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和楚彻一路入了御门,姜铎正坐在长案前批阅,见姜苒和楚彻回来连忙放下笔,他看了看姜苒:“魏相刚走,可遇到了?”
“遇到了。”姜苒拉着楚彻到一旁落座,姜铎也打量了一下楚彻的面色。
“你可知,他从齐国带回一个女孩?”
“魏哥哥吗?”诚实讲,诧异还是有的,却没有姜铎那么大的反应。
姜铎点头,又补充:“而且是老齐王之女,魏廖说那个女孩从出生便生在冷宫,可这种事情,谁又能真正知晓。”
姜苒闻言却是笑着摇头:“魏哥哥肯带女孩子回来已久难得,我们若是在从旁‘规劝’,岂非是害他?”
“我刚刚劝过了,他全然不听,就像着了魔般。你若再见到他,亦要劝他几句。”
“而且我相信魏哥哥的眼光,魏哥哥的谨慎你是知道的,对于那个齐国王女,他心中定是有思量的。”
“你岂非是要做那个打鸳鸯的棒子?”姜苒看向姜铎,眼中满含了笑意。
楚彻一直坐在一旁,闻言一直‘云淡风轻’的面色上似乎曾加了一抹笑意,他依旧静坐在一旁,仿若置身事外,却对姜苒口中所言魏廖时所说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我已经同魏廖说过,要他带着那个小姑娘来宫中,他一时不糊,我若再不管,日后遭殃的便是魏府和他。”
姜铎抬了抬眼皮,看了眼楚彻,随后又对姜苒道:“你可要看看?”
“若是有缘遇到,相似也许不错。”姜苒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们要去陪母后用午膳了,之前书信中说好的今日回宫陪她用膳。”
姜铎看着一同起身的姜苒和楚彻,不住的摇头,果真这‘喜新厌旧’不分什么的,自从母后认了楚彻,他这个嫡亲的儿子反倒是‘失宠’了。
姜铎突然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立马又派人赶往魏廖府上,要他带着那个齐国王室入宫。
魏廖刚刚回到府中,膳房正备好了膳食想要呈上去,却见刚刚才唤人宽衣的魏廖又将衣物整理好,随后命人去琴香苑将那小姑娘唤来。
将她带在身边数日,却至今尚不知她叫什么。
“母亲唤我阿柔。”齐柔怯生生的回答。
魏廖看着齐柔,她看起来年岁尚幼,极娇小,倒是同名中的‘柔’极为相配。
“齐柔,”魏廖开口唤:“你是齐国之人,如今我将你带来中山,我们王上要面见你,你可害怕?”
齐柔望着魏廖:“那…大人会陪着我吗?”
“自然,”魏廖点头:“你不必怕,我们不会伤害你,问你什么如实回答便可。”
齐柔见魏廖点头,先前还胆怯的模样一扫而空,她点头:“阿柔知道了。”
齐柔不明白为何,明明这世上唯一一个可是让她依靠,唯一一个她所信任的离去了,她却这般义无反顾的信任上了魏廖,只要有他在身边,总是觉得莫名的温暖。
魏廖又带着齐柔入了宫,御门内,齐柔跪在大殿前,虽有魏廖陪着,可她望着高坐上的男子还是忍不住心上发颤,许是这就是母亲口中所说的帝王九五之威。
姜铎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齐柔,当魏廖带着齐柔从殿外进来时,他似乎就已经明白了,魏廖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带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回来,为何在他的劝告之下,依旧之意为何。
因为齐柔的眉眼有几分神韵像极了姜苒。
姜铎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他想叹气,却又不知要从何叹起,他看向一旁面色如常站着的魏廖,随后对齐柔道:“起身吧。”
齐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随后跑到魏廖身后躲起来。
姜铎将齐柔这套丝毫不懂礼数的动作看在眼里,若非是她演戏,或许她当真是个被遗忘在冷宫的齐国王室。
姜铎不再纠结齐柔,如若魏廖想护着便许他护,也许这是单纯懵懂的小姑娘,也许这个未来会横冲直撞的小姑娘,可以将魏廖静如死水的心撞的荡漾。
“再过几日苒苒便要北上成亲,我打算在设宴送行,你可要来?”姜铎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果真,他的话音还未落,便肉眼可见魏廖的身子微僵,他似乎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自然,苒苒出嫁,我这个做哥哥岂能不去?”
姜铎闻言也只能一笑。
“那待孤拟好了日子,命人送去你府上。”姜铎说着又将目光落在魏廖身后的齐柔身上:“她也可以随你同行。”
齐柔闻言又下意识的向魏廖身后躲了躲。
魏廖却是直接开口回绝:“不必了。”
姜铎不明意味的扯了扯唇角:“留下来用膳?”
