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空辽阔,幽州在血雨腥风之后陷入沉寂,楚彻独自出了燕宫向东宫方向走去,他手中还提着剑,剑尖随着他的步伐一路摩擦,时有火星蹦出。

幽州的长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偶有残破的半辆马车斜在角落里,全元一直候在临渊阁外,他远远的望着楚彻颇为颓废的身影,连忙跑着迎上去。

楚彻半垂着眼帘,感受到跑到身旁的全元,他并未抬眸,拖着剑缓缓的走着。全元望着楚彻的状态,心不由揪了起来,他一时沉默的跟在楚彻身旁,陪着他走回临渊阁。

楚彻踏入临渊阁时突然一个踉跄,全元连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担忧的看着楚彻,看着他满是沉痛的眼底,楚彻微微用力推开全元,独自入了内室。全元愣在原地望着楚彻的背影,他跟在楚彻身旁多年,却是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模样,全元望着是忍不住的心慌与心疼。

那一直被楚彻半握在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他身上带血的战袍尚未褪去,他却似乎耗掉了所有气力,倒在了宽阔冰冷的床榻上。

去中山寻她时,他早已舍不得强迫她。中山王之死,诚实讲,他唯对姜苒怀了份愧疚,他曾在父王面前立誓,手刃所有中山王室,踏平中山。却在渡船上,望着姜苒的眼泪再也狠不下心来,选择一笔勾销。

可事实,那所谓的一笔勾销颇为可笑。无论是姜苒还是中山根本从不曾亏欠他什么,而他却早已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次因为父王之事而迁怒姜苒。

楚彻倒在床榻上,他的手臂压在眼睛上,脑海中无数次涌出姜苒的泪眼,那一滴一滴的眼泪,像一把把刀将他的心脏刺穿刺透刺得生疼。

窗外夜色寂寥,血洗过的幽州城不似往日繁华,但寂落的背后,等待着的,是超越前尘往昔的繁福强大。

翌日,徐陵远带兵风尘仆仆的从城外归,直奔东宫,公孙谋和赵峥早已候在书房外,二人见徐陵远归来,急忙询问楚桓情况,却见徐陵远情绪低落的摇了摇头。三人在门外又等了片刻,便听见临渊阁的大门打开,三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走出来,走到清晨的阳光之下。

楚彻身着一袭玄衣,长发束冠,神色已恢复如常,可待他走近了,他仍微红的眼底却是那般清晰。

长夜辗转,谁又知月色清泠,心绪几生,煎熬何长久。

楚彻看了看归来的徐陵远,随着带着公孙谋三人入了书房。刚刚落座,徐陵远便起身半跪在楚彻身前:“属下无能,让楚桓逃了,还望陛下责罚。”

楚彻看着徐陵远羞愧的模样,似乎是早料的结果,他面上未多生出什么情绪,只是开口安慰:“打仗之前,无论是胜是败楚桓都早有准备,他和赵王勾结不是一日两日了。”

楚彻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徐陵远,微叹:“起来吧。”

徐陵远闻言又顿了几秒,才缓缓起身,他望着楚彻的状态,想着刚刚在门外公孙谋和赵峥同他所说,楚彻并没有杀燕叔仅仅是将其软禁起来,倒是将燕后坠石投了井。

徐陵远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口:“陛下为何那般轻易的放过燕叔?”

以楚彻对燕叔的恨,不将他碎尸万段已是轻饶,却不想竟是饶了燕叔的命。

徐陵远话落,公孙谋和赵峥也不由得抬头,一齐望向楚彻。

闻言,楚彻盯看了徐陵远片刻,随后缓缓开口,将淑华宫中燕后临死前那一番话说了出来。楚彻话落,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良久,徐陵远才磕磕巴巴的开口:“那…中山岂非也是无辜的?良娣她……”

公孙谋望着楚彻又红了几分的眼底,话带试探:“陛下可要接回王女好好弥补?”

徐陵远和公孙谋接连话落,书房内却仍旧沉寂着,楚彻久久没有开口。

许久,公孙谋似乎明白楚彻心中何意,他开口转了话题:“奉常已拟好日子,正月一过,便举行登基大典。王宫再有两日便可彻底清理干净,届时恭请陛下移驾。还有…祁王降兵大多以安抚为主,偶有心怀异念者已斩首示众。如此恩威并施,相信很快能平压下来。”

公孙谋汇报完,继而问:“如今国内局势统一,日后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让将士们都过个好年,凛冬过后,初春时节发兵南下。”楚彻的目光越过公孙谋等人,向窗外望去,冬日里,院中那几棵本就单薄的树更显寂落,几日前落下的尚未融化掉的大雪更是将树下的药田悉数掩埋。

“攻哪?”公孙谋等人对视一眼,一齐问道。

闻言楚彻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中山。”

……

姜苒急急的回了夕佳楼,云柒留着守宫,见姜苒独自回来,满是疑惑,她连忙迎上前,将姜苒身上裹了寒气的披风解下:“钟娘和云芙呢?怎得让公主自己回来了?”

