节后回巴黎才会另外购置住所。明天我就要转让给新房主,看,屋内都让人打扫干净了。明晚我会住酒店。”
纳瓦尔的表情仍无多大波动,他再喝一口咖啡,慢条斯理道:“你叔叔一家好像去尼斯度假了?他们的房子最近空着。”
“那怎么行?我表妹还独自留在家里。她整天拉琴,不能打扰她。”
“你确定吗?”
奥托陷入迷惑,“安德烈,你不是也要走?你怎么不办派对?”
“我下午还要开一个会,没时间准备。况且,我没有那个必要。”纳瓦尔懒懒抬起眼睫,阳光洒向睫毛的阴影遮盖了眼神,“奥托,你要知道,你如果办派对,还可以顺便邀请伊内丝(黎卉)。她是你的校友,你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旧友。”
纳瓦尔的语气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这语气,总是类似“今天天气不错”那样平淡寻常,但莫名给人说服力。
奥托摸着下巴,似乎已经默认办派对,“我应该邀请她吗?”
“总不能邀请所有同学却避开她?我看,出于绅士风度……”
“我可不是绅士。”
奥托清醒了些,“安德烈,我觉得你在算计什么。”
“你想太多了。”
奥托收回打量目光,起身,“好吧,那么,是你建议我邀请的,可不是我脸皮厚主动的。我现在先去打电话问问伊内丝。”
纳瓦尔补充道:“噢,对了,既然邀请了前女友,也可以顺便邀请她那位朋友莉莉安,否则你会显得很刻意。”
黎卉原本才不会去参加奥托的派对呢,但她一听说纳瓦尔提议了邀请白绒……
当时,黎卉就在电话里对奥托道:“啊,是你那位朋友建议的吗?好的!我会转告莉莉安。但其实你知道吗,你应该问问那位先生,是否由他亲自打个电话邀请莉莉安更合适。他们之前有小误会,当面聊聊比较好。”
奥托听黎卉这语气怪怪的,又陷入另一种迷惑中:“你直接转告你的朋友不是很方便吗?”
黎卉一愣,语气变得不耐烦:“好,我知道了。呵,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纳瓦尔和莉莉安,我才不想来!”
奥托若有所思,“你为什么对他们的关系这样热情?”
“因为……我不告诉你。”
黎卉挂了电话,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彼时,初春的嫩绿枝桠正在窗外轻轻招摇,午后的街道呈现前所未有的暖意。黎卉靠在窗台上,双手合十、眼冒金星,低声自言自语:“因为,我觉得他们两位真是非常地般配呢。”
格鲁伯先生家的琴房内,传出中年男士的一声尖叫,又吓走了窗外的白鸽。
“这是真的?莉莉安,你决定参赛?”格鲁伯先生笑起来,大力拍拍白绒的肩,“我就知道,我那天说的一番话感动了你。”
白绒:“……”
决定参赛是一回事,能不能持续那份决心又是一回事。
练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白绒的想法变化得很快。
半小时前:我要夺冠。
半小时后:累了,毁灭吧。
再次拉错音后,白绒放下琴,“抱歉,先生,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错误。”
这时,乐谱架不知怎么,也突然坏掉半边,歪了。
那乐谱有气无力地靠在黑色架子上,像白绒丧气的状态。
白绒垂着肩膀,“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段总是记错?我每次都会不自觉拉成另一段乐章,好像改不掉这个习惯了,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记……哎,我大概天生就是个与记忆力绝缘的人吧。”
“不,你怎么会天生记性差?”格鲁伯先生替她摆正琴谱,“你母亲给我的信上说,小时候无论多么复杂的曲子,你总是练习一两遍就记住。”
“小时候是小时候。”
“放心,记错谱而已。你的演奏没别的问题,唯一的缺憾是用力过度。莉莉安,你以前就不喜欢节制,为技艺的完美不惜一切代价般用力演奏,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生活中明明不是这种性格。”
白绒没接话,正盯着琴发呆。
格鲁伯先生继续说:“别灰心,虽然技术水平停留在了三年前,但你的音乐性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深厚丰富了。去年出事,耽误那么多时间,技巧能不退步已经算不错。”
白绒眨了眨困惑的眼,“格鲁伯先生,我认为,最奇怪的是……失忆后,我还记得那些关于小提琴的技巧,却不记得国内那位教授是如何教给我的了。而且,之所以记住琴技,似乎只是技巧在我的手指上产生了本能反应,有肌肉记忆……”
“别管这些,不重要。”
格鲁伯先生打断她的话,拉过椅子坐下来,轻言细语道:“不要想太多。知道吗?你跟以前相比,琴声不再那么凌厉了,现在的琴音更趋于温柔、怀旧,像是罐装封存很久的蜂蜜,越来越常让我想起帕尔曼——这很好,更耐人寻味了。”
白绒缓缓抬起脸来,“啊,我以前的风格很凶吗?”
由于前几年的演出录像都被家里人搞丢了,白绒记不太清自己定型后的演奏风格。
“我以前当过你的评委,你大概没有印象了?前两年你状态最好的时候,可是个小恶魔,弓毛在你的琴弦上像要着火了似的,但现在变作了夜里流淌的月光。”格鲁伯先生嗤笑一声,翻一页乐谱,“不了解的人,或许会以为你有两个人格呢。”
说话间,闹钟响了,提醒白绒进入练琴下一阶段。
白绒叹口气,懒懒散散地拿起琴,“总之,我恨帕格尼尼。”她嘟囔完,继续练三年前就练得熟透的曲子了。
下课后,黎卉过来接她去派对。
白绒表面上“嗯哼”一声,漫不经心,心里却在默默盘算别的事了。
咳咳,虽说纳瓦尔已表示过歉意,但不代表白绒对他那天的言行不介意了。她可是个记仇的人,何况,她最讨厌别人莫名其妙拿不友善的语气凶她。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自从得知纳瓦尔有一座大酒庄后,白绒最近就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猜测……
也不知道,跟纳瓦尔这种人成为朋友是什么体验?
她早听黎卉说,奥托每次去波尔多玩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喝酒——当然,这里面一定有部分原因是奥托懂品酒。由此,白绒想,如果自己也跟纳瓦尔混熟,交个普通朋友,以后,每逢假期说不定也能去蹭点免费美酒喝呢?毕竟她也懂酒,也可以给酒庄一点建设性意见啊。
想到这里,白绒倒是对派对有了点期待。
再说,目前在她眼中,纳瓦尔除了有点“抠门”和“伪善”以外,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了。
“啊?你觉得纳瓦尔抠门又伪善?”黎卉开着车,突然侧头问道。
白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稀里糊涂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咳嗽一下,“呃,难道不是吗?就说伪善吧,其实,本质上所有绅士都是一个样的。拜托,谁会时时刻刻对任何人都保持风度与善意呢?只是做样子罢了。”
说完,她忽然瞪向黎卉:“这种话你别又憋不住讲出去啊!可别告诉奥托了。”
“嘁,我才不说人坏话呢。我又不是没脑子。倒是你,别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当着本人的面讲出来,那才尴尬。”
白绒“哼”一下,“那我也没那么傻。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又不会喝醉酒,怎么会跟他说真心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啦,V后开始日更。写作不易,请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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