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徐陵远陪在楚彻身旁,行走于咸阳宫中,秦商遍天下,世人皆道秦国富庶,可徐陵远同楚彻一路在咸阳城街间走来,所见街景清贫,累世的财富全然堆积于宫殿之中。

“战时考虑安全先将王女送回了中山,却不想中山王现在竟不放人!”

楚彻闻言先是沉默,随后他问:“孤给苒苒写的信可有回复了?”

徐陵远闻言摇头,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看来是被姜铎拦下了。”楚彻面上瞧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料。他一路穿过秦宫正庭,秦庭中有一座百丈高台,楚彻沉默着一步步踏上,他站在高台之上,向西南方了望,登高临远,所望之处一片苍茫,目光所致皆是无归的土地。

“待孤拿了这天下江山,便去中山郑重提亲。”

……

徐陵远被楚彻留在咸阳清理战后琐事,楚彻则回燕南界整军修整两月,随后一路向东,打算进攻赵国。

听闻楚彻回军之后一路向东而来,赵宫上下焦急混乱,楚彻灭秦的速度太过迅速,若是以如此进程一路向东,赵国恐撑不过半年。

主和派的大臣进进出出险些将议政殿的门槛踏破,更有提出楚桓乃此次引战的罪魁祸首,想要绑了他送给楚彻,用来求和。

主战派的大臣则言,楚彻此番强攻秦国损伤必定不小,如今又迫不及待的前来,赵国固守未必不能赢得此战。

赵王亦是犹豫不决,若是议和舍城割地不说,楚彻万一铁了心要攻伐赵国,那此役尚未开始便已先乱了军心。

楚桓客居在赵王宫祥蒂楼,此番与秦战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如今楚彻伐赵的消息已经传来,若是再没有转机,只怕赵国非但容不下他,甚至可能将他作为人质交出去以来求和。

楚桓不停的在屋内踱步,楚彻的实力他是最清楚的,此番举兵攻秦并非仓促,楚彻一旦出兵便是要征伐这天下。况且先前一战还有中山从旁帮助,想要攻下赵国不是难事。

楚桓将自己关在屋内辗转多日,他清楚一旦他被交到楚彻手中,必死无疑。如今能做的唯有力荐赵王迎击楚彻,留得喘息。

楚桓入了议政殿,一个时辰后他从议政殿出,赵王回绝了主和派大臣的觐见,决心同楚彻决战。

……

姜铎替姜苒回信给楚彻,希望善待秦缙,亦不要苛责韩忠。秦缙之事,楚彻从徐陵远口中有所听说,徐陵远刚刚出兵强攻咸阳想要救下姜苒时,秦缙便瞒着秦王悄悄将姜苒送回了楚营。且将姜苒劫回秦国之后并非送入秦庭,而是一直礼遇有加的留在府上。

秦国王宗反抗者皆已斩杀,投降之人悉数下狱,而秦缙则一直被困于府上,楚彻和燕军皆不动他,一时间流言四起。

徐陵远繁忙一日,随后赶去秦缙府上,他推开秦缙书房的门:“听人说你绝食了?”

秦缙正坐在书案前,手中端着一卷秦氏王朝史,面对徐陵远的询问,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眸:“亲我族类皆被你们所杀,为何独留我?”

秦缙不待徐陵远说话又开口:“若是因为我救了中山王女大可不必。我护着姜苒全然是念在昔日旧交与你们燕你们的燕王毫无关系。我救她不过是不想她一个弱女子卷入这场天下纷争,从无向你们求好之意。”

徐陵远等秦缙说完,认可的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秦缙蹙了蹙眉头:“那为何不杀我?”

“如你所言,你同我们燕王毫无关系,所以想要留你一命的人并非是我们陛下,而是王女。她感念你相救之恩,特写书信想要你活着。”

“秦公子,我知道你定是恨极了我们陛下,但这并非是王上的旨意,而是王女替您求来的。你若绝食求死,岂非辜负了王女的一番苦心?”

徐陵远说完对秦缙微微拱手一礼:“还望秦公子多加保重。”

秦缙眼看着徐陵远退出了书房,他紧捏着书卷的手颤抖着,随后他指尖一松,书卷摔在长案之上。

……

燕军行军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赵国君臣预料的速度,赵国被连破十城,再有半月便可直逼赵国都城邯郸。

楚桓知道,再这般等下去,邯郸城破,他必被俘。更有可能会被当成人质,作为议和的筹码。楚桓屏退了屋中下人,开始整理行李,他必须在楚彻攻进来前逃走,南逃至中山或齐国。

议政殿内,赵王被殿下互相争执的群臣吵的头疼,因为战事,他更是一夜花白了头发。主和派和主战派互骂不休,主和派责怪主战派无能抗敌,主战派埋怨主和派扰乱军心。几番争吵下来,众人忽觉平日一直在侧的楚桓不见了身影。

有大臣开口向赵王提议:“楚桓此人生性狡诈,我们便一直听他所言,才一路败仗至此。事到如今,陛下万不能再将他留下去!”

“且不论他是否是燕国的间隙,若是他当真同燕王有仇,不如我们将他绑了交出,向燕王买个人情……”

“是啊陛下,”有大臣在旁附和:“这个楚桓是当真不能再留了。”

“说来,今日怎得不见楚桓身影,岂非知道赵国有危,想要跑了不成?”

大臣的话使得赵王心中一惊,他环顾殿下果真不见楚桓身影,赵王眯了眯眸子随后唤人去寻:“去问问祁王,为何还不来。”

赵王君臣都在议政殿内等着,等了一会却见那内侍有些慌乱的跑进来:“陛下…陛下不好了,祁王他不见了。”

楚桓是在就要踏出赵宫宫门前被抓住的,他被赵兵绑了,压到议政殿。

得知楚桓逃跑,一直信任他的赵王深觉自己蒙受欺骗,怒不可遏,他盯着楚桓厉声问:“孤待你不薄,更是一步一步听你之言,如今赵国蒙难邯郸将破,你便是这般报答孤的吗?”

