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廖同姜苒来中山营中已有了数日,最初的几日魏廖一直昏迷在榻姜苒便衣不解带的从旁照料。
脚踝处的疼痛让魏廖的大脑一瞬空白,他缓和了许久,随后僵着身子侧头去看扶在床榻边的姜苒,慢慢的魏廖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抬眸打量周围,看着似乎像是在军营。
姜苒这几日睡的很不踏实,一恍惚便惊醒过来,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向魏廖,却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姜苒朦胧的睡目一瞬清晰了。
她连忙从地上起身,不住的询问着魏廖的感觉。她素手的指尖才轻搭上魏廖的脚踝,便能明显察觉到魏廖猛然一震的身子。姜苒连忙收了手,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来,从魏廖的脚踝处的伤口和他的反应来看,日后…十有**将不利于行。
姜苒只觉得眼底一热,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涌上来,她连忙侧过身子,忍住颤抖的嗓音:“可饿了?我煮了药膳一直温在炉上,我去取来。”
魏廖将姜苒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望着她跑开的身影,心中似有了猜测,他又试探的轻轻动了动脚踝,冷汗便再次一涌而上。
姜苒红着眼睛端了药膳回来,她先将魏廖慢慢扶起靠坐在床榻边,他身上的伤口已由军医处理过,除了最严重的脚踝其余都是些皮肉伤,他身上穿着中衣,不过短短几日面庞便消瘦的明显,透着苍白。
姜苒端起药膳,盛起一勺轻吹了吹随后送至魏廖唇边,魏廖望着姜苒的动作有些微愣,随后他唇角似乎含了一抹温柔。
军营之内有些沉默,姜苒强忍着泪意喂完一碗药膳,她看着魏廖苍白的面庞,随后和他解释了他们现在身在淮水附近的中山军营,过些日子等他腿伤转好再启程回晋阳。
魏廖瞧着姜苒亦有些苍白的小脸,随后抬手将贴在她小脸上的碎发摘下别在耳后:“你身子不好,别守在我这了。”
闻言,姜苒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无碍的,我理应照顾你。你的腿……我会想办法医好的。”
魏廖瞧着姜苒的反应,勾唇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现在回想,其实在他撞到那块巨石的时候便意识到,这条腿只怕是废了。
“好。”魏廖答道,他抬手揉了揉姜苒的脑袋,故作安慰。
……
姜苒和魏廖在一连待了十多日,这段时日却总传回战败的消息,听闻是燕军易将,由楚彻亲自在前线领兵。魏胜和秦缙都身在前线领军,如今联军又接连吃了败仗,魏胜更是没有闲暇从前线回来探望魏廖。
魏廖又在营中养了两日,姜苒便带着魏廖启程回晋阳,军中的条件毕竟有限只可一时应急,魏廖的脚踝上的伤必须回晋阳同外祖还有宫中资历深厚的医士一起商议诊治。
回到晋阳时已五月初,再过一个月便要迎来梅雨季,这将对魏廖的腿伤极为不利。姜苒知道,魏廖是因为救她才落下的病,她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医治魏廖,所以回晋阳后,姜苒每日都会去丞相府陪在魏廖身边,姜苒几乎清早便出宫,日落月升才回夕佳楼。
悉心养护了一个多月,魏廖可以慢慢下地站立,可是六月梅雨连日天阴,魏廖的脚踝受不得半分凉,姜苒数遍嘱咐魏廖和他身旁的小厮不许他下地,屋内也是早早点了火炉除潮。
这日,钟王后宫中传来消息,说钟王后着了寒凉,本要赶去丞相府的姜苒转头赶往钟王后宫中,姜铎已经在病榻旁伺候汤药。姜苒看着钟王后的病容派人去丞相府传了话。
姜铎上朝后,姜苒便一直陪在钟王后身旁,午后钟王后吃了药便睡去,姜苒心中放心不下魏廖,她瞧着窗外飘着微雨的天空还是命人备了车,打算趁钟王后午休的间隙去一趟丞相府。
姜苒撑着伞一路敢去魏廖屋院时,便瞧见空旷的院落中,魏廖独自一个人站在雨中费力的移动着,他苍白的面上布满了冷汗,他走的踉跄却几次推开前来扶他的小厮,他的背影刻满了倔强,姜苒望着微雨中的魏廖,眸子猛地一热。
魏廖终是耗尽了身上的力气,狼狈的摔了下去,他摔倒在地上满是无助的颓废。
姜苒连忙跑了上去,她同小厮一起将魏廖扶起,随后将手中的伞撑在魏廖头顶,姜苒红着眼睛盯看着魏廖不语。魏廖看着突然出现的姜苒一愣,他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姜苒的泪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阁内,小厮替魏廖换了衣物后从内室退了出来,姜苒提着药箱进去时魏廖正在做床榻上,魏廖望着走进来的姜苒张了张口:“苒苒……”
