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帐中的烛火,被帘风吹拂,“噗”得一声轻响,旋即熄灭。

帐中暗了大半。

“不好!风把烛火吹灭了。”小路拍了拍脑袋,“高檀哥哥,你且等等,我再找火折子把烛台点上。”

小路一口气,把帐中的三盏烛台悉数点上,帐中陡然又亮了起来。

高檀心绪稍定,面上敛了神色,工工整整地在白绢上写下了“出,回,去,来”四个大字。

写罢,他便落了笔,允诺明日将皮指套给小路后,他掀开帐帘,走进了夜色中。

夜风拂面,高檀的念头恍然又起,顾远,三水。

顾远真是三水么?

若他真是三水,为何要寄信予他?

三水信中言辞大胆,可是顾远初见他时,却极为冷淡。

顾远不像信中的三水。

高檀放缓了步伐,眉头不知不觉地皱紧了。

倘若顾远真是三水?

正直无邪,二人似乎犹有相似之处。

高檀太阳穴突突一跳,顾远年岁尚小,许是不解倾慕之意,往后他便明白,何谓兄友弟恭,何又是惊为天人。

高檀低声叹了一口气,忽觉哭笑不得。

顾淼躺在床上,不由得也叹了一口气。

阿爹尚在突兰,不只什么时候才能折返邺城。

只有等他回来,她才能再次催促他把高氏两兄弟送回湖阳,在突兰时,由于赵若虚的缘故,她不敢多提,可是,只要待阿爹回来,未免夜长梦多,她都要想办法把高氏二兄弟送走。

然而,尚未等到顾闯回到邺城,顾淼先等来了高橫失踪的消息。

回五山后,顾闯一直派人守着高橫,几乎将他幽禁在了邺城大营里。

大军此去突兰,高橫依旧被幽禁在邺城。

顾闯特意留了人手看顾他,孰料,围攻突兰之时,高橫未逃,直到突兰战后,顾闯尚未归城时,他却失踪了!

顾淼身在邺城,自比顾闯先一步知晓。

各处城门得令早已开始盘查,可是此时已近日中,距离卯时开门,过了几个时辰,难说高橫究竟还在不在城中。

南衣巷的旧宅,早已人去楼空。

顾淼带人在城中搜寻了一圈,并未发现高橫的踪迹。

日落前,她又带人在城外以东搜寻,她要是高橫,逃脱以后,大概会往湖阳去,可是最近的道路往南,是凉危城,亦有重兵把守,往东,是另一条较快的道路。

顾淼带着数骑沿着东行的官道追踪,日落之后,依旧无功而返。

高橫怎么逃的,他真会跑回湖阳么?

他如此逃回去,高恭会容他么?哪怕有居夫人袒护,他在邺城还是丢了大脸,高恭真的咽下这口气?

顾闯将他送回湖阳,和他自己擅自私逃会湖阳,根本是两回事。

顾淼越想越觉得头大。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了高檀的营帐。

帐内点了烛火,他的影子幽长,投照在白蒙蒙的帐帘上。

顾淼顿住脚步。

此事,高檀事先知情么?

是他放走高橫的么?

她又摇了摇头,不,应该不会,此时的高橫恨极了高檀,放他走,于高檀来说,没半分好处。

顾淼掉头想走,眼前的帐帘忽地一动。

帐中人掀帘而出。

高檀见到她,似是一愣,旋即笑道:“你寻我有事?”

顾淼刚想摇头,听他又问:“我听小路说,你出城去寻高橫,可找到他的踪迹了?”

高檀既在大营里,眼下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

顾淼干脆答道:“尚未找到,城中没有他的踪影,城外往东又寻了多时,依旧未见陌生的车马,明日,顾将军的书信到来,再看,是否要往湖阳方向寻去。”

高檀脸上的笑意淡了,微微颔首,顿了片刻,却问:“你从前去过湖阳么?”

顾淼并未多想,随口答道:“去过,约莫两年前去过。自邺城去往湖阳,再如何疾行,仍需十日有余。”

她心中想的是高橫失踪一事,全然没听出,高檀话中的试探。

顾远去过湖阳。

高檀心中又是一沉,他打量他的神色,却见他坦然自若,毫无心虚之态。

莫非他不是三水,抑或是……

他忘了?

