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并不领情

飞鱼服是蒙恩特赏的赐服,意味着来自皇帝的宠信。

所谓飞鱼,有龙首和四爪,与龙袍的龙首五爪极为相似,只不过多了鱼鳍鱼尾。

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是穿着妆花飞鱼补罗,大红的颜色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端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可惜,手中那把寒光凛凛的绣春刀,生生给这俊美笼上了冷酷暴戾。

他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修长的手指握着轻巧短小的绣春刀,拇指抵着刀鞘,那刀鞘便被推开一分,露出里面冰冷寒光。

端看那凛冽森寒,就知道这绣春刀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器。

姜夙蓁的目光从那冷森森的刀光上掠过,没有丝毫的停顿,又轻飘飘从绣工精美张扬狰狞的飞鱼补子上划过,落在了顾涧西的脸上。

“顾大人——”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喉咙受了伤,只吐出三个字,就突然顿住了。

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凝在顾涧西的脸上,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眸光有几分茫然。

晨光微曦,透过菱花窗落在她的脸颊,那染了光的小半张脸就像是薄胎白瓷一样净白清透,顾涧西目力极佳,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传闻这位莲华太子貌若好女,在顾涧西看来,这样的容貌,恐怕邺京的贵女们都远远不及。

目若点漆,唇若含樱。

巴掌大的小脸,肌肤雪白,只是白得太过分了些,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就像是上天捏出来的小雪人,没有捏得太瓷实,那雪蓬松柔软,稍微用力就会破碎,雪人也自然灰飞烟灭。

娇娇气气的,可能是前些天遇刺受到惊吓还没缓过来吧。

不愧是珍馐玉馔锦绣堆里养出来的。

这位雪人太子应该是没见过他的,可小太子看见他第一眼就有些走神,歪着头眼神茫然,好像在回忆什么。

顾涧西神色未动,拇指轻轻摩挲着绣春刀的刀鞘,黑眸微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雪人。

姜夙蓁只恍惚了一瞬,喉间涌起的痛痒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用力地屏住呼吸,试图将那又痛又痒的难受劲忍过去。只是那痛痒却不是凭意志力就能掩饰的,她几乎将自己憋得快背过气去,却还是忍不住咳了出来。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像是五脏六腑都要震出来。

顾涧西眼睁睁看着小太子一张雪白的小脸慢慢变红,还以为这位雪人太子盯着自己的脸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情,结果下一刻小太子就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身旁的宫女连忙将那小吊梨汤给放到一旁,搂着小太子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好不容易才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给压下去。

她的气息慢慢平复,蜷缩着身体靠在际秋怀中,际秋顺手拢了拢狐裘,将她遮得更加严实。

白色的狐裘毛皮蓬松,几乎挡住了她的小半张脸。顾涧西却还是看到了,这位雪人太子的脸色几乎白成了澄心堂纸,额头上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刚刚还有点樱粉的嘴唇也失了颜色,却有一缕细小的血线突兀地出现在唇角。

竟然吐血了。

顾涧西眉头皱起。

他之前出京了,一回到邺京就听说了太子遇刺,皇帝本来想派大理寺少卿过来调查,他把这个任务抢了过来。从邺京出发时,顾涧西猜测过太子为何在这驿馆逗留多日踟躇不前。

在见到太子之前,他都以为太子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或者已经殒命此地。毕竟来刺杀太子的那个可不是普通人,对上外面那些锦衣卫,完全能以一抵十。

曹规送回邺京的加急密报中提到,锦衣卫从邺京出发迎接太子,而太子一行已经从江南启程,两队人马恰在此处驿馆相遇。

那时,双方都刚到驿馆,无论是太子护卫还是锦衣卫,都尚来不及布防设岗,锦衣卫要先拜见太子,太子护卫对初次见面的锦衣卫多有防备。

刺客就恰恰出现在这个双方护卫都有疏忽的瞬间。

曹规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太子房中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传来阵阵怒喝和刀剑碰撞之声。

他刚想冲进屋里,就被反应过来的太子护卫拦住了。

一看那些护卫目眦欲裂怒视仇人的神情,曹规就知道对方把他们锦衣卫当成刺客的同伙了——毕竟,锦衣卫和刺客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说是提前订好计策特意配合也不为过。

锦衣卫的职责是迎接护送太子,眼下太子遇刺,曹规却不敢硬闯进去。按理他该进门,就算抓不住刺客也要一探究竟,但他知道,太子护卫已经把锦衣卫当成了刺客同伙。他要是硬闯,锦衣卫和太子护卫就得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刺客趁机逃脱,锦衣卫反倒坐实了帮凶的名头。

所以,在密报中,曹规并没有亲眼见到太子受伤。

那小太子刚刚吐血到底是因为重伤未愈,还是因为自幼体弱被刺客一吓就病了?

