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初二早起,裴幼宜全然忘了之前发生的不快,只沉浸在赵恂不让她去观看骑射比赛的气愤中。

“为什么不让我去!年节那日关着我,今日又是如此,我真的……”

裴幼宜急的满地打转,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描述自己的心情,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真的气死了!”

金儿在一旁小心哄着:“殿下也是为了您好,今日外国使臣具在,那辽国使臣一定也在,姑娘若是和那人撞上怕是会生事。”

裴幼宜撇撇嘴,生事,能生什么事,她在看台上,那辽国使臣在台下比骑射,肯定看不见自己。

她把手上原本要带的金钗往桌子上一拍,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内间,越想越委屈,最后忍不住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从进宫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这东宫住着就像是牢房,太子就像是牢头,时时刻刻的盯着她,约束着她。

早知道就不答应进宫给太子挡灾了,眼下灾还没开始挡,这日子眼看着就是过不下去了。

配殿哭闹的声音传到配殿,赵恂皱着眉头有些烦躁,不让她去也是为她好,她为什么不能明白。

姜都知在一旁小心说道:

“幼宜姑娘到底是年纪小,过了年才十四,这个年纪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凡事你越是拦着,她就越是好奇,不如就将她带上,反正今日人多,姑娘在看台上一坐,也没人注意到她。”

太子伸着两只胳膊,两个内侍上来为他穿上轻便易活动的劲装,又将他头发竖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英姿飒爽。

“人多,才容易生事。”太子有些不快道。

这些天他也听说了些裴幼宜在宫外的做派,按照他听来的说法,这裴幼宜该是个无法无天的顽劣之人。

但是这些天看下来,赵恂觉得她虽然不太听话,但是却过分胆小,与宫外传说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像。

但考虑到她恶名在外,今日观看骑射的女眷又多,免不了其中有与她交恶的人。

宗室女子看台又只在官家与皇后看台之下,若是真闹出什么声响,惹了官家和皇后厌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太子意志坚定,姜都知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裴幼宜这边一边哭着,一边小心观察着正殿的动静。

这几日接触下来,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姜都知最是心软,对自己又格外的好。

若是正殿中姜都知听见自己的哭声,定会开口为自己求情。

没过一阵,正殿暖帘掀开,赵恂穿着一身黛蓝色劲装,身披同色墨狐皮滚边披风从正殿走出。

见赵恂出来,裴幼宜扯开了嗓子,哭的更大声了,谁料赵恂看都没看配殿一眼,径直走出了宫门。

跟在后面的姜都知,无奈朝着配殿摇了摇头。

原本裴幼宜的哭声是真假参半,眼下看着赵恂理都不理他,假哭也变成嚎啕大哭了。

赵恂出了宫门就上了轿撵,离了东宫老远还能听见裴幼宜的哭声,姜都知小声道:“殿下,幼宜姑娘的嗓子都要哑了。”

太子伸手扶额,一脸无奈沉默了一会道:“叫她带上帷帽,你就跟在她左右。”

“哎!”姜都知领了命令,喜滋滋的去报信了。

裴幼宜也是乐得不行,赶紧吩咐玉儿去帮她找帷帽,赶紧就接着梳妆起来了,今日要见那些宗室女,可不能失了身份。

姜都知急切的催促道:“姑娘快着点,殿下在宣德门等着您呢。”

一番鸡飞狗跳的拾掇,裴幼宜终于是出了东宫门,快步朝着宣德门去了,边走嘴上还念叨着:

“他坐上轿撵走的快,还得催着我,我这两条腿哪有他的轿子走得快。”

紧赶慢赶的,裴幼宜总算是没误了时辰,太子的马车就在宣德门口,她手忙脚乱的登上马车,却没想到太子也在里面。

“殿下早上好……”裴幼宜迟疑道,也有些心虚,早上哭闹了一阵子,她眼睛还红肿着。

“嗯。”赵恂抱臂点头,马车虽大,但裴幼宜也不知道坐在哪里合适,便坐在车帘旁边,离赵恂远远的。

姜都知掀开车帘:“殿下,那咱们走了。”

赵恂却忽然起身吩咐道:“牵我的马过来。”说完就下了马车,只留裴幼宜一人在车中。

姜都知生怕裴幼宜生气,赶紧解释道:“姑娘,男女有别,殿下是怕有人多想。”

裴幼宜不在意这些,赵恂不坐在马车里,她惬意多了。

赵恂起身上马,仪仗这才离开宣德门,直奔南御花园而去。

外国使臣早起都去了大相国寺烧香,来到南御花园的时间已经是太阳高悬。

此时宗室女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远远的看见太子的仪仗到了,这些女子马上都围到了一起。

宗室女以魏王幺女赵宝珠和庆国公次女邵雪晴为首共分为两派,其中赵宝珠一派多为赵姓宗室女,而邵雪晴则是公爵侯爵家贵女之首。

原先裴幼宜在宫外的时候,与这两伙人都不对付,只有忠毅候府家的次女沈瑛和她关系略近些。

这些说到底都是小孩子之间不成熟的拉帮结伙,若说亲疏,其实京中贵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细细考究起来,几乎家家都能攀的上亲戚。

太子久在宫中,这些女孩见到他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加上赵恂清秀俊朗的名声在外,又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换句话说,谁心里没有一个太子妃的梦呢。

远远地看见太子骑在马上,邵雪晴有些疑惑道:“太子殿下已经骑了马,怎么仪仗里还有马车呢?”

