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在碰瓷

顾涧西五岁那年,曾经见过小太子。

彼时小太子只有两岁,被林皇后抱在怀中,远远望去,粉雕玉琢的一小团,身上裹着件雪白的小狐裘,毛皮蓬松,几乎遮住了小太子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精心堆砌的小雪人安了两个黑玉石纽扣。

小雪人远远地看见他,从雪白狐裘中伸出手,圆圆短短的小手直直地朝向他,又转头看林皇后。

林皇后眉眼含笑,将小太子的手拢住,藏回了温暖的狐裘,又低头蹭了蹭小太子的额头,似乎在说着什么,估计是在跟小太子解释他是谁家的孩子。

这么说来,小太子确实曾经见过他,可那时雪人太子也不过两岁,能记得什么?

再说,就算小太子记事早,还记得他五岁时的样子,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骨相改变,再加上随着年龄眉眼长开,连曾经抱过他很多次的皇帝都没有认出他来,只远远瞅过一眼的两岁小太子又怎么可能认得出?

刚才雪人太子眼神茫然状若回忆的样子,也许是想起别的事情吧。

他能记起小太子,也是因为此时小太子窝在宫女怀中,裹着雪白狐裘,露出小半张脸,又朝着他伸出手,这情形几乎是临摹了当年那一幕,才让他五岁时的记忆从深埋之地翻了上来。

只是细看之下,当年圆圆短短的小手指,如今已经变得纤细白皙,指若削葱。

单看这只手,就知道小太子在江南这些年一定是锦衣玉食,没受过半点苦的。

顾涧西垂眸盯着雪白的指尖,问:“等什么?”

那雪白手指很快就被主人收回,藏进了温暖的狐裘中。“孤这里已经检查过,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姜夙蓁说着话,从床头坐了起来。见她要起身,际秋连忙蹲下,帮她穿上鹿皮靴。

顾涧西没有说话,也没有急着往里间去,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位雪人太子起身。

即便那宫女刻意地蹲在雪人太子身前,想要遮挡他的目光,但顾涧西还是从宫女动作时胳膊下露出的缝隙看到了。

鹿皮鞣制的小靴子,用纯金绣线勾勒着精致云纹,靴口两侧各缀着一列三颗圆润光洁的东珠。

那双玲珑玉足被大宫女托着,不过比宫女的手掌堪堪长出一点点,要是托在他的掌心,恐怕还不及他的手掌长。

这么小巧的脚……

精致的鹿皮靴落地,姜夙蓁从床边站了起来,际秋挡在她和顾涧西中间,手指紧紧地揪着狐裘前襟,神色紧张。

姜夙蓁知道际秋在担心什么——她烧了一夜刚刚睡醒,浑身又痛又酸,本想着先喝两口小吊梨汤缓一缓再起身,结果顾涧西就来了。

她没来得及换好等会儿出门的衣袍,当然也没来得及勒上束胸。

只要指挥使揭开挡住身形的狐裘,立刻就能发现她是女子。

但她只能冒险,东次间还藏着哥哥,她拦不住“奉旨查案”的指挥使,也不能就这样放任指挥使进去随意搜查,她必须跟着。

好在顾涧西不知为何并没有直接冲进里间,而是很有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她,长身玉立,俊美挺拔,一身大红妆花罗衬得他面如冠玉。

那把寒光凛凛的绣春刀不知何时已经合拢了刀鞘,指挥使本人也仿佛收敛了戾气,鸦色长睫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

姜夙蓁快步走到他身边,双手缩在狐裘里,手指悄悄地揪住前襟,仰起脸,道:“那刺客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指挥使大人既然是奉旨查案,孤也不好阻拦,就陪着指挥使大人看一圈好了。”

她说着话,率先迈步往里走。

这是驿馆里最大最整洁的院落,正房五间,姜夙蓁到来之前,哥哥是躺在东次间的大床上,而她昨晚是歇在西次间。姜夙蓁故意带着顾涧西,从最边上的西梢间开始看起。

西梢间略小些,放了很多箱笼,姜夙蓁打开最上面的小箱子,若无其事地从里面拿起一个白玉冠。

玉质细腻油润,雕工精美繁复,只一眼,顾涧西就知道这玉冠价值不菲。

玉冠被姜夙蓁随意地捏在手中,在她指尖转了转,“这间是孤放行李辎重的,这些箱笼顾大人都可以打开查验,顾大人想看什么都可以,孤可以给顾大人细细解释。比如这玉冠,跟那刺客可没有什么关系,乃是孤常戴之物。”

