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彻策马载着姜苒入了林中,只他们二人,将众人皆追至身后留在林外。不必入深林,浅林的野兔便极多,楚彻停了马,姜苒尚怀着心事,楚彻看着姜苒出神的模样,率先翻身下了马,接着趁姜苒不备将她从马背上拉下来。
姜苒一瞬惊的回了神,幸而被楚彻稳稳的接住。楚彻拦腰抱着姜苒,他低头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小脸和因吃惊而睁大的美目,她的长睫一根一根翘起,如扇面般展开,却是惊的一眨也不眨。
楚彻笑了一下,随后将姜苒稳稳的放在地上。
马儿是极通灵性的,入了林间便跑到一旁安静垂头吃草。
姜苒落地回过神,她感受着越来越快的心跳,深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有些恼:“燕王胡闹什么?”
楚彻瞧出了姜苒的恼意,他抬手挽了挽衣袖,随后薄唇一勾:“给你抓兔子啊。”
姜苒闻言一顿,她盯看着楚彻片刻,随后便见他向前走去。
今日的天极好,曦光穿透林间的枝叶照在男人的背影上,同刚刚在高台上所望相同,他的身影挺拔伟岸,引着人的视线。
姜苒就愣在原地望着,望着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望着这个亲射猛虎引得万众欢呼的男人,突然俯身向前扑去,不惜放下身份和矜贵去给她捉兔子。
随着楚彻的动作,姜苒眼瞧着一个野兔飞速的窜跑开,楚彻显然是扑了个空。他又从地上爬起,他的锦袍上沾了灰土,将金线所绣的暗纹埋藏住。他似乎不甚在意,微微低下身子在丛林间仔细寻找。
姜苒说不出心间是何滋味,她眼看着楚彻再次俯身扑去,他的身影略显狼狈的爬起,姜苒心想着兔子狡猾,想必是又扑了个空。却不想楚彻忽然转身,他手中正提着一只野兔,那灰白相间的小兔正不安的蹬着小短腿。
他对她笑,一向沉稳的他笑的有些兴奋,兴奋中又隐隐藏着向她邀功般的讨好:“抓到了!”
姜苒的眸底突然一红。
索性相隔十数步,她面上隐约的难过很难被察觉,随着楚彻提着兔子走来,姜苒慢慢隐下那一涌而上的情绪。
他身上的锦衣因着几番折腾变得褶皱还沾染了狼狈的泥土,可他面上却依旧俊朗,他提着兔子而来,小心翼翼的送入她的怀中。
原本还在楚彻手上扑腾的野兔一入了姜苒怀中便安静下来,软绒绒的缩在姜苒的臂弯里。
姜苒望着乖乖的小兔子,不由得心上一软,亦笑了:“好可爱。”
她扬眸望他,眸底闪亮亮的,似有光,含满了快要融化掉的温柔。
楚彻看着一顿,险些在她笑容中失了神。他侧开头,似乎轻咳一声:“抱好了,还有一只。”
姜苒闻言张了张口,说什么抓兔子不过是她用来搪塞他的,抓几只更是随口一说,姜苒刚要开口阻止,便见楚彻已走到几步之外,开始俯着身子找兔子了。
姜苒怀中抱着兔子,看着楚彻在林间扑来扑去,几次扑空过后,他身上的锦衣已褶皱的不像样,连头上的发冠都有些歪了。
终于,在姜苒看不下去想要阻止的时候,楚彻又捧起了一只兔子转身给她看。
他的俊脸上沾了灰,同他手中那只灰毛的小兔子莫名相配,姜苒望着隐隐想笑,她眼看着楚彻走过来,只能压住。
楚彻提着兔子向姜苒走过来,眼看着就要走到姜苒身前,却不知是被从哪横出来的根脉绊住,一个不稳,楚彻摔倒在姜苒身前,渐起了铺了满地的秋日落叶飘零有落下,有的便沾在了他的头顶,刚抓的兔子也跑了。
姜苒着实被楚彻这一摔惊到,可待她回过神来,看着身前那个平日高高在上,极为不可一世的男人狼狈可怜模样,突然不厚道的笑了。
楚彻正狼狈,却忽听闻头顶,姜苒‘噗嗤’一笑。
那笑,是明摆着的幸灾乐祸的嘲笑。
楚彻咬了咬牙,忽然他伸手握住姜苒的脚腕用力一拽。姜苒果然毫无防备的被楚彻拽到,怀中的兔子亦是一个没抱住跑掉了。幸而姜苒倒下时楚彻翻了个身将她接住,他躺在杂草丛生的林地里将她接入怀中,他护着她的腰肢稳稳的抱住。
姜苒着实被吓到,比起之前被他从马背上拉下来,刚刚那一吓,吓的她不忍出声尖叫。女子的声线细腻,虽满是惊慌,却异常的悦耳动听。楚彻望着姜苒那被吓的惨白的小脸,有些得意,握着她腰肢的大手不由收紧:“还笑不笑了?”