赵宝珠看了她一眼,朗声道:“许是哪位公主跟着来了吧。”

邵雪晴没接她的话,只看着太子仪仗站定,太子翻身下马,随后马车中缓缓走出一个披着碧色斗篷,头带着帷帽的女孩。

邵雪晴心想这次真让赵宝珠猜对了,看那女孩的气度仪态,真像是哪位公主。

到是沈瑛看着那影子越看越眼熟,忍不住轻声念叨了句:“秧秧?”

赵宝珠回头再人群中找到沈瑛,嗤笑了一声道:

“大白天说梦话,官家冷落齐国公,裴幼宜以给太子挡灾的身份进宫,哪有机会来这大场面?没了裴幼宜给你撑腰,你这是想她想的糊涂了不成?”

赵宝珠说完,宗室女们便纷纷笑了起来。

沈瑛原是过继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勉强搭个嫡女的名号,在这一众贵女中她这样的身份最是被人看不起。

加上她本就性子软弱,被人这样讥讽也不敢还嘴,只能默默低下头去。

到是邵雪晴盯着那影子没说话,人影越近,她心中的疑惑就更甚。

直到人影来到看台上,一群人盯着帷帽下面的脸,裴幼宜拿出她齐国公独女的做派,冲着人群轻哼一声,然后自顾自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了。

她向来是看不上这些人,这些贵女素日里与人交往都不看品性,只考察出身,裴幼宜最厌恶这种行径。

见她没和公主娘娘们坐在一起,反而来到宗室女看台,赵宝珠心中疑惑更甚。

但看她身侧跟着姜都知,赵宝珠也不得不开口问上一句:“裴幼宜?”

裴幼宜轻轻侧头,掀开帷帽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冷声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些日子你好像没少说我坏话。”

真是她!宗室女看台一时间有些哗然。

赵宝珠被她这么一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何止是说她坏话,裴幼宜住进破庙的时候,赵宝珠正病着,那些日子里可把她给急坏了,生怕自己错过裴家被定罪的日子,看不成裴幼宜的笑话。

见来人真是裴幼宜,沈瑛眼含热泪上前,离着裴幼宜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扭着手绢轻轻唤了一声:“秧秧……”

她身量小,声音也清,就连眉眼也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此时细细的一声呼唤,里面不知饱含了多少的委屈。

裴幼宜回头望去,随即热络的伸出手,让沈瑛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问道:“我不在京的这些日子,可有人欺负你吗?你的那几个嫡亲姐姐可有生事?”

沈瑛红着眼眶摇摇头,宽慰道:“我没事,她们都怕你,这些日子我过的太平的很,你在宫里可好吗?她们说你……”

沈瑛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裴幼宜拍了拍手低声道:“她们说了什么,你悄悄说给我。”

沈瑛点点头,凑过身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们说你进宫的理由唐突的很,在宫里的日子一定过的艰难,齐国公被冷落,怕是宫人们也会刁难你,加上外面都传说太子不好相处,皇后娘娘事情多也顾不上你,说你在宫里就像是坐牢一般,定是日日流眼泪。”

沈瑛边说着,眼神愈发关切起来,似乎急于像裴幼宜求证,想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是不是真的那么难过。

裴幼宜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她们胡言乱语罢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待我都是极好了,年节那天太子送了我一大捧辽国的珍珠,回头我叫人做个冠子带上给你看看!”

裴幼宜说话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就是说给那些贵女们听的。

这话引得赵宝珠有些不高兴,轻嗤一声道:“太子起居最是节俭,给你一盒珍珠?怕是在你梦中给的吧!”

说完周围的贵女又跟着笑了起来。

裴幼宜不欲与她争执,看都不看她一眼,因为不管赵宝珠嘴上占多少便宜,自己得了太子的好处那是实打实的。

见裴幼宜不说话,赵宝珠更是得意,以为自己戳到了裴幼宜的痛处,便继续笑道:“你还梦见什么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见她语气尖酸至此,裴幼宜冷哼一声,虽没掀开帷帽,但帽下的眼神也是尖锐的很。

邵雪晴此时也插嘴说道:“你虽还是齐国公家的独女,但齐国公早已不是往日的齐国公了,你在京中无依无靠,眼下国公爷不在京中,看你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裴幼宜虽不想生事,但这些话听着实在刺耳,惹得站在一旁的姜都知都连连侧目,想着若是这帮小姐们再这样讥讽下去,自己就得带着幼宜姑娘离开此地了。

裴幼宜扭过头去刚想还嘴,就听看台下传来一声嘹亮的:“秧秧!”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二大王赵恒正一边往看台上走,一边笑的朝着裴幼宜挥手。

赵宝珠与邵雪晴均是有些疑惑:这裴幼宜何时与二大王这般热络?

