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一路睡至巳时中,才迷迷糊糊的被钟娘唤醒。钟娘说难得今日天气好,要带着姜苒出门吹吹风,她早向王福打听好,听说京郊有座送子观音庙,是早些年的旧寺,京中修建了大昭寺后,那里的香火便渐渐少了,倒是个图清静的好地方。
自从白逸修病好,姜苒也是接连着多日未有出宫,整日懒在临渊阁,好容易某日大早兴致冲冲的在苑中数数嫩芽,活络活络身子,结果被某人阴沉着脸色,冷言冷语的赶回了阁中。如今听钟娘说要出门,姜苒还是极有精神的。
她虽不图腹中务必是个公子,但去祈求菩萨保佑腹中孩子健康顺遂还是有意义的。因徐贲之事,姜苒连月来皆穿素衣,今日亦是着了身玉兰色的曲裾,通身上下唯有束带处带了几分粉蕊色,姜苒虽在孕中,腹部隆起,可腰肢依旧纤细,遥遥望上去,身量上倒是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小妇人成熟的风韵。
姜苒的墨发早已及腰际,青丝厚重,全部绾髻颇为沉重,反正只是出宫闲游无需那般正式,钟娘便将姜苒的长发半绾半散着,随意寻了只素钗固定。
用了早膳,钟娘扶着姜苒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向京郊而去。马车行的不快,稳稳的跑在幽州的街道上,渐渐的马车跑出了闹市,周遭愈发清静,姜苒将窗幔撩起,来幽州后除了从前每日来往于东宫和码头,很少有机会乘车出来。
马车跑了近一个时辰,才缓缓停至观音寺前。观音寺虽说是旧寺,但也不过才修建了几年光阴,寺中一切尚新,若非是京中修建了大昭寺,观音寺的香火还能再兴旺几年。
观音寺比想象中的更壮阔些,如今正逢春初,万物尚未绽放,寺中人又稀少,望上去难免有些寂落萧条。
寺庙是单层歇山顶式设计,多由青石砌成,顶部亦覆盖青瓦,寺庙中央筑有一丈高的送子观音像,像下设有紫檀大方圆香炉,炉中香火依稀。
本就是为了图清静,钟娘并未暴露身份,只是扮成普通富贵人家,前来求炷香。
有小和尚迎出来,引着钟娘和姜苒向殿内走,观音寺因地处京郊,方圆颇大,入了寺中绕过观音铜像,还需再穿过一方殿宇。
观音寺西侧盖有一排简室,正中央的屋舍正开着窗,窗内坐着两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二人对面而坐,中间的方案上正烹着一壶热气袅袅的清茶。
楚桓为封明枫斟了一杯清茶:“封世子,这观音寺在京郊少有人来,你无须担心。”
封明枫接过楚桓递来的茶:“我听消息说楚彻回幽州了。”
楚桓闻言一笑:“世子消息倒是灵通,我这得了可靠情报,楚彻确实将大军留在燕西做障眼法,自己悄悄回了幽州。”楚桓说着眯了眯眼睛:“想来他的下一步就是再悄悄赶往渔阳。”
封明枫闻言不由得抬手一捶桌案,有些愤恨:“只是不想秦王这般无能,不过才拖住楚彻三个月,他那点作用,还不及中山在背后玩阴的。”
楚桓听了一笑:“除了拖住楚彻的步伐,燕西一战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楚彻折了徐贲这等猛将,他对中山的处理,想来也与徐家生了嫌隙。”
“说来可笑,楚彻竟然放过了中山?放过了姜铎?”封明枫听了也是一笑,言语中甚至带了些不可置信。
楚桓挑了挑眉,楚彻此举哪止封明枫费解,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且不说楚彻从前和中山的仇恨,就单论此次,姜铎在背后□□刀将徐贲害死,按照楚彻以往的性子觉不会放过姜铎甚至是中山。
只是他竟然将原本发至淮水北的精兵又悉数撤回,而且大败秦军之后,直接返回幽州,军队也只是留在燕西并未南下攻击中山。
楚桓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品着茶,回味良久,才抬眸看向封明枫,他的眼中含满了深意的笑:“所谓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吧。”
封明枫想了片刻,反问:“你是说他从中山纳回来的王女?我倒是常听月儿提起,怎得生的绝美?比明月还美?”
