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熙熙攘攘闹市的一角,封明枫快步上了一辆停靠在内街的马车,待他上了车,马车便快速跑开。

封明枫看着对面的祁王,似乎含了气怒:“你同我说,只要将姜苒怀孕的消息告诉长公主,长公主殿下一定会重赏我们兄妹的。怎得姑母却将月儿狠狠的呵斥一顿?”

楚桓闻言挑了挑眉:“真的?长公主呵斥封姑娘了?”

“月儿同我说,她将此事告知给长公主时,长公主顿时大怒带了人前往东宫。结果回来时却是失魂落魄,带去的人只剩司桦,还被斩断了双手。”

“月儿同我说,长公主与太子闹翻了。”

楚桓的眉心微蹙:“楚彻不是带人去了渔阳?怎么还在东宫?”

“这我怎么知道?倒是现在长公主把和太子闹翻都归咎于我和月儿头上。祁王殿下这是在给我出主意,还是在害我?”封明枫不满的盯着楚桓。

楚桓亦是意外,他本想着借楚月华之手,除掉姜苒腹中的孩子。楚彻现在本为储君,但一直一来被人所诟病的就是他膝下没有子嗣,如今姜苒怀了身子,若是个公子,那楚彻的储君之位就多了一分保障。

只是不想楚彻竟然没有前往渔阳还身在幽州,让楚桓更加意外的是,楚彻竟然砍了楚月华最贴身人的双手,砍司桦的双手等同于砍楚月华的双手。如此,楚彻算是彻底与楚月华闹翻了。

这么多年来,楚彻对楚月华万分敬重,地位等同于生母。如今为了姜苒,不仅在中山的事情上步步退让,现在竟是连他身边最后一位亲人也不要了。

楚桓冷笑着勾了勾唇角,他看着封明枫布满的模样,眼底划过算计:“封世子,这也并非全然是坏事。长公主殿下既然彻底与楚彻闹翻,那必然是更加亲近封家,也唯有封家能做长公主的依靠。”

“再者,楚彻这般看重姜苒,姜苒便是他的弱处。我们只要抓住姜苒便能牵制楚彻,而想抓住姜苒的弱处,那必然就是中山了。”

楚桓对封明枫一笑:“恭喜世子,渔阳之围可解了!”

封明枫闻言不解的皱了皱眉眉头,他盯着楚桓:“祁王殿下此话怎讲?”

“古之有围魏救赵之法,现今我们亦可围中山而救渔阳。待我派兵南下攻打中山,有姜苒在,楚彻一定会从渔阳撤兵而南下救中山,如此,渔阳之围不是得解?”

“祁王殿下肯派兵攻打中山?不知王上可会同意?”封明枫不信一向养精蓄锐的祁王,竟愿意为了渔阳而南下攻打中山折损兵力。

“如今的幽州,早已不是从前的幽州,本王和楚彻必有一场决战。只望封世子那时不要忘了本王此刻所为是为了谁。”楚桓看着封明枫说道。

封明枫亦看着楚桓:“祁王殿下此恩,封家铭记于心,定不会辜负祁王殿下。”

楚桓看着封明枫又笑了笑,随后他敛下满是算计的眼眸。

……

姜苒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了楚彻,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在拼了命的无助挣扎。

楚彻望着床榻上小脸浸满冷汗的姜苒,心疼的紧握住她的小手。姜苒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块浮木,她紧紧的抓握住,猛然惊醒。

楚彻的神色一动,他望着醒来的姜苒,眸中似有什么情绪融化掉。

姜苒在模糊中渐渐看清了身前的楚彻,她看着他,似乎想起什么,她猛然抚摸上肚子,不住的问:“孩子呢,孩子还好吗?”

姜苒感受着依旧隆起的腹部,被紧揪起的心缓缓放下,她的眼中一瞬涌出了泪水。

楚彻紧握着姜苒的手,不住的安慰着:“孩子还在,别怕。”楚彻的大手抚摸上姜苒被汗水浸湿的长发:“是孤的错,苒苒,是孤没有护好你。”

姜苒愣愣的望着楚彻,她看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抑制住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突然抓起楚彻的大手,重重的狠狠的咬了下去。

楚彻感受着姜苒的动作,他一动不动的由着姜苒,感受着她的牙齿滑入肌肤之中,他的眉头甚至尚未皱紧一下。

姜苒狠狠的咬着楚彻,心中的委屈,与其说是刚刚的惊吓,不如说是自她有身孕以来,那一点一滴的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日益渐涨的委屈。