顾涧西黑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太子。

雪人太子整个人笼在狐裘中,看不清身形,自然也看不到身上是否有伤,而唇角的那缕血痕也已经被宫女飞快地抹去,沾染了血迹的帕子藏进了袖笼中。

只有那张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脸,毫无血色,掩饰不住的脆弱。

顾涧西拇指微动,绣春刀被推开的那一线寒光也悄无声息地合拢了。

“太子殿下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在驿馆多盘桓几日?”

姜夙蓁一愣,倏然抬眸看了过去。

她来之前,外面那个锦衣卫千户天天催着启程。现在她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倒不着急回京了?

她要是不走,装了哥哥的箱笼就要在这位指挥使眼皮子底下运出去,要是锦衣卫起了疑心要搜查,她这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太子可挡不住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指挥使。

“我——咳咳,”姜夙蓁抿了抿唇角,“孤的身体无碍,今日就可启程。”

因为刚刚咳过,她的眼里还残存着水光,眼尾一抹残红,像是不小心晕开了胭脂。

糜艳绮丽,勾人得紧。

又有几分可怜。

顾涧西听到了她话中不自然的停顿。小太子九岁离京,在江南养病八年,不在邺京,不在东宫,确实可以随心所欲一些,即便不自称“孤”也不会有人质疑。

只是一国储君向来是重中之重,就该居住在戒备森严的东宫,哪怕偶尔出门也必然是严防死守,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过储君独自居住在邺京之外的。

偏偏这位雪人太子特殊,更离奇的是,小太子还真的安安全全地在江南活了八年,没被刺杀,也没被掳走。

也许众人心知肚明,这个放逐在外的储君早已被皇帝放弃,掳走了也没什么价值,没准小太子被掳走死在别人手里,还正中皇宫诸人的下怀呢。

小太子一直呆在江南倒也罢了,找个理由自请废储,还能安安生生地当个闲散王爷。此番回京,却注定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顾涧西捏了捏手中的绣春刀,看着那双与林皇后极为相似的眼睛,沉声道:“江南春光正好,邺京却是春寒料峭,太子殿下此番回京,恐怕不能适应。”

姜夙蓁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锦衣卫指挥使残酷无情,心机深沉,竟然会这么好心,提醒她邺京不比江南,更暗示她回京之后会面临种种危机?

这句充满善意而又挑战底线的话,理应由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说出口,才不会引起猜忌。

此刻从锦衣卫指挥使口中说出来,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顾涧西低声又道:“太子殿下身体娇贵,更适合久居江南。”

姜夙蓁的指甲掐住了掌心。

如果说上一句是暗示,那这一句就已经是明示了。他在劝她回江南,并且永不回京。

她自然知道江南好,无忧无虑可以快活一生。也知道邺京波诡云谲,那皇宫之内更是龙潭虎穴举步维艰。

但是哥哥答应过母亲,要守住太子之位。

而她也答应了哥哥,从此她就是莲华太子。

姜夙蓁睫毛颤了颤,道:“圣旨传召,孤不能抗旨。”

紧接着又加了句:“那皇宫中有父皇,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孤必须回去。”回去给哥哥和母亲报仇。

前一句是被传召回京,后一句却是心甘情愿,听起来像是要回去夺嫡。

顾涧西黑眸沉沉。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信,哪怕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都能逮捕刑讯,可谓是权势滔天。但同样,锦衣卫只能忠于皇帝一人,不能与文武百官有任何亲近,尤其是诸位皇子。

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但凡有一丝一毫传进皇帝的耳朵,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该亲自去诏狱了。

可惜,眼前这位雪人太子并不领情。

顾涧西脚步一转,向里屋走去,“臣奉旨前来调查太子遇刺一案,各处都要搜查,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怀。”

“等一下!”姜夙蓁急得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

顾涧西盯着她的指尖,脑海中似有电光划过,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和小太子是曾经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涧西: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