楚桓闻言眸中的笑意加深,他只是看着封明枫只笑不语。
封明枫瞧着楚桓那笑意,忽然起了兴致,他似乎带了不屑的笑了笑:“我倒还真是想见识见识,什么样的女人能左右得了楚彻。”
封明枫在渔阳时便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如今活至二五,也是自称阅女无数,府中更是姬妾如云。但是不知出于何种感情,便是只瞧着自家妹子封明月生的最美,他后院那些与之相比可谓云泥之差。
楚桓瞧着封明枫那轻浮的笑意,他回忆了一番姜苒,随后好心提醒:“封世子还是将心思先放在渔阳吧。”
“美人与渔阳我都要。”封明枫闻楚桓此言不以为意,他的笑声有些放浪。
楚桓看着封明枫的反应,眉心似乎一蹙,他垂眸品茶,却听封明枫的笑声忽然止住,抬头看去,只见封明枫愣在对面,双眼一眨不眨的望向窗外。
楚桓顺着封明枫的望去,午时阳光正好,照在女子温柔的侧颜上,她肌肤白嫩的好似水中含苞的芙蓉,长发如缎勾勒着她背后美好的曲线,她嫩如春笋的小手正扶在隆起的小腹上,她的步伐很慢,不难看出小心翼翼,她由一个微高的仆妇扶着,旁边又有一个小和尚在前引路,正朝这边缓缓而来。
女子生的极美,可显然是有了身子,已做他人妇。
楚桓看着朝这边而来的姜苒亦是一愣,他的目光紧锁在姜苒隆起的肚子上,他盯着随后眯了眯眼睛,他似乎恍然明白,楚彻为何明明已经驻兵淮北后又突然撤兵,为何这般轻易的放过姜铎放过中山。
楚桓回神,见对面的封明枫仍一眨不眨眼的看着姜苒,楚桓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姜苒由小和尚引着,穿过大殿,才算正式入了观音寺内寺,钟娘早说过是来求子的,小和尚便直接将姜苒引入送子观音殿。
姜苒上了一炷食指粗香,随后由钟娘扶着跪在蒲团上,姜苒双手合十默默许愿。与钟娘所求不同,她宁愿腹中怀的是个女孩,至少女孩不必楚彻纠结血脉,至少女孩可以让楚彻像接受她一般轻易的接受这个怀有中山血脉的孩子。而对孩子来说,也何尝不是幸运,若是女孩她便不必背负中山与燕的仇恨,她只需像平常人家的孩子,无忧成长至及笄之年,然后择一位敬重爱戴她夫君。
姜苒不知楚彻心中是如何想的,想来他也应该同她一样想法,若是个女孩,对谁来讲都轻松许多。
……
直至姜苒的身影消失,封明枫还一动不动的愣在窗前,待楚桓抬手将他面前的空茶盏斟满,开口唤他,封明枫才猛然回神。
他似乎有些尴尬,对着楚桓干笑了笑,可他笑着,却好似被勾了魂。
楚桓看着封明枫这模样,轻笑了一声反问:“可见识了?”
封明枫被楚桓问得一愣,待他回神,言语有些磕绊:“她…她就是中山王女?楚彻的良娣?”
楚桓闻言挑眉,他喝一口茶,算作默认。
封明枫又是愣了许久,随后一捶桌子:“此等人间尤物倒还真是便宜了楚彻。”
楚桓闻言只笑了笑未再接话,他转了方向:“只是未想良娣竟怀了身子,看来楚彻撤兵,同良娣腹中之子有关吧。”
楚桓话落见封明枫没什么反应,嘴角笑意加深又道:“这个消息,我想长公主殿下一定想知道。”
封明枫不解:“您说大娘?”