如今,不过是彻底爆发出来。

眼泪不住的留下来,滚烫的泪水灼烧着楚彻的手背,他感受着姜苒慢慢失去力度的牙齿,感受着她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感受着着直至最后,姜苒缓缓的松开了他的手掌。

那上面烙着一个清晰的血印。

可是看着姜苒,楚彻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姜苒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可谓是毫不留情,她感受着血腥味渐渐在口中溢满,感受着楚彻没有一丝挣扎的动作,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最后,她似乎解了气,慢慢的松了口。

姜苒望着楚彻,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她低声呜呜呜的哭着,紧拉住楚彻的手臂再也不放开。

她害怕的模样,让楚彻心底一痛,他安慰着:“孤已经下令,再不许长公主踏入东宫一步。今日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苒苒,是孤的错,是孤没有护好你。”楚彻说的有些艰难:“但是孤现在必须前往渔阳,你等孤回来好不好?”

姜苒听闻楚彻要走,她眼中的泪留的更甚,她不顾自己早已没了力气的身子,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姜苒一把搂住楚彻的脖颈,她整个人紧紧的缩在楚彻怀中,她哭着:“不要。”

“我不要你走,我害怕。”姜苒将脑袋埋在楚彻的锁骨处,她的眼泪将他的衣襟打湿,她紧紧的环着不放手。

姜苒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如此任性,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对楚彻如此任性。在楚彻身边,姜苒从来只觉得自己不配任性二字。所以即便她身在孕中,很想楚彻温柔的哄着她陪着她,可是每每想到姜铎所为,姜苒就再也没有勇气向楚彻开口。更别提和他任性与撒娇,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彻每日宿在书房,一见到她便是冷言冷语。

那日他带人来送锦缎,她眼看着他从榻边起身欲走,却没有勇气拉住他的手,也没有勇气同他开口说留下来用晚膳可好。

可是今日,姜苒再也顾不得其他,她只想紧紧的抱着楚彻,唯有他在身边,她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温度,她才能不做梦魇,她才能不必害怕楚月华再冲进来要堕了她的孩子。

怀中的人是娇软的,她的身子是湿.漉.漉的,楚彻下意识的环抱住姜苒。这一刻,他心底所有的防线都被她的眼泪冲塌了,他再也做不到什么所谓的冷着她,便能让她在自己的心中减轻分量。他越是对她避而不见,越是心中牵挂,那思念与牵挂如丝如线,丝丝线线缠绕包裹,直到将他整个心笼罩住,再也透不过气来。

可是现在,他万般想要留下来,时局却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楚彻环着姜苒的腰肢,他不住的亲吻着她潮湿的额头,他的话语中满含不舍:“陵远已经带兵北上,公孙谋亦在渔阳等孤前去调夺,苒苒,时局所迫孤不得不……”

“我不要,求求你别走,别丢下苒苒,苒苒害怕。”姜苒不停楚彻的解释,她不住的摇着头,她环在楚彻脖颈上的手臂愈紧。

楚彻望着姜苒的泪眼,听着姜苒口中的痴缠,他的理智渐渐消散,他握着姜苒腰肢上的大手也不住的收紧,直至最后他紧紧的用力一握,楚彻俯.身吻上姜苒湿.漉.漉的美眸:“等孤,孤去调兵回来。”

姜苒只觉得身前一空,楚彻起身离了床榻,她似乎很是惊慌,一把拉拽住楚彻的手臂,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你去哪?”

“全元他们还在城外等孤,孤派人去调他们回来。”楚彻又转身走至姜苒身前,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秀发,他抱着姜苒躺在床榻上,盖好有些凌乱的被子:“孤不走了,孤答应你,孤留下来陪你。”

姜苒看着楚彻满是郑重的眼神,才慢慢的松开紧紧抓住的他的大手。

楚彻又低头吻了吻姜苒的小脸,随后起身大步出了临渊阁。

钟娘见楚彻从阁中出来,快步回了临渊阁内,姜苒看着钟娘,一瞬想起楚月华在时的场景,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被连忙上前的钟娘制止住,钟娘守在姜苒的床榻旁,早就红肿的眼睛有流出了眼泪。

“公主,吓死奴婢了,若非殿下及时赶回来,只怕、只怕……”

姜苒亦红了眼眸,她连忙关心钟娘的伤势:“您可有伤到哪?严不严重,快让我看看。”

钟娘连忙摇头:“奴婢没有受伤,倒是您……”

“那云芙呢?”