楚桓看着极怒的赵王冷笑了笑,他自知赵王和众臣势必不会放过他:“报答?是要等着你抓了本王为人质送给楚彻当降礼吗?”

赵王闻言虎目一寒,他亦瞧着楚桓冷笑:“祁王若是如此想,孤必全了你的心思。压下去严守。”

赵王眼看着楚桓被压着出了大殿,便见有外侍手中握着线报从殿外跑进来,线报呈上来又是河阳郡失守。如今强兵压境,再不降等待的只有是秦国的结局。

赵王连忙召集了大臣商议,如何同楚彻议和。

赵王亲拟了一封信,说一切战事都是楚桓挑拨,他深知楚桓阴险,且楚桓乃燕国之人,他不愿再糊涂的插手其中,愿意将楚桓交给楚彻处置。

楚彻坐在长案前,他手中执着赵王送来的信,透过层叠的幔帐似乎可以望见被狼狈压在帐外的楚桓。

楚彻将赵王送来的信烧掉,他起身一步步向营帐外走去。楚桓正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左右有兵士持刀架其脖颈之上。如今他身上的长袍早已泥泞的看不出颜色,蓬头垢面,嘴角似乎还黏着血迹。

楚桓本垂着头,待他瞧见眼下停下一双玄色锦龙纹长靴,他的唇角似乎勾了一抹冷笑,他缓缓抬头瞧向楚彻。

楚彻亦垂眸看着楚桓,两人沉默对视着,却皆毫不掩饰眼底的冰冷。

“二哥终于如愿,弑君弑母,篡位登基。”楚桓看着楚彻,看着他身上那件绣有五龙的锦袍,眼底泛着阴鸷。

楚彻看着楚桓嘴角的血迹和面上的伤痕:“挨打了?”他询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讽刺。

楚桓闻言眸子似乎一顿,随后侧开头。

“你自以为聪明一世,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你自认天命不凡,不甘为臣,所以处处想要同孤一较高下。”

“这些……孤都可以理解。没有人生来便可繁华尊贵一世,也没有生来就一定要低贱入土。你想要争夺储君之位,想要踏上那九五之尊,于孤来说并无所谓,是孤的东西,你永远也夺不走。”

“但是孤不能容忍你卖国通敌,不能容忍你不择手段,”楚彻缓缓蹲下身子,他看着楚桓:“你瞧瞧现在的自己,还配得起天下第一公子的称号吗?”

楚桓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他原是侧着的头慢慢回转,他盯视着楚彻。

冷风起,卷着旌旗,两人对望,时光倒流,仿若回到少年时。

那时的楚桓还是跟在楚彻身后追着喊二哥哥的世子,还是会为了一只小兔子受伤而心伤哭闹。

弱冠后的楚桓贤名更是远播诸国,风雅之姿名闻天下。在燕叔宫变登基之后更是得了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

楚彻不记得楚桓是何时改变的,变的面目全非,变的不择手段,变的甚至为了夺嫡做出卖国此等不耻之事。

楚彻缓缓起身,他望着依旧瞪着他的楚桓,转身:“押下去。”

“为何不杀我?”楚桓对着楚彻的背影喊问,楚彻的背影一顿,他未理楚桓继续向帅帐中走去。

“楚彻!”楚桓眼看着楚彻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帅帐前,突然吼道:“本王无需你怜悯!”

耳边似乎有鲜血迸出的声音,热烈的,炽热的,淋淋滚烫。

楚彻的身子一顿,他缓缓的转头,楚桓的血染红了大片土地,迸溅在凛冽的寒刀之上。

想少年时,杨柳依依,那个温柔的孩子,那个一瞧见他便双眼发光的孩子,那个追在他身后想要他陪着玩闹的孩子。那一声亲昵又依赖的二哥哥再也听闻不到。

楚彻驻步了许久,胸腔中情绪翻滚,最后只溶成了沉默。楚彻举步,回到帅帐。

……

赵王交出了楚桓却并未唤来楚彻的撤兵,燕军一路向东推进,终于在望春时节驻兵邯郸城下。

半月后,邯郸城破。

曾经共分天下之主,一代王朝彻底倾覆。至此,除南方的中山、齐国之外,北方天下正式一统。

攻下赵国之后,楚彻向姜铎修书一封,随后命大将驻守赵疆,自己则动身北上返回幽州。

楚彻从南下攻秦开水至近也有半年有余,一直由公孙谋代为看守。如今北方虽一统,但动荡不止,幽州不可乱。

姜铎在收到楚彻信后,并未直接回复,而是去寻了姜苒。

楚彻灭秦赵的消息早已传来,同前世一样的风迅雷厉。只是与当年不同,他第一个南下灭掉的是中山。

姜铎同姜苒说了信中所言,说楚彻想要向中山借道伐齐。其实姜铎和姜苒心中皆明白,楚彻若想伐齐何必向中山商议借道,他完全有能力灭掉中山,直捣临淄。

“哥哥想借吗?”姜苒笑问。

“我若不借,会是何后果?”姜铎亦笑着反问。

姜苒耸了耸肩:“也许中山不保吧。”她说笑。

姜铎闻言也笑了,随后便不再言语,兄妹俩并肩坐于窗前,中山的春,万物花开,一片生机。

姜铎沉默着,姜苒亦不曾言语。许久姜铎从矮榻上起身,出了夕佳楼。

姜铎一路回了御门,随后拟信送至幽州答应借道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