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夙蓁自幼生活在薛神医那里,为了不吃药能想出千百种借口,而谷中的大小弟子为了哄她吃药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每次她吃药的时候,外面都排着十几个弟子,等着哄她。
虽然现在没在谷中,但她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除了皇帝皇后,所有人见了储君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即便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储君,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发些无关痛痒的小脾气。
所以,姜夙蓁下巴一抬,“不苦的药也不吃!”
语气不容置喙,活脱脱一个娇气任性的小太子。
顾涧西愣了愣,随即想起来,小太子已经离京八年,当时是林皇后临死前向皇帝请求,说小太子身体太差,必须去四季如春的江南修养一段时间。
可能是林皇后濒死让皇帝想起过往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点夫妻恩爱,也有可能是皇帝本来就不想看到小太子,所以,在林皇后死后,雪人太子顺利地离京。
听闻当初雪人太子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詹事府中的任何人,包括太子的老师们,所以,江南无约束,太子就是最大的,谁也管不了。
顾涧西看看雪人太子苍白的脸,不知道江南究竟有没有养好其病弱的身体,但他现在确定了一点,江南养出了小太子的脾气。
雪人太子不肯吃药,顾涧西也没勉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黑色马鞭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夹,马匹长嘶一声,往队伍前面去查探情况了。
姜夙蓁望着高大骏马上男人挺拔的背影,秀气的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际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没看出什么异常,等姜夙蓁收回目光,才试探着问道:“主子,锦衣卫指挥使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他们来得匆忙,乍然听到太子遇刺离世,姜夙蓁悲痛之下神思恍惚,众人也是又惊又怒,有些事可能没安排好,被锦衣卫看出什么端倪也有可能。
姜夙蓁想了想,“应该没有,有些瑕疵也无大碍。”反正这位指挥使也不是一心要查出太子遇刺的真相,对她这个太子也并不严苛,不然不会放过东次间那两个极其显眼的大箱笼。
“我只是……”姜夙蓁凝眉细细思索片刻,“我总觉得,我应该是见过他的。”
她一出生还没睁开眼睛就被送出了皇宫,比起宫中的母亲和哥哥要自由得多,身体好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地方,自然也见过不少的人。
但像顾涧西这样俊美到惹眼的,她如果见过应该会有很深的印象,不至于想不起来。
际秋也想到这茬,“如果真的见过,那遇到的应该是年幼的顾大人吧?不过属下——奴婢没有任何印象。”
姜夙蓁放下了车帘,懒骨头似的窝进了一堆锦绣软枕中,软软地抱怨一句:“等入了邺京,可不许再说错了。哪有宫女自称属下的,被人听到,一定会起疑心。”
际秋连忙低头,“是,奴婢记住了。”她手脚麻利地倒了杯茶,“主子,您润润喉吧。”
姜夙蓁没用早膳,这会儿看着小几上的点心却依然没有任何胃口,连茶都不想喝。从听到噩耗到千里奔袭,她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本就脆弱的身体早已摇摇欲坠,此时安宁下来,悲痛和悲伤造成的损耗就一层层泛上来,胃里也一阵阵翻涌,明明什么都没吃,却好像要吐出来。
际秋看她脸色极差,连忙过来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主子,要不要歇了?”
这才刚刚离开驿馆,走了还不到十里,要是就这么歇下,照这个速度,恐怕几个月都到不了京都。姜夙蓁摇摇头,眼睫无力地抬了抬。
际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帘,瞬间明了,将车帘揭开,车窗推开半边,外面清凉的空气涌入,姜夙蓁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束胸还是勒得不舒服,但好歹那反胃的感觉舒缓了些。
没一会儿,高热又泛上来,姜夙蓁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际秋简直不知道该拿这小小的车窗怎么办,推开的话小主子会冷,关上的话小主子会闷,只能觑着姜夙蓁的脸色,看她脸色发白就把窗子推开一点给她透气,看她脸色泛红就知道起了高热,赶紧又关窗。
两边策马守护的临冬和遇夏看得莫名其妙,遇夏挠了挠下巴:“际秋,你跟这窗子有仇?”