“正是。”楚桓点头:“你将此消息告诉令妹,长公主殿下一定很想知道这个消息,会重赏你们兄妹的。”
封明枫听了心中将信将疑,嘴上却答:“多谢祁王殿下指点。”
……
姜苒命钟娘向寺庙中捐些银两供香火,便乘着马车离开京郊,一路向东宫而回,路过市街时,姜苒突然想买些布料,如今学了多日,她打算先绣个肚兜试试手。
马车在一间绸缎庄子停下,姜苒的衣料多为素色,一来她不喜欢大红等艳色再者她现在身居妾位,着红色也不甚合适。只是孩子的肚兜,姜苒想着绣个红色的喜庆。
在缎庄挑了许久,掌柜将店中最好的缎子都拿了出来,可姜苒摸着触感总觉粗糙,她尚觉得粗糙,更别说刚出生嫩如花蕊的婴儿。
姜苒便将掌柜最后拿出的几匹的料子买了,打算回去赏给云芙几个做外裳。便同着钟娘一路返回东宫。午时出的门回宫时已近申时末。
钟娘回宫后便急着准备晚膳,姜苒靠坐在矮榻上心中不住的惦记着缎料,她正想着忽见全元走了进来。
姜苒看着时辰倒是觉得意外,全元对着姜苒一礼:“良娣,殿下今日出城,要奴才来转告您不必等。”
姜苒闻言点头,心中倒是疑惑,他平日里即便回宫也不来临渊阁,何来等他一说?
全元说完又对着姜苒一礼,正要退下,却忽然被姜苒唤住。姜苒想起自己从前服侍楚彻更衣宽衣时,他的衣料倒是上乘,她看着全元问:“不知殿下平日身边所用的缎料都是哪里得的?”
全元被姜苒这问题问得一愣,随后他答:“是东宫下面的缎庄。良娣可是缺锦缎了?您若需要,奴才明日便命人送来,不知良娣喜欢什么花样的?”
姜苒未想全元如此痛快:“我倒是真少两匹红色的素缎,想自己绣些花样。”
全元闻言明了,他朝着姜苒俯了俯身:“奴才记得了。”
解决了衣料,姜苒的心事也算解了,安心的坐等着晚膳。
这边全元离了临渊阁,便吩咐了人去东宫低下的缎庄,提几匹红色素缎送去临渊阁,随后又朝楚彻处赶去,全元随楚彻一同骑马出城,待至城下的时候,全元对着楚彻事无巨细的回禀,自是也将刚刚临渊阁内姜苒询问锦缎之事禀报给楚彻。
楚彻闻言眸色微深,倒是没说什么,沉重的城门缓缓而开,伴着扬起的沙尘,楚彻一扬马鞭,消失在滚滚尘雾之中。
……
翌日,姜苒早晨起来,便等着全元昨日口中答应送来的红色素缎,可是大半日也不见锦缎来,姜苒只得仍拿着平日里的素缎试手,至到落日十分,仍不见低下的缎庄来送缎子。
孕中的女人多为敏感,姜苒靠坐在矮榻上,她的素手拖着白嫩的下巴,心想着全元定是不敢这样公然放她鸽子,一定是楚彻,他那般不待见她,一定是他听了全元的禀报,不许低下的缎庄给她送缎子。
姜苒这会儿心下认定是楚彻所为,心中又委屈又惆怅,她瞧着手边绣的乱七八糟的绣样,心中忽然起了一阵烦躁。
她愤愤的拿起,丢了出去。
全元跟着楚彻回东宫,他身后跟着七八个的缎庄小厮,正抬四五担各式各样的锦缎跟随在身后。
楚彻大步入了临渊阁,他刚瞧着长案前没人,便想矮榻处寻去,他刚转身进去,便眼瞧着一个东西飞出来,砸落在他的脚边。
楚彻一愣,他垂眸瞧了瞧脚边的东西,又朝矮榻上望去。
姜苒气呼呼的模样尚未褪去,如今瞧着他又添了惊诧,她半躺半靠在窄榻上,小腿上盖了张暖缎薄被,她正下意识的拥紧被子,炯炯的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楚彻望着姜苒的模样,似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俯身将她扔过来的‘东西’拾起,随后朝姜苒而去。楚彻坐在姜苒身旁,他拿起手中的东西开始打量,他看了半晌,英俊的剑眉蹙了蹙:“这是什么?”
“绣…绣的花样。”姜苒看着突然出现的楚彻忽然有些后怕,幸好她刚刚没有一时气极骂出声来。
楚彻的眉头皱的更紧,随后将他手中的东西放下,他瞧着姜苒那故作乖巧的模样:“发什么脾气?”