“云芙也没有伤到,还好殿下及时赶过来,打翻了药,不然您与小公子都是凶多吉少啊。”

姜苒听闻钟娘和云芙受伤,悬起的心缓缓放下,听着钟娘的后话,姜苒只记得自己昏迷前,似乎看见了楚彻,如今她醒来,楚彻确实在旁,想来是他及时赶回来,制止住了楚月华,救了她和腹中的孩子。

钟娘告诉姜苒,楚彻将楚月华带来闯东宫的人全部杖毙,只留了司桦,可司桦却被楚彻斩了双手,楚彻更是和楚月华彻底断了关系,再不许楚月华踏入东宫一步。

姜苒听着钟娘的话,她回忆着楚彻刚才的所言,他的确是称楚月华为长公主而并非是姑母。

姜苒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滋味,从前她恨极了楚月华,却也知道楚月华在楚彻心中的地位,在这燕地,楚月华的权势胜于她,而她唯一能依靠的楚彻,还对楚月华万分敬重,她只能一忍再忍,却不想楚月华丧心病狂至此,她厌弃她是中山王女也罢,竟是连楚彻的孩子亦不放过,只因身上留有一半的中山血脉。

从前她不忍楚彻与楚月华闹翻,来燕地许久,姜苒看得出来,楚彻对燕后不甚亲近,同燕叔和祁王更是已是仇敌,唯一能给他亲人温暖的也只剩楚月华。可是现在楚月华疯狂至此,姜苒并不认为她这个姑母又有多么的疼爱楚彻。

现在楚彻与楚月华彻底断了关系,对楚彻来说也未必不是幸事。

楚彻果然同答应姜苒那番,很快回了临渊阁,钟娘见楚彻回来,便从退了出去。

楚彻回了床榻边,他见姜苒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不由得温声问道:“怎么了?”

“殿下可会怪妾身,若非妾身身怀中山的血脉,长公主也不会如此疯狂。”

楚彻闻言叹了口气,他先是反问:“钟娘都同你说了?”

姜苒闻言点了点头。

“此事与你无关,从前长公主和孤立下过约定,不再为难你。只是孤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出尔反尔不守承诺之人。更是趁着孤不在,想要对你对我们的孩子下毒手。”

“如此之人,无论是谁,孤都容不下她。”

姜苒的心一颤,她看着楚彻再次红了眼眸,最终她终是将深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那殿下……可介意妾身中山的血脉?”

楚彻被姜苒问的一顿,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孤那么想同你有个孩子,又怎会介意?”楚彻温温的笑着,随后抬手摸了摸姜苒的小脸。

姜苒通红的眼底,再次涌出了泪水,可曾经压在她心中的,千金之重的担忧却随着楚彻的话一瞬消散。

钟娘端着煎好的安胎的汤药进来,楚彻结果,一勺一勺的喂给姜苒,随后钟娘端着药碗退下,一盏一盏的熄了临渊阁的烛火。

自姜苒有身孕已来,一向是独宿的,唯一陪伴的便是腹中的孩子。只是今晚,姜苒紧紧的缩在楚彻的怀中,她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

楚彻将行程推晚了一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前往渔阳了。

不知姜苒可是心中太过在意楚彻,清早时楚彻才轻轻一动身子,姜苒便随着醒了。她拉着楚彻的衣角,满是可怜与不舍。

楚彻本不想吵醒姜苒,可是如今又不得不同她面对离别。

姜苒紧拉着楚彻的衣角许久,随后她紧咬着自己的粉唇,依依不舍的送了手。

楚彻看着姜苒的模样叹了口气,他无奈的从床榻上起身,可他刚刚站在地上,却感觉身后涌上来一个柔软。

姜苒半坐半跪在床榻之上,她从背后紧紧的环住楚彻的腰肢,她的小脑袋紧贴着他坚实挺拔的后背。

姜苒知道,她不能再这般任性的留楚彻下去。

最终姜苒妥协了,她随着楚彻一同下了床榻,然后亲自替他更衣,替他穿上那冷冰冰的甲胄。

楚彻望着姜苒,她身上只着了一件淡薄的中衣,她的腹部挺着,腰肢却还同先前那般纤细,她的墨发经了一夜的辗转有些凌乱的散在脸颊。似乎刚刚睡醒,她的小脸透着些许粉红,如同她那柔软的唇瓣。

楚彻的眸色一深再深,最后他轻轻的将姜苒纳入怀中:“等孤回来,很快!”

