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是什么毛病,要在这里磨蹭到什么时候?!”
驿馆内外戒备森严,到处都是红衣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仿佛一条充斥着不详的血色缎带,从驿馆外数里处一直延伸到馆内,又在驿馆最宽敞整洁的院落前戛然而止。
几个红衣校尉站在院门外,不满地嘟囔着,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似乎并不怕被那院中的贵人听到。
“咱们还赶着回京交差呢,耽误太久可不好啊,太子非要等什么宫女来了才动身,那宫女就那么重要?”
“也许是……太子离不了那宫女,嘿嘿……”其中一人说着说着,猥琐地笑了起来。
几人顿时心领神会,挤眉眨眼,嘻嘻笑成一团。
“哎呀人家好怕,被刺客吓到了,要宫女姐姐抚慰呢。“
“嘿嘿,也不知道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宫女,能让太子如此惦记。”
“不过,看太子那张脸,这世上还能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宫女?”
几人嬉笑毫不顾忌,领头的千户却一言未发,皱眉看向那院中。
院中数十个黑衣侍卫低着头,手按长刀,一言不发。
小小的院门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院内院外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院外调笑戏谑肆无忌惮,院内肃静无声一片死寂。
院外是前来迎接太子回京的锦衣卫,院内是太子身边原有的侍卫。
院外的想要让太子尽快启程,恨不能动手绑了太子。院内的却寸步不让,只要他们敢跨过院门,必然是一场以命相博的厮杀。
“千户大人,您看这?”
曹规目光隐晦地从院内扫过,院内侍卫的手指都绷得死紧,拇指抵着刀鞘,隐约能看到一线森寒的刀光。只要一个瞬间,长刀就会出鞘。
自从太子遇刺,他们已经这样僵持七天了。
前两天,他还想硬闯进去,看看太子到底是死是活,结果一跨过院门,院子里的侍卫就骤然出刀,凛凛刀尖齐齐对准了他。
要说真打起来,他带领的这一队锦衣卫未必就输给太子的黑衣侍卫,只是他毕竟是奉旨来迎接太子的,暗地里如何不说,明面上跟太子的侍卫打起来总是不妥。
更重要的是,屋里的太子咳嗽几声,推开窗户,露出一张色若春晓的脸,往外看了一眼。
窗户很快就关上了,时间虽短,却足以让曹规确定,那就是太子。
太子没死!
既然太子没事,那他自然不能乱闯太子居所。
即便后面几天太子没再露面,曹规也不敢冒然闯入,去验证太子的死活。
太子发了话,说要等服侍惯了的宫女来了再启程。
锦衣卫们嘀咕,说既然离不开那宫女,太子离开江南的时候就该带着宫女一起走,怎么会走到半路又要等宫女了?
有人说是太子遇刺后吓到了,所以才要熟悉的宫女姐姐来安慰。
曹规猜测,太子等的可能不是宫女,而是擅长治伤的大夫。
太子遇刺已经七天。
七天,太子如果是小伤,大夫来不来都没关系。如果是重伤,七天时间谁也熬不过去,再高明的大夫也无力回天。
不用再等下去了。
曹规定定神,扬声道:“锦衣卫恭请太子殿下启程!”
与前面七天一样,院内的侍卫并不答话,只是握着长刀的手指更绷紧了几分,手背上青筋鼓起。
曹规声音更高几分:“锦衣卫奉旨行事,尔等可是要抗旨不遵?”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可院内的侍卫却没有丝毫让开路的意思。
曹规吸了口气,声音更加冷肃:“你们将太子殿下围困在内,是想要造反吗?”