姜苒闻言连忙摇头,小脑袋摇得想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那丢什么东西?”楚彻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所谓‘绣的花样’。
“妾身手艺不好……太难看,想丢了。”姜苒垂着头,答的颇为流利。
楚彻又瞧了瞧姜苒的绣样,倒是没有起疑,他开口唤全元。便见全元带着七八个小厮抬着锦缎进来,全元对着姜苒一礼,笑着道:“良娣昨日说缺几匹缎子,殿下听了便命缎庄挑来最上乘的各色锦缎,还望良娣笑纳。”
姜苒瞧着眼前这一幕一愣,她转头看向楚彻,他倒是面色如常,待他看见她投来的目光,便问:“可够用?”
姜苒瞧着楚彻忽觉内心愧疚,她垂眸点了点头,随后道:“多谢殿下。”
全元见此,便又带着人抬了锦缎悄悄退下。
临渊阁内只剩了姜苒与楚彻,数月来倒是许久未这般亲近的相处,姜苒忽觉有些不自在,楚彻瞧着姜苒渐红的小脸,只觉得喉咙干涩。他轻咳一声,随后从矮榻上起身:“孤还有事。”
姜苒闻言连忙抬头看向楚彻,她的美眸望着他,似乎有些委屈,还似乎有些不舍。
楚彻望着姜苒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眸子:“早些休息吧,还有……幽州也不甚安全,少出宫。”
姜苒闻言一顿,随后回神,想来楚彻人不在东宫,但是留下看着她的人应该不少。
楚彻见姜苒垂下头不说话,他的目光又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顿了片刻,随后抬步走出了临渊阁。
……
有了楚彻赏的缎子,姜苒大多时日都耗在刺绣上面,钟娘见了不禁感叹,当年姜苒若是现在的用心,只怕手艺早超过她了。
绣了七八日,姜苒的花样已经渐渐能看,姜苒在红缎上绣的是粉白的姜花,姜苒同钟娘说只盼腹中的孩子似水中姜花,是个美人。
钟娘听了先是呸呸呸,说定是个公子,然后又说姜苒生得这般美,殿下又英俊,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人中龙凤。
姜苒闻言也只抚摸着自己日渐变大的肚子,温温柔柔笑着。
孩子刚来时,她的确是纠结的,她甚至觉得这个孩子不该来。可是感受着体内日渐浓厚的联系,姜苒从原本的担忧纠结变成了期待盼望。尤其是她每日绣肚兜时,就幻想着孩子穿上的模样。有时候午夜梦回,身边的床榻虽然是空,可是感受着肚子中的小生命,姜苒仍不自觉的勾起嘴角,不觉得孤独。
这日,女医士前来诊脉,说姜苒的胎被养的很好,一切趋于平稳,如今将近六个月的胎,只需多注意饮食和休息,生产时不会受很大的苦。
钟娘听了悬着心终于稍稍放下,当姜苒初孕钟娘听闻胎像不稳时,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每日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姜苒,如今听闻胎像平稳,钟娘差点红了眼眸。
全元在一旁听着,也欣慰的笑了起来,随后他对着姜苒禀告:“良娣,殿下今日要前往渔阳,要半个月方能回来。殿下嘱咐,若是有什么事,便去找相熟的白公子。”
姜苒闻言心上微滞,楚彻又要走了,她停顿了片刻,随后点头:“我知道了,还望你在路上多操劳照顾殿下。”
“良娣放心,此乃奴才分内之事,不敢言操劳。”全元说着俯身对姜苒一礼,随后带着女医士下去。
姜苒如今正逢六个月的身子,钟娘在一旁算着日子,那姜苒生产便应该是在夏日,夏日坐月子难免要遭些罪,只愿幽州的天不似中山那般炎热。钟娘想着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
留守在燕西的军队,已于半月前由徐陵远领着悄悄沿小路,路过蓟州,驻扎在渔阳城外。
楚彻被秦国牵制了三个多月之久,封世卿早闻楚彻欲对封家下手,趁着楚彻在燕西抽不开身打算联合楚桓打算先发制人,只是不想楚彻留了军队驻扎在渔阳城外,坐镇的是楚彻手下第一军师公孙谋。
封世卿虽兵力强于楚彻留下的军队,可却在公孙谋手上讨不到半分好处。
如此三月来一直同公孙谋僵持着,如今楚彻从燕西抽开身,便打算趁此一鼓作气,直捣渔阳灭了封家。
这些年,封世卿因为楚月华庇护所故,不断在渔阳扩充兵力壮大自身,其不安分之心犹如司马昭。如今燕地,楚彻同燕叔祁王分庭抗礼,迟早有一场生死之战结束这两方鼎立的局面。
可大家表面上看是太子.党与燕王党,可是是暗下,封家这般扩充兵力,谁又知道他可存有狼子之心?