姜苒靠在楚彻怀中,正要点头称是,却见临渊阁内闯入一个身影。

楚彻的眸子一顿,随后他下意识的将只着了中衣的姜苒护在身后,他盯着白逸修:“你怎么出来了?”

白逸修面上虽带了个面具,但同楚彻相识十余年,还是被一眼识出,白逸修看着被楚彻藏在身后的姜苒一顿,随后他摘下面具,眸子有些沉重,他看了看姜苒,却没有心思再心猿意马。

“祁王派兵围了中山。”

楚彻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被他护在身后的姜苒身子一僵,他回头,姜苒一瞬惨白的小脸撞入他的眸中,楚彻的心上一疼。

姜苒僵愣在原地,她看着楚彻投过来的目光,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找不到理由,再向楚彻开口。

楚彻连忙将钟娘唤了进来,他安慰的握了握姜苒有些冰凉的小手,随后让钟娘好生照顾姜苒,他带着白逸修入了书房。

白逸修对楚彻道:“祁王此举目的明显,就是想围魏救赵,他派兵围中山逼你撤兵,解渔阳之困。你若撤兵便正中他下怀。”

“孤若是不撤兵,继续攻打渔阳,你觉得楚桓会撤兵救护渔阳还是直接南下攻打中山?”楚彻闻言停顿了片刻,随后对白逸修反问。

白逸修被楚彻问的一顿,随后他有些凝重:“按现在的局势,楚桓未必肯为了封家同你开战,你若继续攻打封家,他便会直接南下攻打中山。”

“到时候你吞并了封家,他吞了半壁中山,还是势均力敌。”白逸修说着一顿,他望了望楚彻的面色:“更何况,良娣……”

楚彻闭了闭眸子:“派流星马前往渔阳,让陵远与公孙先生回兵,同我南下先解中山之困。”

白逸修闻言有些犹豫:“那徐将军……”他只说了几个字,便停顿住。

楚彻当然明白白逸修话中之意,他顿了顿解释道:“此事本与中山无关,是我与楚桓之间的较量,不应该将中山牵扯进来。”

“而且,楚桓既然要发兵攻打中山,中山必将会迎敌,我们并非去救中山,而是打压楚桓罢了。”

白逸修闻言深叹了口气,随后他将面具带上,从书案前起身:“我知道了,这就派人前往渔阳。”

白逸修走后,楚彻又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他刚刚所说的话,自己想来都觉得牵强。

楚桓南下攻击中山又同他何干?敌人与敌人针锋相对,他坐收渔翁之利便可,可是现下,他看着姜苒苍白的小脸,明知这许是楚桓的计策,可他却没有办法告诉姜苒,他依旧要挥兵北上灭了封家。楚桓所为,与他的幽州大计无关。

姜苒愣坐在临渊阁内很久,她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疼得她本就苍白的小脸浸满了冷汗,楚彻一入临渊阁,便瞧见姜苒这番痛苦的模样,他快步上前,将姜苒护在怀中。

楚彻抬手用略粗糙的掌心擦拭着姜苒额头上的冷汗,他紧抱着她,安慰道:“孤已经调兵解中山之围。”

姜苒闻言身子彻底僵愣住,她从楚彻的怀中起身,一动不动的盯视着楚彻,这一刻,姜苒心中五味杂陈。

楚彻全然没有必要南下去解中山之围,以他对中山的恨,对楚桓的恨,他完全可以看着楚桓与中山两败俱伤,保存实力以图大业。

姜苒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受她控制的一滴一滴落下来,她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

楚彻瞧着姜苒的眼泪,他抬起指腹擦拭掉,他没有回答姜苒的问题,他只是承若道:“等孤回来,中山会无碍,孤只希望,你与孩子,亦无碍。”