“顾大人若是不信,请仔细查验。”她说着话,将那价值千金的玉冠递到顾涧西面前。

顾涧西并没有伸手去碰。这玉冠光泽莹莹,哪怕在暗处也有幽幽细光,那刺客是疯了才会戴着这么惹眼的东西。

这一看就华贵精美的东西,当然是属于眼前这位娇娇气气的雪人太子。

太子纤细的手指颤了颤,似乎不堪其重,下一刻,那华贵的玉冠就从她指尖脱落,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从价值千金变成了一文不值。

雪人太子轻呼一声,抬眸,不解地看着他,“顾大人说要查验,孤也给顾大人查验,顾大人怎么不接住呢?”

一口一个“顾大人”,好像很尊重似的,行的偏偏是那碰瓷套路。

碰瓷完,还要瞅着他,嗔怪:“看,摔坏了吧。”

顾涧西神色不动。

姜夙蓁任由这个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小箱笼敞着,又打开旁边那个,里面依旧是满满的玉石珠宝。

她随意地捏起一枚玉佩,漫不经心道:“这枚双鱼佩是当年母后送给父皇的定情之物,后来又到了孤的手里,这也不是刺客之物,顾大人不信的话,尽管查验。”

她说着话,把玉佩递到了顾涧西面前。

顾涧西眉梢微动。

林皇后的父亲林信乃是大邺巨贾,当年的产业遍布大邺,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他唯一的女儿送出的定情信物,必然是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又是父母定情信物,这样的玉佩,雪人太子难道也用来碰瓷?

雪人太子手指一颤,那玉佩“啪——”一声掉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玉乱溅,玉渣跟刚才摔碎的玉冠混在一起,分都分不出来了。

雪人太子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无辜:“顾大人这是做什么,说要查验,又不接住,难道是故意为难孤吗?”

顾涧西:“……”

他怀疑他要是不说点什么,这位雪人太子能把这一屋子的贵重玉器都给摔碎了。

单那一个玉冠,外面他那些手下们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赔不起。更别说那个双鱼玉佩,还是林皇后送给皇帝的定情信物,皇帝戴了多年,他幼时也常在皇帝身上看到的。

说摔就摔,小太子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臣只是查看一下刺客有没有留下踪迹,当时事态紧急,那刺客众目睽睽之下,想必也没时间往箱笼里藏东西,这些箱笼就不用打开了。”

他并不在乎太子回京要做什么,哪怕太子箱笼里真的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他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要借用一下太子遇刺这个事端。

“真的不用打开吗?”小太子歪着头看他,目光纯净明澈,乌黑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孤不怕麻烦的,顾大人不用束手束脚,也不用担心打碎什么,孤不会跟锦衣卫算账的。”

顾涧西笑了一声,“太子殿下真是仁厚,不过不必了,所有箱笼都不用打开,臣只要四下看一看就行。”

“哦。”小太子乖乖地拢着狐裘站到一旁,“那你看吧。”

正房五间,中间是明堂,左右的东西次间都摆了床,最边上的东梢间是净房,西梢间则堆满了太子的行礼箱笼。

顾涧西从西梢间出来,回到了西次间。看到那张雪人太子刚刚爬出来的雕花大床,顾涧西顿了顿脚步,“太子殿下睡在这西次间吗?”

一般来说五间正房,尊长都是要睡东次间的,想必驿馆也是这么安排。

姜夙蓁:“嗯,本来是睡东次间的,谁知道那刺客冲进来,弄得一团糟,孤就睡到西次间来了。”

这么说,太子遇刺发生在东次间。

顾涧西也不耽误,各处随意看了看,在堂屋也是一掠而过,直接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的拔步床更大,轻纱床幔用银钩分在两边,这里已经打扫过,看不出雪人太子所说“一团糟”的样子。

书桌几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幅水墨山水,笔触老道,意境悠远。

靠墙两个硕大的箱笼。

顾涧西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雪人太子,见其长睫低垂,拢着狐裘站在一旁装乖巧,完全不见刚进西梢间看到箱笼时要碰瓷他的狡黠,不由得心头一动。

“这箱笼里是什么?”顾涧西迈步。

“等一下,顾——”姜夙蓁心下着急,一手紧紧揪住狐裘前襟,一手探出狐裘想要拦住顾涧西。

手指堪堪碰到顾涧西的衣袖,手腕猛地被一股大力钳住,往旁边一带,姜夙蓁瞬间失去平衡,踉跄两步,朝着顾涧西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姜夙蓁:咱有钞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