际秋皱眉,“主子不舒服。”
“嘶——”遇夏把自己的下巴给抓破了,“那怎么办?!”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犯愁。这次离开江南太多匆忙,只带了他们这些侍卫,没有大夫随行,路过的医馆也不能用,有没有跟刺客一样的危险不说,本身姜夙蓁这个时候也不能用药。
临冬和遇夏时不时往马车里瞅一眼,只看见际秋揽着姜夙蓁,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帮她顺气。
姜夙蓁双眸紧闭,柔软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淡淡阴影,更显肌肤苍白如纸。
可能是因为束胸的原因,她连呼吸都很弱,要不是临冬遇夏目力极佳,能看到微弱的起伏,几乎要疑心她已经没了气息。
姜夙蓁昏昏沉沉,车队中午休息用饭时也没下车,送到马车里的饭菜一口没动,又原样送了下去。
锦衣卫们远远瞅着,低声议论:
“给太子殿下送去的饭菜已经是最好的了,就这都不肯吃?”
“嗐,太子殿下平时肯定炊金馔玉,吃不惯这些吧。”
“我觉得太子应该不吃金啊玉啊,吃的是鲜花露水,不然怎么长得那么……啧啧。”
几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
“太子殿下可真美,比邺京的长公主、小姐们还美!”
“太子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要是女子,那可就是公主了,你还不是一样只能远远看着。”
“那咱可以做梦的时候——”
“咳咳。”旁边突然传来重重咳嗽,几人抬头一看,千户曹规正一脸阴鸷地盯着他们,而他身旁站着的,高大挺拔渊渟岳峙,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赫然是指挥使顾涧西。
几个人脸色煞白,噗通一声,齐刷刷跪了下来。
他们都是曹规的手下,跟曹规已经很熟悉了,在驿馆的时候就算嘀咕几句关于太子的荤话,曹规也当没听见,不会因此而惩罚他们。
可指挥使不一样。
指挥使掌管整个锦衣卫,曹规到了他面前也得跪下回话,乖乖听训。他们这些人连跪在指挥使面前听训的资格都没有。
私底下说几句荤话没事,可偏偏这荤话是关于那位太子殿下的,又偏偏被指挥使大人给听了去。
往小里说,不过是几个人私下闲话。往大里说,就是妄议天家,是要杀头的。
指挥使那可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专门替皇帝监察文武百官有没有异心。
几个人不敢去看指挥使,连曹规的脸也不敢看了,指挥使要发作他们,没准连曹规也一并连累。
顾涧西只淡淡地扫了一眼。
曹规腿一软,“属下罚他们五十军棍!”
顾涧西迈步朝一旁走去,曹规连忙跟上,继续刚才的话,“太子遇刺之后,属下守着驿馆七日,中间并无可疑之人进出。”
顾涧西偏头看了一眼远处太子的马车,问:“今早你见太子,和你七日前见到的,可有不同?”
曹规仔细回忆了一番,说起来他也就见了太子两面,一次是七日前锦衣卫和太子在驿馆碰面,再一次就是今早太子启程。
“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不同,但总觉得有那么些不一样。”
顾涧西挑了挑眉。
曹规连忙道:“就是太子似乎更瘦了,那脸都小了一圈,风一吹就倒似的。七日前太子的嗓音更清润,现在则有些沙哑。”
他琢磨了一下,“应该是太子病了一场的缘故,或者受伤了也有可能。”
顾涧西垂眸不语,拇指轻轻摩挲着轻薄短小的绣春刀。
太子确实身体很不好,他亲眼看到了雪人太子吐血。至于究竟是受伤还是生病,他并不在意,只是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曹规见他不说话,总怀疑自己在指挥使眼中是不是不够尽职尽责,毕竟锦衣卫是来迎接保护太子的,结果一见面就赶上了太子遇刺。
他搜肠刮肚想要多说几句,“太子非要等那个大宫女来,可属下瞧着,那大宫女也没什么特别的,姿色平平,连太子殿下的一半都不及。”
顾涧西手指一顿。
那大宫女姿色确实平平,但却是个会功夫的,在宫女里这就算是罕见了。
但太子身边应该并不缺侍卫,非要苦等七日,委实怪异。
“还有那十八匹汗血宝马……”曹规的语气禁不住带上了酸意。
对呀,还有那十八匹汗血宝马。
集整个大邺之力,也凑不出十八匹汗血宝马来。如此重要珍贵,太子殿下却并未带在身边,反而是跟着那个大宫女来的。
换句话说,如果太子没遇刺,没有等那个大宫女,这十八匹汗血宝马是不会跟着太子殿下入邺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