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指挥使

纤细白皙的手指抬起时,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眼。

两个小宫女奉上巾栉,际秋用柔软的棉巾去擦拭姜夙蓁脸上的泪痕,却被她躲了一下。

“主子?”

“用冷水。”姜夙蓁将散着热气的棉巾推开。

际秋立刻明白了——主子肌肤娇嫩,只要哭过,眼睛肯定会红肿,用冷水敷过就不容易看出来。

只是主子身体底子本就极差,长途奔袭过来没生病全靠吊着一口气,如今太子已经陨殁,伤痛之下,主子可能会大病一场。

尤其这二月天,还挺冷的。

不过际秋只迟疑了一瞬,就让小宫女另换了棉巾过来。

冰冷的棉巾敷在脸上,拭去斑驳泪渍,也擦去了故意涂黑的脸孔和描粗的眉毛,露出雪白如瓷的肌肤来。

这是一张跟太子十分相像的脸。

除了脸庞略小些,眉毛更细更秀气,肌肤更白嫩细腻,嘴唇也更红润柔软,单看五官的形状,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了。

“主子,您真的要进宫吗?”际秋一想到自家娇贵的小主子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觉得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来,没着没落的。

显然不是她一个人觉得不合适,身背长弓的遇夏从窗口转过身,盯着姜夙蓁,挑了挑眉毛,“主子要给太子报仇,不用进宫,咱们挨个杀过去就是。”

抱着长剑的临冬也从门口转身看了过来,虽然没开口,那意思却是赞同遇夏的。他们不知道是谁派刺客杀了太子,但不想让太子活的左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那两个人,可能再加个皇帝。对方能派刺客暗杀太子,他们也能想办法暗杀对方,只要把这三个都杀了,总就能给太子报仇了。

这任务也许艰难些,但总好过让主子进宫。

姜夙蓁揭开被子,手指拨开太子的衣襟。

因为用过冷水,她的手指冰凉,太子的胸膛却比她的手指更冷。

青白的肌肤上,赫然一道剑伤,正在心口。

就是这一剑,取走了莲华太子的性命。

姜夙蓁定定地看着那伤口,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太子的衣襟又拉了回去,仔仔细细地整理平顺。

“给外面的锦衣卫传话,明日启程。”

她的声音很轻,身边的几个人却都明白了,她已经做了决断。

几人不再多话。临冬抱着长剑出了门,给锦衣卫千户曹规传了话,又让院子里护着的侍卫们都下去休息,安排人照看好马车和汗血宝马。

院里院外围着的人都散了,姜夙蓁听跪在地上的侍卫讲了一遍事情经过,才让他们退下,两个小宫女也悄声退了出去,守在屋外廊下。

只余下际秋和临冬、遇夏三个人,听姜夙蓁细细吩咐。

“明日我只带走一半的人,等咱们离开后,留下的一半人手将哥哥送回江南,就葬在别院山脚下,哥哥喜欢那里。”

“我吃下药后,会有几天不舒服,无事不会下马车,路上你们警醒些。”

“不要跟锦衣卫起冲突,他们要想查验我的马车,就给他们看。”

安顿好一切,姜夙蓁从身上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精巧小玉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

药丸漆黑,气味古怪,她却面无表情地吞了下去。

不过片刻,喉咙就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只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绷紧发白的唇角,际秋的眼圈就红了。

姜夙蓁将空了玉瓶递给临冬。临冬接到手中,两掌相对重重一碾,玉瓶顿时碎成了渣,渣子又被冲进净房的水里。哪怕是太医院的院判来了,也休想再寻到一丝一毫那药丸存在过的痕迹。

姜夙蓁整整烧了一夜。

临冬和遇夏不停地送水过来,际秋帮着她擦拭火烫的身体,直到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姜夙蓁高热的体温才降下去一些。

际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临冬和遇夏的脸色也不太好。

姜夙蓁自幼就多病,生下来几乎养不活,在薛神医那里调养了很多年才渐渐好了,自从及笄后这两年,倒是再也没病过。

结果这一颗药下去,又让他们想起了主子幼时生病的恐惧。

但这药已经是薛神医亲手所制,可以说是最好的药了——能让主子嗓音变沉,对身体却没有伤害,只要熬过最初的这几天发热就好。

运气好的话,喉骨处还能略微凸出一点,虽比不了男人的喉结,但也能有一点点清秀少年郎的模糊轮廓。

只是眼下不知最终效果如何,姜夙蓁却实打实的难熬。

际秋守着姜夙蓁,安排两个小宫女去收拾行装,临冬分点人手,按照姜夙蓁说的带走一半留下一半,遇夏背着长弓站在门口,盯着人检查马车,准备启程。

一个黑衣侍卫疾步而来,穿过院门来到门口,跟遇夏低声说了两句。

遇夏皱了皱鼻子,转身进了屋,低声道:“主子,外面传来消息,京城那边已经得到消息,皇宫另派了那锦衣卫千户的上峰前来调查遇刺一事。”

外面那个千户的上峰?