封家,到底是留不得了。
全元去寻楚彻,将女医士的话告知了楚彻,全元眼看着楚彻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随后便见他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亲卫军大喝:“出发!”
那日封明枫在观音寺见过姜苒后,便对其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倒是一时忘了楚桓对他的交代,今日封明枫私下约见了封明月,瞧见了自家妹子,再回想着姜苒的容颜,封明枫忽然明白当时楚桓眼中的笑意。
他的笑意,分明是对他所说的话不屑。
他当时说姜苒可能美过封明月,现在看来,封明月倒当真无法同姜苒相比。
封明月一入雅室便瞧见封明枫紧盯着自己的脸出神,封明月看着封明枫有些不悦:“唤我来什么事?”
封世卿不知此役自己可能赢,楚彻灭他之心已定,他若是败了,不想连累自己的一双儿女,便将封明枫也送到了幽州,托付给楚月华庇护。
封明枫倒是没什么正经事,只是在幽州的青楼逛腻了,心中又一心想着那日在寺庙中见过的姜苒的身影,对青楼里那些艳俗的舞姬提不起兴趣。便想叫封明月出来陪他打消时光,如今看到了封明月,忽然想起了楚桓那日对他说的话。
“妹妹,你可还记得楚彻的良娣?”
“姜苒?”封明月听封明枫提起姜苒,面色一瞬冷了下来:“怎么可能忘。”
封明枫闻言挑了挑眉,原来是唤姜苒,倒是个极好听的名字。与那柔柔弱弱的人也是极相符的。
“怎么了?”封明月见封明枫又愣住不说话,眸中多了几分无奈。
封明枫闻言回了神,他看向封明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日在寺中遇见她,她好像怀了身子。”
封明枫话音刚落,封明月一瞬从软席上起身,她的声音高了几分:“你说什么!?”
封明枫被封明月如此激烈的反应弄的一愣,随后他看着封明月皱了皱眉:“你别告诉我你心中还有那个楚彻?他都发兵要灭了封家,你还对他有情?”
封明月听了封明枫含着怒意的质问,似乎也怒了:“若非爹爹不安分守己,殿下怎会派兵?”
“若非你们一面想让我同殿下联姻又一面私下与祁王联络,殿下怎么会那般排斥我?”
封明月说的委屈,她的美目一红,随后她盯着封明枫:“你什么时候遇到的姜苒?”
封明月一哭,封明枫的怒火一下被浇灭了,他望着自家妹子,如实答:“……半月前?”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封明月说着,似乎万分着急,她不顾封明枫的阻拦,快步出了雅间,离开酒楼,一路朝长公主府而去。
楚月华看着急急赶回来的封明月,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是说去见枫儿了吗?”
封明月眼中含着泪,她快步走入庆春殿,随后直直的跪在了楚月华身前:“大娘,您莫要留明月在身边了。”
楚月华被封明月这突如其来的话弄的一愣,她看了看身旁的司桦,司桦连忙快步走到封明月身旁,想将她扶起:“明月姑娘,您先起身,慢慢同公主殿下说。”
封明月不由司桦的搀扶,她挣脱开司桦,依旧跪在地上,她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大娘,您送明月回渔阳吧,明月即便是死在渔阳,也不想留在幽州了。”
楚月华看着跪在身前的封明月不由得头疼,好好的出门,却是这般梨花带雨的回来。
“可是枫儿那混小子欺负你了?”
封明月闻言摇头,不住的说道:“没有,哥哥怎么会欺负我。”
“大娘,明月知道您心疼我,又一直想让明月嫁给殿下,亲上加亲。明月也是一心倾慕殿下,即便殿下现在对封家用兵,明月也从来没有怪过殿下……可是今日明月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明月毫无可能的一厢情愿。”
“大娘,为何您早知道姜女有了身孕,还要将明月留在身边呢?是怕明月伤心难过吗?”封明月的眼泪流的愈发汹涌,她看着楚月华,早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楚月华听闻封明月此言,似乎一瞬没回过神来,她紧盯着封明月问:“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封明月看着楚月华,抽泣的说道:“姜女怀了身子,明月知道自己再没有可能,不想再这般毫无尊严的奢求下去,还望大娘能送明月回渔阳。”封明月说完对着楚月华重重一叩首。
封明月话落,楚月华直直的愣在了长案前,她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封明月,似乎不甚相信,继而质问:“你是从哪听来的?”