姜苒的小脸透着苍白,她淡薄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着,她并未回答云柒的所问,急急的回了内殿。

钟娘在魏廖的告知下,连忙寻回了夕佳楼,见云柒正微愣的捧着披风立在原地,又紧忙追去内殿。

姜苒愣坐在内殿的贵妃榻上,殿内的炭盆一直燃着,热气烘着她微冷的身子,姜苒不禁的生了冷颤。

钟娘匆匆入了内殿,瞧着坐在贵妃榻上微低着头的姜苒,快步走了上去。钟娘拥住姜苒微冷的身子:“怎么了?怎得自己便跑回来了?可是哪不舒服?还是魏大人惹您不快了?”钟娘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魏廖颇为沉重的面色。

姜苒感受到钟娘的怀抱,她下意识的缩入钟娘的怀中,将小脸深埋在钟娘的温热的胸膛,良久,才缓缓抬起头:“钟娘,我累了,想睡了。”

……

正月一过,转眼时光匆匆,姜铎很快收到了楚彻即将派兵南下的消息,连忙召了魏廖和魏胜等人前来御门议事。

春初,晋阳宫中的花早染上了枝头,姜苒着了一袭月白纱裁成的曲裾,腰身由中黄色的锦缎高束着,裙摆绣着姜花色的暗纹,随着姜苒脚下的步伐摆动着,犹如天空中时卷时疏的云朵。

姜苒携着钟娘穿过王宫中的御花园朝御门而去,她身外披了件蕊粉色的云肩,同满园早开的鲜花一样灼艳,将她洁白的小脸映衬的更显娇媚,匆匆而过,落了满身的花香。

姜苒望着愈来愈近的御门,姜铎继位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中山终于如她所愿的强大起来。虽终究抵不过强燕,却可同秦齐等国一较上下。

御门外,姜苒遣了人进去通传。很快宫人从殿内出来,将姜苒请了进去。

殿内,坐了七八个大臣,除了魏廖外,大多是魏胜等武将。众人见姜苒前来,皆起身参礼,姜苒一一还礼后,对坐在正位上的姜铎俯身一礼。有宫人填了张席子,姜苒落座后,对上姜铎投来的目光。

“苒苒,你怎么来了?”

“陛下,燕王即将派兵南下,不知您可有了对策。”

姜铎闻言不由得一愣,缓了缓才道:“以燕的实力,四国之中任何一国都很难与之相较,所以孤与重臣商议,打算同他国结盟,共同抗燕。”

姜苒闻言点头,随后又问:“那陛下又打算同哪国结盟呢?”

姜苒话落,殿内殿内陷入了沉默。

魏廖侧头看向身旁的姜苒,她如缎的青丝并未绾髻,长发半绾半散,斜插入两支素钗,又在两钗之间缀了一支流苏步摇,鬓边更是久违的簪了花。

自她从燕回来就很少着鲜艳的颜色,如今她虽身着月白曲裾,可刚刚从外殿进来时那件蕊粉色的云肩却是将她衬的人比花娇,极明媚娇艳。

魏廖望着姜苒的侧颜,只觉得心间的情绪再次变得不可控制。

殿内陷入了沉默,姜苒环望了殿内的众人,当她对上魏廖投来的目光时微微一顿,随后她转头再次看向姜铎:“齐国较中山仍要地处偏南些,而且齐宣王去世,新任齐王不及老齐王睿智,更似乎有意向燕求好,不仅在燕王登基之初派了使者前往道贺,这几月间更是搜罗美人无数送往燕宫。”

姜苒话落,殿内似乎更沉寂了几分,姜铎望着姜苒,神色中透着担忧和心疼。

姜苒忽略了姜铎那颇为复杂的神色,曾几何时,中山也是这般,同齐王一样的鼠目寸光的想要以此结好于燕,而且巧的是,她正好是中山‘搜罗’的美人。

姜苒未顾忌满殿投射过来的目光,继续说道:“齐王此举称之为鼠目寸光亦不为过,此番燕王派兵南下,齐王若是想结好于燕,定不会出兵援助中山。甚至齐王不派兵从南偷袭已是庆幸。”

“我听闻燕祁王在年初的时候兵败逃往赵国。赵国虽同燕恩怨已久,但是楚桓在赵国,他深知赵如今的实力不益于同燕开战,为了自保,必定劝赵王远离战事,韬光养晦,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以待将来的一搏。所以,赵王也未必会派兵。”

“与其被齐赵两国拒绝,引得秦王也心生动摇,不如请魏相直接出使秦国,劝说秦王出兵相助,共同抵抗燕军。秦燕积怨颇深……”姜苒说着突然一顿,她的心上似乎疼了一下,片刻她又敛下眼底神色:“如果中山国破,相信燕王第二个攻打的便是秦国,秦王为了自保,断然不会回绝中山的请求。”

“只要中山与秦的联军可以拖住燕军一时,让其余两国觉得有胜利的可能,再派使者前去相劝,必能借来援兵。

毕竟,五国鼎立百年,谁都不愿意看到一家独大,称霸天下。”

……

同姜苒的猜想无二,魏廖出使秦国顺利,秦王果真愿意派兵同中山一同抵御燕军。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万物复苏的之际,秦与中山的联军在淮水北岸对上了南下的燕军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