……

楚桓很快得到了楚彻要派兵南下的消息,他告诉底下的将领,昼夜进攻中山北境,同时花重金求见中山右相。

中山右相名唤包心,已在相位数十载,是中山老臣。但却一直被左相魏廖所压制,魏廖的才华包心自知无可相比,但是一想到自己为中山国相数十载却被一个弱冠几年的竖子所压制,一直心有不甘。奈何中山王重用魏廖,魏廖更是同中山储君少年君子之交。包心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包心此人胸无大志,唯对官爵俸禄看得极重,平日里也做些买卖官职之事捞取钱财,当祁王命人将千两黄金抬到包府时,包心只差整个人扑到黄金之上。

楚桓带着贴身护卫,连夜赶至晋阳,趁着夜色入了包府。

包心早上收了金子,便一直等着楚桓,如今见书房内蓦然出现的三个人影,还是不由得一惊。

楚桓面上带了半张面具遮住眉眼,他看着包心,笑了笑:“包丞相。”

包心连忙对着楚桓作揖:“祁王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楚桓看着包心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反问:“酬金包丞相收到了吗?”

包心闻言一顿,随后连忙答:“收到了收到了。”

“本王想让包丞相做的事很简单,绝对不会为难包丞相。”

包心的身子压的更低,他的嗓音有些颤抖:“但凭…祁王殿下吩咐。”

“本王大军压境,想来中山已开始做准备了吧,”楚桓理了理锦衣上的褶皱:“明日早朝,你只需劝说中山王御驾亲征,必能鼓舞士气,战胜本王。”

包心闻言一愣,他本以为楚桓是来他这里试探敌情的,却不想他是这般吩咐。

“劝…劝说王上御驾亲征?”包心生怕自己听岔了,再次确认般询问道。

“这点事想来为难不住包丞相吧?”楚桓笑着反问,他看着包心犹豫不决的模样,又道:“包丞相身为老臣,为了中山兢兢业业,连本王远在燕地也有耳闻,那魏廖不过是个竖子小儿,却一直压在包丞相的头上。本王都替包丞相所不值得。”

“包丞相放心,本王此次派兵南下不过是个障眼法,只要楚彻的兵随本王南下,本王便会撤兵,到时候中山乃是胜仗。中山的胜仗必然是与中山王御驾亲征有关,到时候是谁举荐的谁便是最大的功臣。”

包心听着楚桓所言,想着终日被魏廖压一头的耻辱,想着那金灿灿的元宝,想着日后的扬眉吐气,包心心上一横,他垂头:“祁王殿下放心,微沉定竭力劝陛下御驾亲征。”

“那本王就等着包丞相的好消息了。”楚桓对包心笑了笑,随后由暗卫护着,很快出了屋舍,消失在夜色茫茫之中。

……

公孙谋同徐陵远很快从渔阳赶往幽州,同楚彻在幽州会师,整军三日,南下赶往中山。

东宫门前,姜苒望着身前的楚彻,一件一件的提拔更衣,随后穿上战袍。

楚彻望着姜苒的小脸,这些日子,她才刚刚圆润几分的下颚,又随着中山的战事而消瘦下去。楚彻有些心疼,他拥了拥姜苒:“等孤三个月,孤要陪着你一同迎接我们的孩子。”

姜苒闻言美目一红,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随后她在楚彻怀中仰头,闻了闻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她点头答应:“妾身一定等着殿下,等着殿下凯旋。”

姜苒目送着楚彻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离开苑门,姜苒在临渊阁门前站了许久,钟娘拿了披风上前搭在姜苒的肩头:“公主,今日风凉,我们回去吧。”

姜苒闻言闭了闭眸子,她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回阁内,却见那枫树上原本只是含苞着的花骨朵不知何时已经绽放,暗红色的花朵缀在枝头,一朵一朵的迎着风,格外的璀璨。

如今亦是春中,三个月,楚彻归来时,便是盛夏,那时临渊阁内的花便可悉数绽放。

楚彻带着徐陵远和公孙谋一路南下,将赵峥留守至幽州,码头内还有白逸修坐镇看守,一路上,楚彻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徐陵远低沉的心情。