魏廖感受到不住向自己身后躲的小姑娘,便摇了头:“多谢陛下,臣先回府了。”
姜铎看着魏廖带着齐柔离去的背影,又轻笑了一下,谁又知道这可否也是段孽缘。
齐柔随着魏廖回府,她想了很久,终是问出了口:“苒苒是谁?”
“是我们中山的王女。”魏廖一路向寝殿走,眼见着齐柔不明所以的跟过来,他驻步:“你要回琴香苑,会有人给你送午饭。”
齐柔闻言轻哦一声,连忙停下跟随的步伐。她眼看着魏廖的身影消失不见,却一时迷了方向,寻不到琴香苑。
盛夏末,再有几日姜苒便要出嫁,姜铎在宫中设宴送行,宴请群臣。
魏廖姗姗来迟,姜苒正由钟娘陪着在一旁长廊下醒酒。二人于廊下相遇,姜苒笑问:“怎么才来?”
魏廖走的很急,额间甚至出了些薄汗,他盯望着廊下的姜苒,随后缓缓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盒,他打开正是一支熟悉簪子,一样的玉质一样的雕刻一样栩栩如生的姜花。
只是簪子与人究竟是不同了。
“你来迟就是去刻这簪子了?”
魏廖点了点头,他将锦盒递出来:“苒苒,我并无他意,只是想大婚之礼。从前你嫁去燕地是我一路相送,如今楚彻身在中山自也不必我这送亲官了。”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亦经历了太多,唯着簪子可以不变,我只想你幸福,无论嫁给谁也好。”不是我也好。
姜苒瞧着魏廖递过来许久的簪子,终是伸手接过:“多谢魏哥哥。”
魏廖望着姜苒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唤:“大人,阿柔姑娘跑来了。”
那话音刚刚落地,姜苒便瞧见魏廖身旁多了个小姑娘,她手中正攥着什么,定眼一瞧,似乎是个护腕。
齐柔忽然蹲下身子便要撩魏廖的衣摆,魏廖着实被突然而来的齐柔弄的一愣,待回神连忙躲开:“不许胡闹!”
魏廖说着,极不自在的看向姜苒。
“魏哥哥…你忘记带护腕了。”齐柔见魏廖躲开,有些着急。
听着齐柔的叫声,姜苒不由得挑了挑眉。
早听姜铎说,魏廖从齐国带回来一个小姑娘,想来便是这位。
姜苒瞧着齐柔笑了笑:“还不知姑娘芳名,可愿去我那里坐坐?”
齐柔闻言才意识到身前的姜苒,她抬眸仔细望过去便没了那怯生生之意。眼前的女子生的极美,同她在年画上所见的仙子一样美。
姜苒见齐柔呆呆的不说话,她看向魏廖询问:“我带她去夕佳楼坐坐可好。”
魏廖看了看不懂规矩的齐柔,有一瞬的犹豫,随后点头答应。
姜苒带着齐柔去了夕佳楼,命钟娘烹茶,随后拉着她在窗边坐下闲聊。
“我瞧着你对魏相很上心,他不过没带护腕,你便着急跑出来追了这么久。”
“魏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他,现在我说不定早已尸骨寒凉。我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姜苒看着齐柔,心中有些安慰,终于魏哥哥身边也有了贴心照顾的人。
“魏相脚上的疾病,需要每日指法按摩与针灸,你可愿意学?”
齐柔听了连忙点头。她点完头之后又微红着脸有些犹豫的问:“我能学会吗?”
“你若用心学,很简单的。”姜苒说着,开始着手教齐柔指法。
齐柔是超乎姜苒预料的聪慧,几次学习下来,指法和力度都拿捏的十分妥当。
教过了指法,姜苒又牵着齐柔的手去拿药箱,她教齐柔如何寻找穴位,随后拿自己给齐柔试练。
齐柔在弄伤姜苒一次之后,便变得小心翼翼,迟迟不敢下针。姜苒眼瞧着小姑娘畏首畏尾的模样:“无碍的,你放心的来试,若不经过百次的出错和练习,又怎能娴熟呢?”
“可我…下手不知轻重,若是伤了王女,魏哥哥一定会责怪我的。”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齐柔闻言仍是犹豫,她紧咬着嘴唇,最后终是决定:“我…我还是扎我自己吧。”
齐柔在自己身上试针法时便大胆的多,下手毫不犹豫,姜苒眼见着她的针法越来越精准,似乎是个极好的苗子。若是求了外祖收她为徒也未尝不可。
她若懂些医术,在魏廖身旁照顾着,她远在幽州也可稍放心些。
姜苒瞧着坐在她身旁专注的姑娘,她的青丝还绾着双环髻,除了一朵陈旧的绒花便再无色彩。
“你今年多大了?”