顾淼觉得高檀的表情有些古怪,许是帐外灯火幽微,他的脸色半明半暗。

顾淼仰头看了一眼木杆上挂着的纸灯笼,当中的蜡烛仿佛确实矮了一大截,一只飞虫围着灯笼,嗡嗡振翅打转。

她正准备告辞,却见高檀扬唇一笑:“若是明日,你要出城去寻高橫,如若不弃,我愿与你同往。”

高檀也要去找高橫?

顾淼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以身为饵,故意引高橫现身?

顾淼摸不透他的心思,于是敷衍道:“嗯,明日再说吧。今夜太晚了,我不打扰了。”说着,她抱一抱拳,转身要走。

高檀又问:“依你看,高橫是真要回湖阳么?”

顾淼抬眼又看了一眼高檀,他脸上挂着薄薄一层笑意,可是未达眼底。

莫非他是在忧心高橫还要害他?

顾淼眨了眨眼,摇头道:“我不知道。”沉默片刻,她老老实实地说,“不过,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会回湖阳,不过是悄悄回去,先找阿娘,至于高恭,哦,不高将军,等一阵,再见也不迟。”

话音将落,她听见高檀低声笑了一声。

笑什么?

顾淼瞪了高檀一眼,听他道:“料想,横兄与你想得该是相差无几。”

居夫人溺爱高橫,万事自会为他善后。

“所以,我想,他大概是没工夫管你了。”顾淼低声道,说罢,她又拱了拱手,说,“告辞。”

顾淼转过身去,身后的高檀再未出声。

隔天,顾淼收到了顾闯的手书,要她沿路去寻高橫,另有人在花州附近接应她。

花州是湖阳与邺城中途的城池,先前顾闯与高恭交战的观台城,便在花州附近。

信末最后,还有一页纸,笔迹工整,与前面几页纸大有不同,顾淼看出,这定是齐良代书。信上说,可考虑带上高檀一道前去花州。

高氏兄弟阋墙,推波助澜为上策。

顾淼读罢书信,便让人去唤高檀。

辰时将过,一行人便自邺城大营出发,往南而行。

出了凉危城,往南,驻守的军士少了。

各处关隘,收到了高橫的画像,盘查途径的车马。

可惜他们并未见过形似高橫的人经过。

高橫此一行兴许早已避过了各处关隘,专挑偏僻小径走,南下的小路百十来条,难以预料他会选哪一条路来走。

顾闯提到的花州确是一处地界,高橫若真要回湖阳,必然要经过花州。

若真在花州找到高橫,是擒是放,到时候再说。

一行人且寻且行,感到花州已是五日过后。

众人风尘仆仆,邺城外尘土飞扬,过了湪河,南行后,又遇雨天,顾淼策马行来,一身难受,先回房好生洗了个澡。

顾闯在花州接应的人来得很快。

顾淼将洗过澡,驿站的门便被敲响。

她慌忙缠好了胸前布带,套上了黑袍,开门迎来三人。

他们身上有顾闯的玉环,是他留在花州的探子。

三人打探到了疑似高橫的消息。

“天方苑的老鸨说,前日来了个贵客,住在天方苑里,足不出户,已住了两日,外来口音,不是北地人,像是南人,容貌遮遮掩掩,戴着帷帽,并未看清他的相貌。”

顾淼疑惑道:“天方苑是什么地方?”

天方苑是城中有名的花楼。

顾淼到了地方才知道什么是花楼。

楼阁堂皇,闻之芬芳馥郁,眼前倩影曼妙。

一行人虽换了军衣,可到底是从邺城大营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而来,除却顾淼与高檀,其余诸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

顾淼多看了几眼她们身上穿着的石榴裙,自从进了邺城大营,她再没穿过裙子,也不晓得如今花州流行的样式。

她专注的神色惹来了同伴的笑声。

营中呆得久了,难得来趟花楼,说起话来荤素不忌。

“小远仔细看看,你还是个童子鸡,往后回了邺城,你就是想看,都看不着了!”

童子鸡?

虽然不解其意,但是童子鸡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顾淼立刻扭过脸,反驳道:“我不是童子鸡,你们才是童子鸡!”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独独高檀没有笑。

顾淼抬眼,恰好见到他的目光望来,脸上神色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她于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他道:“高檀,你告诉我,什么是童子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