二大王赵恒虽没有太子赵恂的那种清冷气质,但他桀骜不驯,看着也是气度非凡。

裴幼宜压下怒火,看着快步走近的赵恒,赵宝珠,邵雪晴与一众贵女纷纷施礼道:“见过二大王。”

裴幼宜本不想行礼,但此时也只得跟着屈膝。

赵恒快步走上来,说道:“秧秧不必如此多礼,你们也起来吧。”

赵恒在台下时就听见了赵宝珠等人说得尖酸言语,这赵宝珠长得也算标志,就是这一张嘴实在是不讨喜。

“秧秧,我听大哥说你那有不少上好的珍珠,回头你分我我两颗。”

赵恒一开口,算是给裴幼宜解了围,裴幼宜笑笑:

“这是自然,二大王难得开一次口,别说两颗,二十颗都给得!”

赵恒摇头:“大哥给你的东西,我多拿不合适,两颗正好。”

说完这些,二人便热络的聊了起来。

众人心中虽有也疑惑,却也只能按下不表,有男子在此处,这些贵女们便都安静下来,说话时也都用团扇挡着下半张脸,只有好奇的眼神不住的朝着这边张望着。

今日宗室女眷到的全,有些不在宗学上课,难得见一次皇子,眼神一边瞟着赵恒,一边还看着赵宝珠。

这赵宝珠在宗学上课也有一年多了,平时一出宫就说哪位公主和她关系好,哪位皇子和她关系近。

尤其是这二大王赵恒,赵宝珠平日里三句不离他,听着好似他们的关系近的很,可怎么今日这二大王看都不看赵宝珠一眼,只顾着和那裴幼宜说话呢?

这二人又是什么时候的交情?

裴幼宜这边,赵恒虽笑着但眼中却有些歉意,盯着裴幼宜的帷帽小心道:“秧秧可还在为年节那天的事情生我的气?”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件事,裴幼宜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他约了自己在花园见面,自己如期赴约,他却迟迟不来,若不是因为他不守时,自己也不会碰见醉酒的辽国使臣,最后无端的生出那么多事来。

想到此处,裴幼宜侧过头去,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到是赵恒贴了过来,轻声道:“我虽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但我也先给你赔个不是,那日你哭的伤心,我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你就莫要再生我的气了。”

赵恒将自己姿态放的极地,连姜都知在一旁听着都有些诧异,二大王在宫里无法无天惯了,何时见他这么诚恳的向人道过歉。

裴幼宜最是吃软不吃硬,见他语气诚恳,裴幼宜虽没说原谅他,却也换了个话题说道:

“今日骑射比赛,太子都去准备了,你怎么还有空在这和我闲聊。”

知道裴幼宜不再生气,赵恒便转身坐在裴幼宜旁边,解释道:

“这种场合我一概是不爱参与的,那些使臣们骑射都厉害的很,若是赢了便是为我朝争光,可若是输了,就有些难堪。

秧秧不知,今日骑射之后,回皇城的路上百姓们会聚在御道两侧,看到底是谁得了好彩头。

若是我输给那些外国使臣,我是宁可打个地洞回宫,也不愿看见那些百姓失望的眼神。”

赵恒平日在宫里虽然看着不正经,但毕竟是皇子,对臣民他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

听他这么说,裴幼宜疑惑道:“那太子怎么这么坦然,我今早瞧他今早出门时完全没有紧张。”

赵恒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大哥事事都做的好,不管是策论文章还是骑马射箭,这天底下就没有大哥做不好的事!”

赵恒对赵恂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他的崇拜也确实有道理。

赵恂自打会说话开始,就从没在人面前说过不该说的话。

每日宗学里都是他到的最早,这几年官家也渐渐的给他们派些事情,赵恂也都能一丝不差的完成。

更不用提骑马射箭这一类活动,赵恒觉得,太子就该是他大哥这个样子。

换句话说,他大哥就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能担得起太子名号的人。

赵恒把赵恂夸的神乎其神,裴幼宜到是心里不甚相信,怎么会有人事事都能做到完美,说话滴水不漏,处世进退有度。

这样的人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正想着下面鼓点声渐起,参加骑射比赛的外国使臣和伴射的朝中青年纷纷登场。

裴幼宜一开始就是平常心在看,直到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她忽然神情有些紧张,小手也攥起了来。

赵恒知道不自己不好在女眷看台久留,正准备离开,却察觉到裴幼宜的异样,于是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裴幼宜指着那个名叫完颜的辽国使臣,低声向他说了年纪那晚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姜都知向她嘱咐过,所以裴幼宜也说的笼统,只说那人言语不善让自己受了委屈。

她说话时离得赵恒近了些,帷帽露出一丝缝隙,赵恒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委屈巴巴可怜的很。

他不知裴幼宜今早哭闹过,只看这双眼睛,他还以为裴幼宜是从年节那日一直哭到了今天。

想到此处赵恒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自己错了时辰,她也不会无辜被人欺负。

赵恒顺着裴幼宜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完颜正笑着调试弓弦,头上的金冠分外醒目,赵恒眼睛眯起来,显得有些凶狠。

站起身冲着裴幼宜说道:

“秧秧等着,看我给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