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酒主题餐厅

这回,白绒可没像小偷入室那晚犯病。她只是眯眼休息了五分钟,感觉状况好些了,便起身回去,却被馆内工作人员提醒讲解已结束。

白绒:“……”

视线一转,可见走廊尽头那些商人正由馆长引领着,一边谈笑聊天,一边往楼下馆外走去。

搞砸了吗?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参观环节?刚才还跟大家聊得很愉快呢……白绒磨蹭着跟上去。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像是要离开去餐厅了。忽然,那位略有啤酒肚的陈先生转过头来,注意到她,“诶?小姑娘,一起去啊!连续给我们讲了两小时,辛苦你了!走吧,吃饭去,我祖籍也绍兴,正想跟你聊聊黄酒呢……”

白绒停步,赶紧摆手,“不,不用了,我就不打扰各位……”

那唯一的中年女士也叫上了她,笑眯眯地凑近道:“来吧,小姑娘,大家都是浙江人,看你挺亲切的,一起吃顿饭。我还挺想继续听你讲Jeo Lan在报社工作时跟少校雷柑私会的事呢,你讲得真不错,回头我要给你五星评价推荐,再给你们领导写感谢信表扬你……”

白绒心想:别了,我不是全职。

“来吧。”

“来吧——”

「来吧」,这两个字,效用比“来都来了”不会差太远,这后面无需补充多少理由,只需这些亲切和善的中年人们站在车旁招招手,重复这两个字,白绒就无话可说。

她尴尬地笑笑,视线飘向了另一个人。

那双眼睛也在注视她。

白绒心想,按昨晚的判断,这位“雇主”纳瓦尔应该是有点抠门的,晚餐一定不愿再多加一个人……

走神间,对方朝她温和笑道:“黎小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来一起用餐。”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红酒主题餐厅,屡经变换模样,装潢依旧存续着文艺复兴时期的风貌,空间开阔,挑高天花板上刷着巨幅油画,布满旧时古堡内的生活景象。如此幽美的环境中,正播放爵士老歌《La Vie En Rose》,令人仿佛置身南法葡萄庄园,味蕾每一口体验都带着微醺滋味。

到了餐桌上,就不是白绒讲话的地方了。现在轮到她沉默。

她猜这些人多少是要谈几句商务事的。那个纳瓦尔,他看起来很了解中国人喜欢在饭局上聊生意的习惯。

靠着国人身份白蹭一顿奢华晚餐,白绒有点不好意思。因此,没人搭理她的时候,她也不搭理任何人,最多跟姓陈的大叔聊几句老家的事,或跟身旁那位温柔的阔太太讲两句吴语方言,别的时候只是默默吃鱼子酱。

蓦地,“砰”一声,旁边有开瓶器将塞子取出来了。

刹那,白绒转过头。

听,多么美妙的声音啊!

侍应生正在倒葡萄酒。

谁能懂这秘密呢?对一个酒痴女孩来说,聆听一瓶葡萄酒开瓶、倒入杯中、碰杯发出的一系列声响,绝不亚于莫扎特在琴上奏出的任何旋律。

白绒的眼睛变成星星。

她立即坐直,轻侧身,以便侍应生为她倒酒。

瞬间放光的双眼,吸引了斜前方那双目光。当白绒盯着那酒杯中的桃红色液体时,视线稍偏转,就见斜对面的男人凝视着她。

纳瓦尔的大衣早在进门时交给侍者,他现在只穿一件白衬衫,暖金色柔光下仿佛置身油画世界。天啊,那种像是活在传说中的长相,极具古典油画中的“眉目深邃”、“冷白感”特征,而正由于那样的容貌,他一开口说话,极易使听者陷入一种双目空洞的发呆状态,只顾看脸,完全忘记他说了什么。

他就坐在那里,轻摇酒杯,待酒的香气自然挥散。

白绒耳朵里其他人的交谈声、碰杯声都流失了,视界边缘变成画框。

水晶灯、烛光、锃亮刀具的辉映下,这位法国男士品葡萄酒的姿态,观色、闻香、品尝,如一帧帧老电影影像。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天花板,却见那天花板上的油画少女正诡笑着凝视她。

餐桌上,这些商人似乎也像白绒那样只对酒感兴趣,并不讨论菜的口味,而是一直谈葡萄酒的事,都是些“南法产区”、“投资”一类话题,白绒听不懂。

她盯着高脚杯犹豫,深知今晚只能浅尝几口,这可不是能由她随便喝的熟人社交场合。

这时,陈先生偏偏转头碰杯,“来!小黎,尝尝这瓶红酒,这可是80年在……”

如果是别人就算了,白绒可就怕这北京大叔后续劝酒,便早早先拿一句略显失礼的话堵死话题:“不了,陈老板,很抱歉,我从不喝品牌酒……我只习惯喝酒庄酒。”

对面,纳瓦尔听完翻译,用法语直接对她说:“黎小姐,您可以仔细看看标签,这是酒庄酒。”

白绒凑近,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酒庄名叫Chateau La Chanson(香颂酒庄)。

啊,是那个酒庄的。

想到上万欧元的一瓶酒就摆在自己面前,白绒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她顿了顿,缓缓伸手,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双眼亮了,“啊,我喜欢这种成熟的果味!”

男人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嗓音有种令周围空气都变平静的能力:“因为葡萄产区距市区不算远,温度高,更加早熟。”

“原来如此。真不错,从糖分来看,我的味蕾最爱的就是半甜型葡萄酒,这种程度的甜美很耐人回味。”

主菜上桌,陈先生转头问她:“小姑娘对葡萄酒有点研究?来,再鉴赏一下这三瓶红酒,我倒想听听你认为哪种更好。只能选一种啊!”

