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两月,楚彻带兵从渔阳归。如楚彻所料,楚桓俯卧在燕西并没有派兵支援封世卿,而封世卿想借助自己在渔阳的声望负隅顽抗,却最终以战败收尾。封明枫和封明月早早的被封世卿送至楚月华身边,封家其他小辈被楚彻软禁在渔阳封家的宅院中,封世卿被楚彻带至幽州投入狱中。
渔阳被破后,封世卿为保性命亲笔写了辞呈递至燕宫中。渔阳郡守一职暂缺,楚彻留公孙谋暂时接管,处理战后琐事。
楚彻回幽州后直返东宫,远远的便见东宫门前停了一队车马,瞧着那仪仗像是长公主府的。马背之上楚彻的剑眉微蹙,他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却并未加快马速。
楚月华带人立在东宫门外,听见声音连忙转身看去,瞧见是楚彻她的双目猛然一红。楚月华几步迎了上去,楚彻驻马在楚月华身前,他看了楚月华片刻,才翻身下马。
楚彻将手中的马鞭丢给全元,他看着楚月华正要开口,却见身前的人突然俯身跪了下去。
楚彻心上略惊眉头一瞬蹙紧,他伸手想要将楚月华扶起,却被楚月华躲闪开,楚彻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他叹气:“您这是要做什么?”
“珟儿,姑母知道姜女之事你一直怨我,那次之后姑母也反思过,的确是姑母一时冲动失了理智。”楚月华仰头看着楚彻双目流出了眼泪:“可姑母都是为了你好,姑母是太在意你,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姑母冷静下来,甚至不相信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
“姑母很后悔曾经伤害了姜女,可是…她终究是自己福薄没能保住孩子,还弃你而去回了中山,珟儿姑母早说过,她终究是中山凉薄之人,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楚彻闻言,原本微微弯下的身子慢慢直起,他望着楚月华眼中的神色渐变:“姑母来东宫,究竟是为何事?”
楚月华看着楚彻眼神的神色一顿,随后她手中握着丝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珟儿,姑母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放过封叔叔,留他一命。”
全元在旁闻言眉头不由得紧了紧,如今,殿下肯放过封明枫和封明月兄妹已是给了长公主面子。但是封世卿不杀,终是个祸患,这道理楚月华又怎会不懂。
“姑母知道封世卿有不臣之处,也知道你的抱负,所以你征讨渔阳姑母不拦你。可是封家毕竟是姑母的婆家,你姑父去时千万叮嘱我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弟弟。如今你攻下渔阳收了封世卿的兵权,封家对你就再没有威胁了。”
“姑母只想求你放封世卿一条命,姑母保证绝对他绝对会安分守己,不再生任何差错。”
楚月华望着楚彻不住的哭着。她随身的侍女跪在她身后侧,扶着她颤抖摇晃的身子。
楚彻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楚月华,他的姑母,他敬重了多年的女人,这一刻楚彻忽觉陌生无比。
楚月华话落后,楚彻久久不言,在场的奴仆没有一人敢大声喘气,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良久,楚彻打破了沉默:“此事恕侄儿不能答应。”他说罢欲走,却被楚月华一把抓住衣角。
楚月华闻言泪流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她一把抓住楚彻的衣服下摆:“珟儿!”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你若真杀了封世卿,你要姑母日后有何颜面去见你姑父?这么多年来,我们姑侄俩相依为命,也是曾受过封家的恩惠的……你已毁了封家,就留封世卿一条命又能如何?”
楚彻闻言似乎笑了笑,他停顿住脚步,从上望着楚月华:“恩惠?究竟是我们受了封家的恩惠还是姑母独自受了封家的恩惠?”
楚月华闻言面色一僵,她定定的盯看着楚彻。
“至于什么说孤毁了封家,不如说是他心存不臣,自取灭亡。”楚彻一甩衣摆从楚月华的手中挣脱开,他转身:“姑母请回吧。”
楚月华望着楚彻的背影踏入东宫不住的叫喊:“珟儿!珟儿!!”