“是哥哥,是哥哥亲眼看见的。”封明月看着楚月华的反应,继续抽泣:“哥哥说他看见姜苒时已是半月前,那时姜苒已显了身孕,现在只怕……”
“只怕什么!?”楚月华美目一凛。
“只怕胎儿早已成型。”
楚月华一瞬从美人榻上起身,她冷目看向司桦:“去备药!”
司桦听了一顿,随后连忙俯身退下,封明月看着极怒了楚月华眼底划过得逞的笑意,她闻言担忧的问道:“大娘,您要备什么药?”
“姜苒那个贱.女人,我容她活到现在亦是对珟儿最大的宽容,她身上低贱的中山血脉还想怀珟儿的孩子!妄想!”
“若是让她腹中的孽畜出生!我便是对不起已逝的王兄,对不起王室的先祖!”
“这个孩子留不得!”楚月华看着满面是泪的封明月:“你好好在府中等我,待我从东宫回来,再商讨你与珟儿之事。”
封明月闻言低下头,看似极听话的回答道:“是,明月都听大娘的安排。”
姜苒用过午膳,前些日子落过几场春雨,现在的天便一日日的热起来,姜苒掐算着时日,再过不了多久,她的药田便可以栽种药材了。
钟娘说外面有棵树生出了一朵花苞,唤午膳用了不少的姜苒出去看,姜苒本是懒得动,奈何禁不住云芙和钟娘的左劝右劝,终是被她们两个拉下了窄榻,钟娘心细,寻了见披风给姜苒披在身上,随后扶着姜苒出了阁门,向药田旁的几个树走去。
姜苒记得楚彻同她说过,这几棵似乎是枫树,姜苒瞧着那上面开出的孤零零的花苞,猜着它开花的颜色。
主仆三人正站在树下看着花苞嬉笑,却见王福匆忙的跑了进来,姜苒听见脚步声回头,便见王福急的满头大汗:“良娣,您快回屋内躲躲,长公主殿下带人来了。”
姜苒和钟娘闻言,心上皆是一顿,钟娘急忙就要扶着姜苒朝阁内走,却见苑门处楚月华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
姜苒看着怒气冲冲的楚月华,又看了看她身旁司桦手中端着的药碗,素手下意识的抚上肚子,她警惕的盯着楚月华。钟娘和云芙连忙将姜苒护在身后。
楚月华一入苑便瞧见了姜苒,她看着她隆起的孕肚,心上更是一沉,姜苒现在的身形看上去至少有六个月,楚彻竟然瞒着她至此!
王福也连忙挡在姜苒和楚月华中间,他不住的躬身作揖:“长公主殿下,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殿下出门前交代过,不许人随意踏入临渊阁。”
“本宫也是别人吗?”楚月华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王福喝问道。
王福闻言有些为难:“殿下说所有人,自然是也包括长公主殿下您了……还望长公主殿下莫要为难奴才,您有话好说,有气就朝着奴才来。”
楚月华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王福冷冷一笑,随后她回头看了看自己从公主府带来的侍卫。侍卫见了便上前,一把拎起王福,拽至一旁。
楚月华看着王福:“你这条燕后的狗,还想挡本宫的路?”楚月华不屑的说完,随后她朝着姜苒而去。
……
楚彻带着亲兵一路向幽州城下赶往,随着离城门越来越近,楚彻的心却越来越慌乱,那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惹得楚彻心慌,他突然勒紧缰绳停住快马。一直跟随在楚彻身旁的全元一愣,他看着楚彻问:“殿下?”
