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声音听上去虽然低沉,但是入耳清悦,一时之间,赵若虚不辨来人是男是女。
“敢问恩人姓谁名何?救命之恩,我定当竭力报答。”
顾淼不答反问道:“你呢,你姓谁名何?是何来历?为何有人要杀你?”
赵若虚沉吟须臾,如实答道:“赵若虚,河东人士,原是化狄的谋士,料想是化将军欲伤某。”
“哦?为何?”
赵若虚抬眼,无奈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他低声答道:“某亦不知。”
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
顾淼嘴角沉下,将冷笑憋了回去,只搅动了药碗里的银勺,没好气道:“赵公子先喝药吧,军医说了,你的眼中了毒,服药过后,说不定还能恢复。”
赵若虚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多谢……”顿了顿,试探道,“多谢公子。”
顾淼“嗯”了一声,听他又问:“军医……此处可是顾氏大营?”
“对啊。”顾淼说着,将药碗塞进了他的手里。
温热的药碗入手,赵若虚惊了惊,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碗中的银勺。
他喝下一口药,心中却想,顾闯的人为何要救他,是碰巧救了他,还是早就知道了他这么一个人,故意来救他?
“顾将军大恩,赵某人往后定当竭力报答。”
说来说去,又是老一套。
顾淼敷衍地“嗯”了一声,却听帘外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顾远?”分明是高檀的声音。
顾淼见眼前的赵若虚顿住了喝药的动作,似乎也在分辨来人的声音,可是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对于高檀的声音,并不熟悉。
顾淼回身,掀帘而出,果见高檀立在帐外,山中寂夜魆魆,他手中提了一只纸糊的白灯笼,其中火光幽亮。
她见到他身上的黑色军服,染了血污。
他的神色却是平常,想来不是他的血。
“何事?”顾淼冷淡地,低声问道。
高檀打量着面前的顾远。
他看上去毫发无伤,身上只穿着青布圆领长衫,腰缠黑带,显然已换过了行装。
“我听说你早回来了,便来瞧瞧你。”
如此好心?
顾淼分明不信,狐疑地皱起眉头,难道他听说她救了赵若虚?
耳边只听高檀问道:“听闻你今日从突兰救了人回来?”
果真如此,如此按捺不住地前来试探。
顾淼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高檀还欲再言,却见顾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他听见他的声音又低又冷:“不过,这与你有何干系,值得在这夜中,跑来多管闲事?”
高檀一怔,顾远比他料想得还要喜怒无常。
他自觉本该恼怒于他的无常,可不知为何,他迎向他圆瞪的杏眼,萤烛之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高檀情不自禁地抿唇一笑,神色不变道:“是某唐突了,莫怪。”
顾远年龄尚小,又性子鲁直,他自不能与他计较。
况且,他从前救自己,亦称‘举手之劳’,今日在突兰救人,于他而言,自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怪事。
他的笑容,在顾淼看来,更觉刺目。
“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便请回吧。”
高檀有心要问一问,救的是何人,可是眼下的顾远自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便只好双手抱拳道:“叨扰了,明日再叙。”
顾淼不答,扭头,掀了帘子,回到帐中。
赵若虚服过药后,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顾淼却睡不着。
救赵若虚是冲动而为,她着实还没想好,该如何打发此人。
她将此人带回营帐,顾闯今日尚不知他是何人,可明日一问,他便能知晓。
赵若虚为人狡黠,可到底是个可用之才。
既能为高檀所用,为何不能为她所用。
噗。
顾淼忍不住自嘲地笑出了声。
可是,她用他做什么呢?
她捧着略微沉重的脑袋,叹了一口气,盘坐在几前。
她能给高檀使绊子,不让他好过,可是别的呢?别的又如何呢?
他早晚要做皇帝,早晚要和阿爹作对,难道没了赵若虚,他就做不成皇帝了么?救了赵若虚,真能有什么不同么?
顾淼冥思苦想,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平心而论,高檀是个好皇帝,与民休养,天下太平,无论如何,不打仗的时候,总好过狼烟四起,兵荒马乱。
天下是天下。
顾淼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眸光垂下,食指轻轻地敲击着几面。
可是,阿爹不能因此重蹈覆辙。
她也不能因此,重蹈覆辙。
只要,能有办法,既有平治天下,顾氏又能全身而退。
她便心满意足了。
别的……别的,她也不再奢求了。
隔日一早,嘉山驻扎的兵马分作两股,一股往邺城折返,一股下山往突兰地带。
顾淼本欲折返,可顾闯却召她往突兰城中,与他相见。
一见到她,顾闯开门见山地问:“你可知道你昨日在壶口关隘救的是何人?”
他的神色锐利,语调大为不满。
顾淼不卑不亢道:“他叫赵若虚,原是化狄的谋臣。”
话音落下,顾闯的脸色未变,双目圆瞪,只凝神看她。
顾淼猜他早已知晓她救的是谁,不过是来兴师问罪。
果然,下一刻,她只听顾闯问道:“军令如山,昨日我令你与弓手一队,你却擅自下了嘉山,直奔壶口关隘,你可知错?”
顾淼默然片刻,并未立刻答话,顾闯身后的齐良与高檀却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齐良自与顾闯一处,她没想到的是,高檀竟然也在,想来,火爆连环立了奇功,顾闯自然要带着他。
顾闯见她无言,脸色愈发难看,追问道:“你先前就认识那赵若虚么?”
如若不然,为何要眼巴巴地专程跑去壶口关隘救他?
顾淼埋头,抱拳道:“先前不认识,只是偶然见到他的马车被化狄的兵追赶,我便顺手救了他。”顿了顿,她又道,“违了军令,我知错了,将军但罚便是。”
顾闯冷哼一声:“临阵违令,少则五十大板,重则一百大板,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
听罢,顾淼抬起了头,只见他身后的齐良动了动,将要说话,耳畔却听另一道声音道:“将军容禀,顾远予某有恩,我愿意代他受罚。”
顾闯听得皱眉。
顾淼也皱紧了眉头。
关你屁事。
她侧目,瞪向了抱拳而立的高檀。
他就这么想讨好她?如此着急地讨好一个姓“顾”的!
顾淼心中一清二楚,顾闯根本不可能真打她五十大板,更莫提一百大板。
他说来,只是吓吓她而已。
就算真打了她,她也不是不能吃得住板子,何须他在这里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