姜苒闻言未语,她望着魏廖的脚踝,走上前将药箱放在地上,随后蹲在魏廖身前,她抬手将他的锦裤的裤腿撩开去望脚踝处的伤口。魏廖的身子猛的一僵,他下意识的就要将姜苒扶起:“不可……苒苒…我自来……”
闻言,姜苒放下撩开裤腿的手指,随后抬眸看向魏廖。魏廖看着姜苒投望过的目光,慢慢的垂下眸,刚刚在院中姜苒便一语不发,他不听她的嘱咐执意下地行走,想来定是惹得她生气了。
魏廖正要开口却忽见,姜苒一直红着的眼底突然有泪水汹涌的涌了出来。
姜苒望着魏廖,再也忍不住泪水,所有医士会诊都说魏廖的腿医治不好,必定会落下疾,就连外祖都摇了头。而伤势的严重程度比医士更清楚的便是魏廖自己,可这么多日来,他却从未指责过、埋怨过她半句,哪怕是一个难看的表情也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他甚至常常安慰因病情不见好转而焦急红眼的她。
可他即便在她面前这般的云淡风轻,心里又怎么可能真正的云淡风轻。
姜苒哭着,她伏在魏廖的膝前:“魏哥哥你骂我吧,你打我也好,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你对我发发脾气好不好,不要自己扛着……”
姜苒只觉心上的生疼,她宁愿魏廖怨她恨她,起码魏廖可以有发泄。可是如今他不曾埋怨过任何人,就连她这个导致他受伤的罪魁祸首也被他安慰着。
闻言,魏廖一愣,随后忍不住的眼底一红,他垂眸望着伏在他膝上哭泣的姜苒,眼底似乎含了泪光,他嘴角温柔的笑着,随后抬手抚摸上姜苒头顶:“傻瓜,我为何要怨你?你可知…若是受伤的是你,我才会埋怨自己一辈子。”
……
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快,在七月的梅雨季末,前线传来了战败的消息。楚彻以障眼法牵制住联军,随后发重兵攻秦。秦缙此番出征带走了大部分秦兵精锐,如此一来秦国内部空虚,秦王根本招架不住楚彻的进攻,不过时日便递了议和书,随后命秦缙快速回兵秦国救急。
秦缙接到秦王的手书之后,前往晋阳向姜铎辞行。姜苒从夕佳楼前往御门,隔着天地间交织的雨丝远远的便看见秦缙站在殿前的檐下。
姜苒携着钟娘走上台阶,收了伞,她望着秦缙:“秦王殿下何时启程?”
“我在等雨停。”秦缙眸光幽幽的向殿外望,眼底似有不甘之色。
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连连续续要下两月之久,定是不会很快便停。
姜苒闻言笑了笑,刚要将手中的雨伞递给秦缙,却听他忽道:“我听说,魏相为了救你伤了腿,瘸了?”
秦缙话落,姜苒手上的动作一僵,她的绣眉一瞬蹙起。秦缙的语调颇为漫不经心,后两个字更是像巨雷般砸在姜苒心上。
姜苒望着秦缙,眼底带了些冷意。
秦缙却只幽幽的望着雨景:“你莫不会因为此事,打算以身相许吧?”
秦缙的言语着实轻佻无礼,忽然姜苒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她顺着秦缙的目光向殿外望去,针织细密般的雨丝中,魏廖正拖着步伐缓缓的向这边走来,姜苒心下一惊,她怒瞪了一眼秦缙,随后连忙撑着伞跑过去。
“我不是说过这雨季不许出门吗?怎么出来身边也不带个人。”姜苒看着魏廖被细密雨丝淋湿的肩头:“还不知撑个伞。”
姜苒一手将伞遮在魏廖头顶一手扶住魏廖的手臂,言语难免责怪。
魏廖瞧着姜苒的反应,她如此关心他,他自是万分开心。可是开心之中又难免带着苦涩,姜苒这般关心他,并非是因爱他心悦他,只是因为心中有愧。
可是,他不想姜苒被愧疚折磨着,他不想他的苒苒因愧疚而伤心难过。
他更不想,被他心爱的女人可怜。
魏廖抬手慢慢将姜苒扶在他手臂上的小手拿下,他对着姜苒温柔一笑:“小雨,无碍的。”他说罢,便抬脚独自向前走,走出姜苒撑起的伞下。
一瞬,姜苒撑伞愣看着魏廖的背影,她望着魏廖极缓慢的透着艰难的走上殿外的几级台阶,他走上殿前对着秦缙一礼,随后入了殿内。
望着魏廖的背影,姜苒的心又是狠狠一疼。她明白魏廖的骄傲,可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却因为她落下了残疾。
姜苒撑着伞快步返回殿上想要追上,却在殿门外再次被秦缙拦住。
秦缙望着姜苒面上抹不掉的愧色,他的眸色说不出的深邃,随后他扯了扯唇角:“你若因心怀愧疚而接受他的感情,便是对他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