齐柔闻言有些害羞:“刚刚及笄。”
姜苒听了不由差异。这齐柔竟只小了她三岁,看着却全然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齐柔又练习了一会针法,姜苒命钟娘端了点心上来,她拉着齐柔坐在窗边休息,姜苒看着吃着点心眼中的幸福就要溢出来的齐柔,唇角含了温柔的笑。
用过点心,姜苒拉着齐柔坐到妆奁前,从尘封的匣子中取出一支白玉衔金的姜花簪子。
姜苒缓缓的将簪子插入齐柔的发鬓。
齐柔因着姜苒的动作小脸一红,姜苒望着镜中的齐柔:“喜欢吗?”
齐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你若喜欢,赠你可好?”
齐柔闻言又连忙摇头:“多谢王女…但阿柔不能要。”齐柔说着就要抬手将发鬓间的簪子拔下。
姜苒连忙握住齐柔的小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阿柔妹妹,我既赠你便是将你视作朋友,朋友之间又何必客气?”
齐柔投过镜子,她望着镜中姜苒温柔的笑颜,只觉得心头温暖,她亦笑的颇甜:“多谢王女。”
姜苒送走了齐柔,那支白玉姜花簪子亦是格外配她。
齐柔从夕佳楼出,由钟娘引着,一路送到魏廖身旁,魏廖瞧着齐柔走过来,
齐柔走到魏廖身旁,魏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鬓间,魏廖的目光一滞,心上不可控的疼了起来。
待他定神仔细盯着望去,原本被紧攥着的心松开了几分。齐柔发间的簪子并非他刚刚送给姜苒的那支。
这支似乎被摔坏过,被重新衔接在了一起,是多年前,姜苒嫁去燕地时,他送给她的,满含情谊的发簪。
如今,她留下了他作为兄长送给她的簪子,将曾经的他寄托无限情感的簪子,转赠给了齐柔。
魏廖向钟娘道别,随后带着齐柔上了马车。齐柔同魏廖相对而坐,他的目光无法移开的落在那支簪子之上。
齐柔渐渐被魏廖忘的脸红,她低垂着头问:“好看吗?”
少女的面庞极娇俏,带着几分魂牵梦萦的相似,魏廖只觉得嗓间干涩,他沉默了许久。
“好看。”
姜苒出嫁之日渐近,这些日子齐柔回跑来同姜苒学习指法和针灸,有事姜苒亦会给她讲些药理,或是教她识别草药。
喜服制定好,钟王后将姜苒唤去了宫中,亲自替姜苒更衣,试穿礼服。
这是姜苒第二次穿上嫁衣,心境却是全然不同的。从前的那身喜服是负担是禁锢,是万般的不情愿。是对未来充满恐惧的一次不归路。
但是如今她身穿着这身嫁衣,却是要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她嫁去的不再是冰冷的敌国,不再是陌生的幽州。
楚彻已于昨日出晋阳城,三日后大婚,入城相迎。
姜苒刚刚穿上嫁衣,姜铎便从外进来,他手中握着一个木匣子。
姜铎看着一身嫁衣的姜苒,眸子不由得一顿。他站在原地,望着几步之外的美人,忽然展露笑颜。
姜铎走上前,理了理姜苒鬓角的发丝。
“苒苒这般美,哥哥不舍得将你嫁出去了。”
钟王后听了在一旁笑着嗔骂:“铎儿,又是胡闹。”
姜铎听了钟王后的话,连忙笑着赔礼。
钟王后便也笑着瞪了姜铎一眼作罢。
姜铎走到姜苒身旁,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东西给你。”
“你们兄妹又在背着我嘀咕什么?”
姜铎闻言对着钟王后一笑,随后拉起姜苒的手向殿外走:“有悄悄话说。”
姜铎拉着姜苒出了殿中,长廊之下,他将手中的木匣递到姜苒手中。
“这是什么?”姜苒接过,她正要抬手打开,缺被姜铎拦住。
姜铎对上姜苒差异的眼眸,他停顿了片刻:“送你的新婚之礼,待到幽州时再打开?”
姜苒听了一笑:“是什么稀罕物件,值得你这般神秘?”
“到时你便知道。”姜铎不再多言,他将姜苒送回到殿内,又略坐了一会,然后推说政事之故,起身返回御门。
姜铎走后,姜苒又换下了吉服,陪在钟王后身边。姜苒安静的倚在窗前望风景,钟娘则陪着钟王后轻声闲聊。
午后的时光有些宁静,窗外夏日缤纷,淡茶清冽,满室的岁月静好。
姜铎独自回了御门,御门上面窗门紧闭着,一片昏黄。
姜铎禀退了所有侍从,他一人站在黑暗里,随后一盏一盏的将烛火点燃。
姜苒大婚是喜事,姜铎哭笑了笑。
忽然殿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的走了进来。
姜铎对着魏廖一笑,满含复杂。
魏廖站在姜铎身前,他低着声音问:“交给苒苒了?”
姜铎点头。
接着,两人便一同陷入了沉默。
“我已经拖累苒苒太多,不能再拖累下去。”
殿内的烛火将男子的眉眼照亮,不见了昔日的凛冽。
“也好。”魏廖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