明明院内的侍卫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但他非要把保护说成围困或者软禁,倒也勉强符合眼下的情形。当然,这样的指责只要太子推开窗户说上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化解。
曹规死死地盯着窗户,他在等,如果那窗户始终没有推开,说明太子可能已经死了。
院外的锦衣卫早已收敛了嬉笑之态,理了理身上大红锦衣,握住了各自的刀剑。
院内却依旧是一片死寂,侍卫们没有开口,那窗牖也始终没有推开。
曹规缓缓地举起了手,锦衣卫纷纷抽出武器,而院内的侍卫也终于有了动作,长刀出鞘,寒光凛凛。
已是二月仲春,万物萌发,驿馆位于江南和邺京之间,垂柳新绿,一派生机。
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寒风,毫不留情地掠过,带走了几分春天的暖意。
一片嫩绿的柳叶从枝干脱离,在风中打了几个旋。
本该经历阳光雨露逐渐长成,却过早地衰败,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日升月落,便落入了泥沼。
曹规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那窗子推开,他的手狠狠向下一划,“进攻”两个字堪堪要出口,却猛然听到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马蹄隆隆,仿佛春雷般,惊醒了这片死寂的院落。
锦衣卫们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径直驶进了驿馆,速度极快,不过转眼就到了近前。
那竟然是一辆八架马车,马匹高大健硕,毛皮油亮,只一眼就知不是凡品。那车辕上坐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一甩马鞭,八匹骏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竟如受过严苛操练的兵士一般。
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几匹骏马,被缰绳一勒,人立而起,马背上的人稳稳地坐着,身形连晃都没晃一下。
曹规的目光随意扫了一眼,正准备去盘问那马车,下一刻,又遽然将头转了回来,盯着那十几匹骏马仔细地看了看,眼睛倏地睁大,半晌,他抬起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因为长途奔袭,骏马薄薄的皮肤下血管汩动,看上去就像是鲜血流淌。
曹规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睛没花,确实是世间罕见的汗血宝马。
不是一匹,而是全部,所有跟着马车而来的十几匹骏马,全部都是汗血宝马。
一匹汗血宝马已经是难得,不管是什么势力得了,总得是地位最高的那人骑着。
可眼前竟然一下子出现了十几匹汗血宝马,还全都是跟着马车的护卫骑着。
什么人这么大手笔?这已经不能用豪奢来形容,简直是匪夷所思,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曹规再看向马车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忌惮。心中还有点酸——他们锦衣卫可是威名赫赫,可就算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也没能拥有这么一匹汗血宝马。
他抬步走过去,只是还没靠近马车,就被那十来个护卫给拦住了。
曹规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乃是奉旨行事的锦衣卫,不知怎么瞥到对方骑着的汗血宝马,底气莫名就不足了,声音也软了几分:“不知各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马车上的徽标。
血红莲花,那是莲华太子的印记。
太子还在院子里,那来的应该就是太子苦苦等候七日的宫女了。
果然,车门打开,里面下来的是个二十来岁宫女装扮的女子。
宫女神色平静,微微抬着下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迈步就走。
她的身后,又有三个小宫女从马车上下来,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那十几个护卫却大部分没动,只两个人下马跟了上去。
一个大宫女,带着三个小宫女,两个护卫,几人进了院子。
那些苦守院子七天的侍卫们眼眶一红,齐齐低下了头,沉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眼看着几人顺利地进了屋,一个红衣校尉奇怪地咕哝了一句,“太子苦等的宫女……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论姿色,只算中上。
曹规眯着眼看向院内,门窗紧闭,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几个人一进去就将门关得死死的。
屋里原本守着的几个侍卫看到来人,噗通跪在地上,眼圈通红,哽咽一声,却没敢发出任何动静。
跟进来的两个侍卫分开,抱剑的守住了门,身背长弓的守住了窗。
宫女让开,露出后面跟着的小宫女。
小宫女快走几步,扑到了床前。
床上躺着的太子脸色青白,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里面早已没了光。
小宫女身形一颤,晃了两下。
宫女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主子。”
姜夙蓁缓缓推开她的手,坐在床边,握住了太子的手。
那手冰凉,早已没了活人应该有的温热。
“哥哥……”
一串泪珠落在了冰凉的手掌上,洇开一片水光。
“哥哥……”
无人回应。
姜夙蓁低下头,一张脸埋在了那冰冷的掌心。
哭声压抑细弱,几不可闻。
只有屋里的人知道,那纤弱的肩膀颤抖得有多厉害。
只是,她并没有哭很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就抬起来头,泪水收得一干二净,只有眼角的残红还留着些许情绪。
大宫女际秋递上了帕子。
姜夙蓁接过,缓慢将沾染了泪渍的手擦拭干净,葱白的手指按在了床上莲华太子大睁的双眼上。
“哥哥,别难过,我替你做莲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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