大家的目光整齐投过来,都带着好奇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白绒突然感觉餐桌变成了会议桌,仿佛她也是参与开会的一员。

“这……怎么说呢,世上有一万种葡萄,其中上千种可酿成酒,每个人的味蕾也有无数种标准,我怎么说得出唯一一种评价?但是,就我个人而言的话,我觉得吧……”大概是下午讲解着魔了,白绒现在说话也变得啰嗦。

她还是配合地逐一品酒了,开始详细发表看法。

同时,她发现,那个纳瓦尔今天除了审视她、对话时,几乎没正眼看过她,而当她说完这段话,他的视线隔着杯光酒影凝在了她脸上——是那种不易被察觉的转变。

是的,当他发现她对葡萄酒有点见解,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变专注了。

白绒最后指着一瓶78年的红葡萄酒道:“所以,这瓶口味最佳。”

她转头对陈先生说:“陈老板,其实呢,我外公也爱品酒,不过他喝的是他老家的绍兴黄酒,不用橡木桶酿造,用的是缸。我外公过世后,我继承了他地下室的大酒窖!”

“你那酒窖有多大?”

“……三十平米。”

老板们乐了。陈先生撇撇嘴笑道:“嗐,这是真大!”

翻译员把这对话也即时翻译给纳瓦尔听了。他没有笑,只是安静地听他们闲聊。

看这中国女孩聊酒滔滔不绝,要说是酒庄讲解员,还更令人信服。

没过多久,上了一瓶品牌酒,白绒听到品牌名字是La Neige de l'hiver(冬季的雪)。

听起来取名的人挺上年纪的。再听品牌创建时间,果然,创始人在五十年代就创立了这个品牌,大概是年代原因,太显老派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奇怪,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想象一下,假如在夏天的晚宴上喝这酒,不会觉得很没有氛围吗?哈哈哈哈。”

笑完,她发觉气氛有些尴尬。

大家稍沉默片刻。

纳瓦尔好像听不见,没接话。

白绒决定不再随意参与谈话,直到,她又从谁口中听到了这品牌的中文译名“冬大宝”……

“哈哈!”她笑出声。

气氛顿时更不对了。

她捂住自己的嘴,心想,要命,为什么香颂大酒庄旗下的品牌会取出这样土的译名,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啊?已经1982年了诶!

这类现象还不少见,真令人搞不懂,不少外国品牌翻中文名时都是如此,会设计出过于“本土化”的名字来……像这个,按正常直译,叫“冬季的雪”不好?或者音译,叫“拉内德丽唯”什么的,也没那么奇怪?

纳瓦尔依旧淡笑道:“我想请教黎小姐,您对这品牌的中文译名有什么看法?”

“噢,请别问我,我不是专业的创意大师。”

气氛冷却了些,陈先生便出来活跃气氛,开始热情地对纳瓦尔劝酒。晚餐全程没喝几口酒的纳瓦尔婉拒道:“抱歉,陈先生,我最近身体状况不好,不能多饮酒。”

白绒觉得,那不是一句真话。

她正盯着纳瓦尔呢,后者视线一转,看过来,忽然将话题引向她:“黎小姐似乎很喜欢葡萄酒?”

白绒抬头,“嗯?”

“今晚您跟中国的先生们请随意喝,不用担心,我会嘱咐司机送黎小姐安全回家。”

——多喝一点?

呵,白绒才不信呢,这个背地里会抢路边小钱的男人,装什么大方,这句话不就是拉人挡酒的意思吗?而且还是对一个女孩这样说,过分。

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再回以甜美微笑,“纳瓦尔先生,我是很喜爱葡萄酒,但我并不是一只酒桶。酒不需要喝多,重要是品出味道来。”

白绒的新住所在一栋老式楼房的顶层三楼,归途中,她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路标。

纳瓦尔的助理回头,礼貌地小声提醒她,到了。

她在微醺状态下半眯着眼,对司机说:“先生,请不要停在这个路口,绕过拐角往前十米,转个弯再停车,对,就是那个白色的门,谢谢。”

车内开始变得有一点晃,因为挤入了很绕的街道。

旁边,纳瓦尔沉默。

白绒暗暗瞥一眼。

这人即使不说话,存在感也太过强烈。她能用余光时刻感觉到他的存在,连鼻间也能嗅到棕色大衣上的松木味,以及缭绕的红酒香气。

司机本以为是前面那栋楼,但车绕完了大半圈,停下来,发现还是刚才那栋楼。

白绒说,对了,就是这里。

司机下车,为白绒开了门。

白绒先向司机道谢,回头,对纳瓦尔客气道别:“再见,纳瓦尔先生。谢谢您的晚餐。”

车内男人微微颔首,温声道:“再见,黎小姐。”

白绒拿起包包转身,走了几步,刚上台阶,身后那辆车几乎是一刻不停留,“咻”地就开走了。显得非常冷漠。

白绒:“……”

车原路绕回去,左拐右拐。

此时,车后座的纳瓦尔终于察觉什么不对,微微眯起眼——

等等,刚才……

她就是因为想少步行几米路程,才让司机绕了那么大一圈,只为停在她的正门口吗?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这么懒。

纳瓦尔今晚竟对一个女孩子劝了酒,绅士风度呢?哼,看在他送了绒绒回家的份上,暂时放过他,隔九章再打脸。(男主这里不喝酒是有原因的)

P.S.男主自家的酒庄属作者虚构,地理位置架空在波尔多左岸,综合实力类比1855分级二级酒庄,但并不真实存在,勿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