际秋心头一跳,来的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还是指挥同知?抑或是最高的那位指挥使大人?

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咳,际秋忙将姜夙蓁扶了起来,“主子?”

姜夙蓁喉咙又痒又痛,靠着际秋的肩膀咳了好一会儿,直咳得眼角的泪都出来了,这才缓了缓,道:“将哥哥……放进箱笼里。”

外面那个锦衣卫千户明显不想为难太子这一派,否则也不会僵持七天而没有冲进来。所以他们今早启程趁乱留下一半人手,那个千户就算怀疑也不会多问,更不会闯进来查验什么。

但新到的上峰就不一定了。既然是皇宫起了疑心才派过来的人,必然会仔细得多。

太子的尸身不能就那么大剌剌地放着,总得藏起来。

际秋心头一酸,扶着姜夙蓁让她靠在床头,这才亲自去挑选箱笼,争取让太子能躺得舒坦些。

姜夙蓁眼眸半阖,纤长的睫毛无力地颤了颤,又道:“遇夏,在侍卫里挑一个身形小巧的,扮成宫女。”

昨天他们来的时候,除了际秋,还有三个小宫女,眼下她成了太子,那小宫女就缺了一个。好在侍卫极多,估计外面那个千户根本没点过人数,少了一个侍卫也不会知道。

遇夏应声而去。

姜夙蓁靠在床头,将锦衣卫上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些年,因为哥哥早晚会回到皇城,所以她和哥哥一直都关注着邺京的情形,对朝中官员多少有些了解。

锦衣卫……

锦衣卫有巡查缉捕、刑典诏狱的权利,而且这权利是皇帝给的。

大邺查案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特别重要的案件还要三司会审,可锦衣卫办案却能绕过三司,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甚至是皇亲国戚,锦衣卫都能直接逮捕、私下刑讯甚至处决,而三司无权过问。

只因为锦衣卫是直接归皇帝管的。

锦衣卫的诏狱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地方,死在诏狱的十八刑具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传言诏狱的地面都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干净,靠近诏狱一里地,就能闻到那冲天的血腥气。

而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

姜夙蓁没有接触过其人,只听过种种关于他的恐怖传言,桩桩件件,都能止小儿啼。

不管如何,单看其在弱冠之龄就能坐上指挥使的位子,一手掌管了皇帝最信任的锦衣卫,就知道是个天资卓绝心机深沉的。

这样的人,不知道是投靠了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抑或是依旧在观望中立?

姜夙蓁抬手揉了揉额头,她听到哥哥出事奔袭而来,身体本就摇摇欲坠,再加上烧了一夜尚未恢复,现在思虑一重,身体又像火炭般热了起来,而相对的,她感到一阵阵发寒,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收拾完箱笼的际秋一眼就看见了,连忙取了狐裘,将她紧紧裹了起来,“主子,将就着用些粥吧?”

主子身体不舒服就不想吃东西,眼下喉咙疼痛肯定更不想用膳,际秋一早就安排小宫女借了驿馆的厨房去给主子准备早膳,只盼着主子能咽下两口。

果然,姜夙蓁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她但凡做了决定,身边伺候的人就不会再劝,只是看看她毫无血色的嘴唇,际秋忍不住又开口,“那喝几口小吊梨汁好不好?就两口。”

姜夙蓁其实什么都吃不下,她整个人仿佛被浸在冬日的冰水中,冻得她骨头都疼,喉咙却像是塞了一块热铁,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又痛又痒。

只是眼下却不能任性,回京还有好几天,她这样的身体再不好好用膳,半路上就得垮。

更别说回了邺京还要面对皇宫里的那些人。

她必须得养足精神。

小吊梨汤才喝了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际秋的一颗心瞬间提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千万不要是顾涧西……不要顾涧西不要顾涧西不要顾涧西……

“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前来叨扰。”

随着低沉的声音,一人踏入了房门。

飞鱼服,绣春刀,俊美无俦的脸,幽黑透不过光的眼睛。

来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他提着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