姜苒怔愣良久回神,突然一拳捶在楚彻的肩膀上,她着实是被他吓到了,如今美目盈盈,眼中的波光似乎都在发颤,她的贝齿咬住下唇,似有委屈,模样带着诱人的可怜。
楚彻望着姜苒的模样,忽觉喉咙干涩,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随之眸色一深,拥着姜苒翻了个身。
他满眼怜爱的望着她的小脸,随着他翻身的动作,怀中的人似乎更紧张了。楚彻抬手拨开姜苒面上凌乱的青丝,他的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是让他心颤的温度。
楚彻望着姜苒,嗓音有些沙哑:“苒苒,如若往事不可追,我们便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生太短了,我怕,怕亏欠你的太多,这辈子偿还不完。苒苒,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姜苒愣愣的倒在草地上,听着楚彻的话,她看着他充满期待又带了些胆怯的眼底,曾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冲动的想要点头。
她的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慢慢随着心情将他胸前的锦衣抓紧,随后她撇开头哼哼:“兔子都被你弄丢了。”
……
楚彻抱着姜苒上了马背,一路载着她回营,两个人的身上都带了狼狈,姜苒身上的骑装也在楚彻的‘报复’下沾了泥土。
相较于姜苒仅仅脏了衣服,楚彻锦衣上下竟脏的每一处干净地方,钟娘服侍姜苒更衣后退出了营帐,全元亦识相的留候在营外。
营帐内,楚彻兀自宽着衣,姜苒望着眼前这个为了给她抓兔子而将自己弄的万分狼狈的男人,想着他带军猎虎从林间出来是的雄姿英发,忽然从床榻上起身向他走了过去。
姜苒走到楚彻身前,她抬手扶上他腰间的束带解下,虽有将他脏了的锦袍一件件脱下。楚彻感受着姜苒的动作一愣,最后面上的笑意却是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姜苒命全元端了温水进来,她浸湿绢布随后仔细的擦着楚彻的俊脸,擦掉他面上沾染的灰尘,随后又将他歪歪扭扭的发冠摘下,重新给他束发。
楚彻坐在铜镜前,透过镜子他一眨不眨的望着身后的姜苒,她面上依旧没有从前那般柔柔的笑意,甚至神色依旧冷淡,可是楚彻看着却觉心间暖暖的,那温暖和幸福似乎要溢出来一般。
姜苒将楚彻的长发重新束好,她将玉簪平缓的插入他的发冠间,她透过铜镜望了望,似乎不满意,又细致的微微调整一番,随后收了小手,转身欲走。
楚彻哪里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还不待姜苒转身,便回过神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带入怀中,他满是讨好的语气落在姜苒的耳畔:“我的苒苒为何这般贤惠?”
姜苒不由得一惊,她连忙推开楚彻,语气颇为冷淡:“我何时变成你的了?”
楚彻扯了扯唇角:“难道不是吗?”