至了燕南,王岷也派了一支精兵前来助战,徐陵远见了便向楚彻请命,说要带这支先锋军。

先锋军太过危险,楚彻本不想让连日作战数月的徐陵远带领,但是徐陵远几番请命,公孙谋看出了徐陵远的决绝,便也在一旁劝说楚彻。

最后楚彻准了徐陵远带着先锋军率先前往中山北郡,那里楚桓的军队正与中山军队交战。

徐陵远三日后抵达中山北郡外三十里,安营扎寨,并派情报兵先前往打探军情。

当日夜,徐陵远正坐在帅帐中,研究者中山北郡的地形,想着如何才能破解祁王军队之围,解救中山。

忽然从营帐外飞入一支银镖,银镖之上系着一方绢布,徐陵远看着直直插入身前长案的银镖眯了眯眸子。

随后他抬手将银镖拔下,解下上面的绢布,他上下将绢布上的内容快速看了一遍,神色变得愈发深沉。

徐陵远眯了眯眸子,随后他握紧手中的绢布,带了几名忠心的军士,策马向信上所言之处赶去。

楚桓亦只带了几名贴身军士,他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骏马之声,随后让身旁的军士藏好,徐陵远在山坡处停下了马匹,他看了看身后带来的军士:“你们留在这,一会儿我若是放了流星弹,你们便冲上来。切记,若没我的吩咐,不可妄动上前。”

那些军士闻言对视了片刻,随后一齐垂头称是。

徐陵远孤身上了山顶,隐隐可见林中火光,徐陵远慢慢放缓了马速,待他走至楚桓身旁时,他先是打量了周围片刻,随后翻身下马。

徐陵远看着楚桓冷笑了笑:“果然是你,祁王!”

楚桓看着满是戒备的徐陵远也笑了笑:“本王便猜徐将军一定会来此。”

“你信上所言,究竟是何意?”徐陵远没有心思同楚桓卖关子。

楚桓笑了笑:“徐将军稍安,本王既派人送信给你,自然不可能让你白跑一趟。”

“徐将军如今率先率领先锋军前来,可是为了来解中山之围?”

徐陵远听闻楚桓此言:“你所问可谓废话!”

“那既然徐将军是来解中山之围的,那便同本王是敌人,怎得徐将军还肯来夜会本王?”

“你不是在信上说有办法帮我报父仇吗?”

“徐将军若是想报父仇,那便不是本王的敌人而是本王的朋友了。”

徐陵远闻言眯了眯眸子:“你是想让我背叛殿下?不可能!”

楚桓闻言一笑:“本王自是知道你与太子兄弟情深,不肯背叛与他。但是你却可以背叛中山不是?”

“之前姜铎明面上同你说要合作一起攻打秦国,结果却临阵倒戈,害死了你爹。如今,中山有困,徐将军来帮忙中山,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陵远闻言心中一警惕,他盯着祁王:“你是说也要我临阵倒戈?”

“也称不上临阵倒戈,我听闻姜铎乃自此军队的主帅,如今正在南郡后方,徐将军直接带兵从后击之,而我在前方牵制,姜铎等不到援军,自然插翅难逃,到时候徐将军的父仇岂非得报?”

“你告诉我这些,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自然是有好处了,你将姜铎杀死,想来同楚彻的兄弟是做不成了。楚彻离了你这大将,岂非他的损失而本王所得?”

徐陵远闻言冷笑了笑:“就算殿下弃了我,我也绝不会投于寇下。”

楚桓闻言只笑着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在意:“本王言以至此,如何做便只看徐将军的了。”

“其实……本王有时甚是可怜徐将军,徐贲之殇对你来说是父仇,对楚彻来说不过是折了一员猛将。他肯为了个女人而饶过中山放过姜铎也就罢了。如今本王派兵围了中山,他不仅不趁机灭掉封家,却偏偏还是为了个女人,而撤兵南下参与。”

“你若是不趁此机会杀了姜铎报仇,难道还要帮助杀父之人偷生?”

“本王有一言,不知可对否,只要有姜良娣在,楚彻就永远不会动中山,他甚至能放下自己的杀父之仇,又怎会在意你的呢?”楚桓说完,看着陷入沉默的徐陵远笑了笑,随后再不言什么转身离去。

楚桓走了许久,徐陵远仍愣在原地,忽然林间下了雨,一滴一滴冷冷的砸下来。

若是他听了楚桓的建议,绝对可以杀了姜铎报仇。可是同样的,他也因此而背叛了楚彻。虽然楚彻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损失,但是他同姜苒之间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徐陵远任由冷雨拍打着,可若是他不借此机会杀了姜铎,一旦姜苒日后生下公子,以楚彻对姜苒的感情,放下中山未必是不可能之事。那到时候他父亲之死又该如何?