全元看着楚彻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仍跪在地上的楚月华走上前去似乎想扶她起身,却被楚月华身边的婢女推开,她紧盯着楚彻的背影:“珟儿若是不同意,本宫就一直在这里跪在,本宫是珟儿的亲姑母,本宫就不信他能绝情至此。”
全元闻言,心底划过冷意,楚月华这般咄咄相逼,便是要全幽州看楚彻的笑话,他压住眼底的厌恶对楚月华俯了俯身,随后去追楚彻的步伐。
楚彻一路入了临渊阁,自上次离开去燕南他便再未回来过。即便上次从燕南调兵去渔阳路过幽州他也仅仅去码头看了一眼白逸修。因为他不敢回东宫,他没有勇气踏入空荡荡的临渊阁。
临渊阁被王福规整的很好,他同一众奴仆跟在身后等着传唤,却都被楚彻留在阁外。
楚彻独自一人入了临渊阁,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设,却清冷的他心间发寒。正逢盛夏,幽州的天也热起来,可楚彻却觉身处冰窖,身心寒凉。
楚彻转入内室,床榻被铺整的干干净净,妆奁之上姜苒平日所用的首饰胭脂皆整整齐齐的列于其上,身外之物她似乎一件也没带走,只是她走了,抛下他独自走了。
再也没有那个娇小的身影在他回来时迎到身前,笑盈盈的望着他,为他宽衣陪他用膳。无论他多晚回来,床榻之上总有一个人等着他,即便睡得迷迷糊糊,可他上了床榻那温热娇软的身子便靠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
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楚彻压制住心间一涌而上的情绪,却皆是物是人非。
全元赶到临渊阁,他让等候在外面的王福等人都退下,随后推门入了临渊阁,瞧见外室无人,便寻去内室,只瞧见楚彻一动不动站在衣橱前,瞧着里面发呆。
衣橱间一部分是姜苒的衣服,同楚彻的混着放在一起,即便时隔数月,衣物上仍有隐隐香气,是熟悉的思念的味道。
全元悄悄走了上去,他站在楚彻身侧,正要开口却猛然震住。楚彻似乎正盯着什么,眼底泛红隐隐有泪,全元顺着楚彻的目光探去,亦是心上一紧。
衣橱中正有数个绣品正正齐齐的摆着,同样的花式,绣工却在不停的进步,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到最后的灵活生动,虽都是样子却也被完整的存留下来。
全元知道,良娣从孕初便开始学习刺绣,想给小殿下亲手做肚兜,还向他寻要上好的红色缎子。
全元对着楚彻张了张口,却是一语也说不出。
楚彻似乎察觉到身侧的全元,他伸手将衣橱关上,随后回身,他眼底虽仍红着却已见不到泪光:“中山那边都有什么动静?”
全元闻言微微低头答道:“良娣的身子好了许多,一直都是有钟老悉心照料着,殿下还请放心。平日里良娣大多去钟太后宫中,或是去御门看中山王,除了这两处便是回夕佳楼,从未出过王宫,连御花园也很少去。”
楚彻的眸色深了几分,他不语的向外室走。
全元想了想跪在宫外的楚月华,试探的开口:“长公主殿下仍在外跪着,殿下要不要先让公主殿下进来?”
楚彻的步伐一顿:“姑母没走?”
“长公主殿下说您若是不放了封世卿,她便一直跪着……殿下,长公主这么跪下去一来只恐玉体难消受,二来殿下攻下渔阳本就有不服者舆言四起,公主殿下若这么跪下去只怕……”
“只怕天下人说孤不忠不孝?”楚彻的声音有些冷,似乎是不屑,可全元却看出了楚彻心底的寒冷。
先王遇害时,只有楚彻不在幽州,其他异母兄弟皆遭遇不测,唯有出嫁了的身在渔阳的楚月华这一个亲人幸存。这些年楚彻对楚月华很是敬重与珍惜,却未想如今楚月华竟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她如今此举,等同于将楚彻推至风口浪尖无异。
全元看着楚彻有些心疼,却听他声音冷淡平静:“姑母若是想跪便由着她跪。”
中秋将至,姜铎下朝后直奔钟王后宫中,姜苒正陪着钟王后用早膳,姜铎请安后落座在案前,很快有宫婢填上一副碗筷。
姜铎询问了钟王后与姜苒的身子,随后提及中秋。
因为中山王的丧事,钟王后的意思便是一切从简。姜铎也正是如此思量。
早膳过后,姜铎回前朝处理政事,被姜苒叫住,姜苒随姜铎一起出了殿外,站在屋檐下。
夏日的阳光极好,清澈明亮的光线洒下来,将姜苒身上的襦裙照亮,姜苒看着姜铎道:“中秋后,我想去一趟祖陵,祭奠父王。”
“你的身子……”姜铎有些担忧。
“无碍的,”姜苒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先莫要让母后知道,难免又惹她伤心。”
姜铎叹了口气,点头算作答应,他想了想又道:“为兄看可能有空陪你一起,若是当真抽不开身便让魏廖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