“不是。”姜苒回绝的毫不留情,她理了理身上被楚彻弄皱的曲裾。
“小没良心。”楚彻摇着头,似乎苦笑。
……
晚宴设在白日里的高台之处,姜苒猜想着封明月若想下手必是选在夜里,未免夜长梦多,她有极可能今晚便忍不住的动手。
或许姜苒太过了解封明月,席间白逸修果然通过钟娘将消息递到姜苒耳畔,说封明月已经对酒水动了手脚,不过已被他调换,如今封明月壶中的酒才是下了迷药的。
此番岱山行围所设营地甚多,现下正楚彻由全元陪着一路挨营走过,接受兵士敬酒。
姜苒便由钟娘陪着留在高台处,钟娘在耳畔的话音刚落,姜苒便见封明月从席间起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高台之处设满了篝火,即便今日雾色朦胧遮了月光,满天无星,可熊熊的火光还是将来人的眉眼照的清晰。
姜苒看着封明月,她虽伪装克制的极好却还是难藏眼底紧张。姜苒敛住眼底的冷意,对走到身前的封明月一笑。
封明月看着姜苒的笑一时摸不准主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笑:“姜苒妹妹,如今一别两年,明月真是有很多事想和你说。”
“是吗,我愿洗耳恭听。”姜苒笑笑。
封明月没想到姜苒是这般友好的态度,不由再次愣住,随后她连忙调整好状态,左右望了望,最终将目光落在钟娘身上:“只是这里人多眼杂的很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钟娘不是外人,封姑娘但说无妨。”姜苒开口回绝。
封明月似乎早料到姜苒会回绝一般,她先是将樽中酒一饮而尽:“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定不愿意和我好好相谈,明月先在此自罚一杯。”封明月原本压着的语调突然变高,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很快引来了高台上人们的目光。
楚月华望着不知何时走到姜苒身前的封明月蹙了蹙眉,她转头向问询封明枫,却见封明枫也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您若是原谅明月,便饮下这杯酒,你若不愿,明月当真不知还有何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封明月欲哭般的说着,一边端起姜苒身前的酒壶为姜苒斟了一杯酒。
姜苒瞧了瞧酒水,又瞧了瞧周围无数投来的目光,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姜苒抬眸看向封明月,目色慢慢变的冷淡:“封姑娘这是逼我饮下这杯酒了?”
封明月闻言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随后她故作的更加委屈:“姜苒妹妹不愿原谅我也罢,连一杯酒都容不下吗?”
姜苒冷笑了笑,她装作在意的看了看周围,似乎是极不情愿的又不得不碍于情面的饮下。
封明月见姜苒饮下,一改之前面上的委屈泪意,她虽极力克制着,却还是掩盖不住计谋得逞后眸底微微闪着的光。
“姜苒妹妹若是真的给我面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详聊?聊一聊……中山王之事。”封明月说着一顿,随后她看了看身旁:“……毕竟这里好像不太方便。”
姜苒早料到封明月会选出个什么理由来搪塞她,闻言,姜苒故作在意,随后从案前起身,随着封明月而去。
姜苒顺着封明月的意思将钟娘留下,封明月走在前,姜苒回眸深深的望了一眼钟娘,钟娘会意的点头。待姜苒和封明月走远,钟娘趁人不在意也悄悄的离了席。
封明月引着姜苒一路向暗处走去,同时白逸修带人悄悄的跟在身后,封明月将姜苒引去的地方虽没有太远,却极偏僻,站在这高台处的热闹隐隐可见,可在高台上却很难发现此处。
说来也是极巧的,封明月将姜苒引来的地方姜苒倒是熟悉,正是她第一次登岱山同楚彻一起看雪的那块断崖。
封明月和姜苒站在高大岩石的一侧并未登上,崖石斜坡处倒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离了人群,封明月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转而有些阴冷。
“两年不见,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此话怎讲?”姜苒瞧着封明月转换了的面色颇为冷静。
“我本以为你会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没想到你这般冷静平淡,是你心如死灰了?还是你心间那点可笑的善良不舍得对我下手?或是说其实相较于我你更恨燕王?”