……

徐陵远不知在林间站了多久,他被冷雨打湿浸透,他翻身上马,随后带着等候的人一路返回军营。

翌日一早,楚桓在营中亦收到了一支银镖,正是他昨日飞至徐陵远营帐中的那枚,上面亦系着绢布,楚桓抬手解下,他看着上面所书内容,眼底的笑意不断加深。

徐陵远整军,将原本拟定好的作战方案悉数推翻,原本打算从祁王后面进攻的军队,调转了方向,一路赶至中山南郡后。

包心成功劝说中山王御驾亲征,他将中山王所处详细写给楚桓,楚桓接了包心写来的信,人前一向内敛的他,忽然大笑起来,他将包心的信在烛火上点燃,他望着燎烧起来的绢布,眯了眯眼睛。

此役,他定要让楚彻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只是开始,他要楚彻一败再败,最后匍匐在他的脚下,顿首称臣。

因是援军之故,徐陵远轻易得了中山的信任,一路带兵直抵南郡后方,中山守城之兵见是燕军,便主动打开了城门。

却不想徐陵远下令,进城屠杀。

中山军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惊慌失措,溃不成军,这中山南郡本处后方,前方魏胜正带兵与楚桓军队厮杀,中山王虽是御驾亲征却不身陷战场,一直留守至后方。晋阳由姜铎监国,魏廖辅佐。

因为前线在同楚桓恶战,所以后方留有兵力并不多,徐陵远带着王岷精心挑选的精兵杀入时,中山留守的军队不堪一击。

徐陵远下令,斩首统帅者,赏万金。

一片混乱之下,有大胆之人,杀入保护帅帐的重围,斩下中山王首级。

……

楚彻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心跳骤然一停,公孙谋更是连手中的杯樽都握不住,打翻摔落至地。

楚彻顾不上什么,连夜带兵赶往徐陵远营地。

此时的徐陵远已经全然呆愣住,他颓废在帅帐中,他万万没想到此次带兵迎敌的竟然是中山王,而他一心想杀的姜铎留守在了晋阳监国。

徐陵远一瞬反应过来,他是被楚桓那厮利用了!

楚彻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战马,才在第二日黎明时赶至徐陵远帐中,他一路冲向帅帐。

徐陵远看着冲进来的楚彻,他将手中握着的酒樽内的烈酒一饮而尽,他对着楚彻苦笑了笑,随后猛然拔出佩剑:“臣没脸见殿下,陵远感谢殿下肯来见我最后一面,臣之过,还望殿下不要牵连徐家,臣以死谢罪。”徐陵远说罢,握着手中的剑就要朝脖颈而去。

楚彻目色一凛,他抽出随身的匕首向徐陵远飞去,徐陵远手中的长剑被楚彻的匕首打落。楚彻大步上前,将徐陵远的佩剑踢得远远的。

他一把揪起徐陵远的衣襟,恨声问道:“你还有脸去死?”

徐陵远看着楚彻苦笑,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殿下为何要救陵远?您为何不杀了我?”

楚彻看着徐陵远颓废的模样,一把甩开他,他恨恨的将徐陵远身前摆满酒坛的长案一脚踢翻,随后坐在了徐陵远身旁。

楚彻缓了一口气,他冷静了许久,盯着徐陵远道:“孤要听你解释。”

徐陵远一愣,他看着楚彻眸子猛然一红。

楚彻静静的听完徐陵远的话,他看着身旁颓废不已的徐陵远良久,终是缓缓开口:“此事,孤不怪你。”

楚彻知道,徐陵远不会轻易背叛他,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去杀中山王,如此境地只不过是因徐贲之死而被楚桓利用罢了。

徐陵远放不下心中的父仇,楚彻能够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放不下,又怎能强求与徐陵远。

“孤知道你报仇心切,亦不会怪你。只是如今你错杀了中山王,与姜铎之间的仇恨,可否能一笔勾销?”楚彻沉默了许久,终是问道。

徐陵远闻言一愣,他忽然起身跪在楚彻身前:“殿下不必为了陵远开罪,陵远错杀了中山王,本该承担,该死的是姜铎而并非中山王。”

“您若是不杀了属下,只怕良娣……与您……”徐陵远跪在楚彻身前,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彻闻言双目亦是猛然一红,他伸手扶住徐陵远:“这是孤欠你的。若非孤之故,你早可报了父仇,不必到了今日被楚桓利用。”

“孤与苒苒自会解释,已与你无关了。”楚彻说完,从徐陵远身旁起身,大步向营帐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