闻言,姜苒只觉得可笑,她笑看着封明月:“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想杀了你,也做不到什么以德报怨。”
“杀我?”封明月忽然冷笑道:“想来你是没机会了。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明明燕王动动手指便能杀了我,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他?”
“你莫不是恨他害死了你父王吧?”封明月说着面上的表情略见狰狞:“我真恨当年没能杀了你,到底让你腹中那个小孽畜挡了命,本以为你滚回中山,就能远离陛下,却不想你终是不要脸的回来了。”
封明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姜苒:“你别以为陛下宠你,从前便是个低贱的妾室,如今更是连名分也没有的跟在陛下身边,与我没什么两样,你又得意什么?”
姜苒闻言却是不恼,她看着远方幽幽的开口:“同样没名没分,我却是燕王千军万马从中山迎回来的。而封姑娘呢,自荐枕席不成,被丢出宫门的感觉如何啊?”姜苒说罢,笑着转头看向封明月,满是嘲讽。
封明月闻言面上的笑意猛然一滞,她似乎被戳了痛处,她盯着姜苒被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忽然她扬起手似欲打姜苒。
封明月挥过来的手臂被姜苒接握住,姜苒不待封明月反应,抬起手一巴掌重重的扇了过去。
那一巴掌似乎用了姜苒全部的力气,力道极大,封明月被打的一瞬愣住。良久她才满是不可置信的指着将:“你…你敢打我?”
“我不仅敢打你,还敢杀了你。”姜苒看着封明月,眼底的恨意再也藏不住。
封明月从未见过姜苒这副模样,她又是一愣之后回神,她捂着半侧脸对姜苒冷笑:“想杀我?下辈子吧。”
“是吗?”姜苒笑了笑,她心下算着时辰,随后对封明月道:“你现在是特别想问我晕不晕?还有封姑娘这位置选的绝佳,夜色这么暗,又有岩石挡着,我想着一会封明枫来时,一定察觉不出异样。”
“你…你什么意思?”封明月只觉得思绪发晕,她盯着姜苒一瞬反应不过来。
“封姑娘计划的这般周全,若不自己演完全,只怕白费了你当时的苦心。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会封明枫便来了,封姑娘自诩美貌,想来你大哥不会失望的。”姜苒对封明月笑了笑:“啊,还有,说到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燕王,我想封姑娘是小瞧自己了,封姑娘自掘的坟墓的手段这般高明,又何须别人多余插手了呢?”
姜苒眼看着迷药起作用,封明月摔倒在地,她忍不住的抬头望天空,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她朝远处的灯火处望了望,再回头看向封明月时她的五官已不甚清晰。
姜苒返回高台处,半路被白逸修拦住,即便周遭灰暗,姜苒虽看不清白逸修的表情却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复杂的情绪。
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满是气氛,他抓着她手臂的手都是颤抖的:“你之前一直不肯同我说,就是为了埋这个天大的事?”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早的同我说同楚彻说?你就这般能忍受住留封明月这贱命两年之久?”
姜苒慢慢挣脱开白逸修的掌心,她看着他极为激动的情绪:“我若早说了,你们一定恨不得立刻杀了她。死不过是世上最轻易的事,她死的轻松又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姜苒说着忽然神色微淡,她眼瞧着白逸修警告:“你答应过我,不同楚彻讲此事的。”
白逸修闻言一顿,他抿着的嘴唇动了动,又气愤又为难:“我当真是欠你的。”他说着转身走向黑暗处:“你快走,封明枫要来了,事成了我就给你递消息。”
姜苒闻言,原本冷淡的眸色慢慢褪了下去,她望着白逸修的背影,忽觉有些对不起他,她利用着他码头的资源,利用着他对自己的关心将他拉入漩涡中,逼着他做‘背叛’楚彻之事……
姜苒望着白逸修的背影,忽的张口道:“多谢。”
白逸修离去的背影显然是一顿,他没回头,只是催敢:“快走,就说些没用。”
这边姜苒返回了高台,那边一直在断崖周边游走的封明枫恰好时辰,向断崖处摸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