楚彻回眸盯了全元半晌,随后对着全元道:“孤回东宫一趟,你们留候在这。”
全元一愣,正想问楚彻可是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见楚彻调转马头,一瞬从身旁消失,全元看着楚彻疾驰而去的背影,随后让亲卫军下马等候。
楚彻不知为何,心中心慌难忍,他不住的挥扬手中的马鞭,快速朝东宫方向赶去。
钟娘死死的护住姜苒,云芙连忙扶着姜苒向后退,钟娘挡在姜苒身前,随着她们向后退,楚月华冷笑的看着这主仆三人,随后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
那些侍卫见了快步上前,想要抓住姜苒,却被钟娘猛然上前一个推搡,云芙趁机护着姜苒入了临渊阁,云芙将临渊阁的大门落了锁。
钟娘被留在了门外,姜苒心中慌乱不安,想开门把钟娘拉进来,却被云芙制止住:“公主,您若开门,不旦救不了钟娘,您自身也难保了。”
楚月华看着跑回阁内的姜苒,柳叶眉猛然一蹙,她看着坏事的钟娘大喝道:“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拖下去!”
隔着临渊阁的木门,姜苒听见了楚月华的大喝声,她的心猛然一沉。
云芙也顾不得别的,她连忙将姜苒扶入内室,随后自己从柜子上拿了个玉瓷瓶握在手中,护在大门前。
楚月华让身旁的侍卫上前撞门,云芙紧盯着木门被撞的一颤一颤,她紧握玉瓶的手也随之颤抖。
“用力!都是吃干饭的吗?”楚月华看着那些侍卫撞了许久,也不见临渊阁的大门打开,高声骂道。
那些侍卫被楚月华骂的一顿,这是东宫的宅院,楚月华敢闯,他们不敢闯。临渊阁的大门,楚月华敢破,他们不敢破。
可是现下被楚月华盯着,侍卫们一咬牙,加重了力度。
王福眼看着大事不好,他挣脱开拉扯着自己是侍卫,向楚月华而去,他跪在楚月华身前:“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啊,这是储君的寝殿,您若是硬闯,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楚月华看着又跑到自己身前的王福,亲自抬脚踹了下去:“别逼本宫脏手剁了你的狗头。本宫是珟儿的姑母,他敢动本宫一分一毫等同于弑母!”
楚月华说完再次对侍卫们大喝:“你们若是再撞不开这扇门,就不用同本宫虽府了!”
侍卫们闻此言,知道再无回转的原地,他们猛然一用力,原本就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大门,被撞破了。
云芙手中握着玉瓷瓶,她也不顾上进来的是谁,闭着眼睛狠狠的丢了出去,那玉瓷瓶没伤到任何人,摔在地上悉数破碎。
云芙随着涌进来的侍卫不住后退,楚月华进入临渊阁后左右打量,不见姜苒身影,随后带着人朝内室而去。
楚彻的骏马停在了东宫外,他快步向临渊阁奔去。
云芙率先冲入了内室,将床榻上的姜苒护在了身后。
姜苒看着楚月华,又看着她身后的那些侍卫,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长公主殿下硬闯临渊阁,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楚月华冷笑了笑,她望着姜苒的肚子:“你背着本宫偷怀身孕可想过后果?”
“妾身怀身孕,为何要向长公主殿下告知?”
“你觉得你身上留着中山的血脉,配怀珟儿的孩子吗?”
“殿下从未计较过臣妾的身份,长公主殿下为何又这般执念?”
“珟儿不计较那是因为被色所迷,已经失了理智。但是他失了理智本宫却清醒,我们楚氏是绝对不会允许有身怀中山血脉的孩子。”楚月华说完对身后的司桦招了招手。
司桦见了便端着药上前,姜苒紧盯着那药,随后她看向楚月华:“这孩子不仅含了中山的血脉,也含了殿下的血脉。就算长公主殿下如何看不惯我看不惯中山,那您可顾忌殿下的感受?”
“怎么说这个孩子也是殿下的孩子。”
楚月华听了微顿,随后她不以为意的冷笑了笑:“珟儿若是想要孩子,幽州多得是样貌家世极好的姑娘愿意为珟儿传宗接代,还轮不到你!”
云芙紧挡在司桦面前,司桦身后的两个婢女见了便上前将云芙拉开,姜苒护着肚子,紧盯着司桦。
“你今日若是伤到了殿下的孩子,长公主也保不了你,殿下一定会杀了你的。”
司桦闻言有些犹豫,楚月华看出了司桦的犹豫,她大声喝道:“别听她胡言乱语,你是本宫的人,没有人敢越过本宫动你。”
“还愣着做什么,喂她把药喝下去!”
司桦闻言似乎有了定心丸,她不顾姜苒的挣扎,上前捏住她的下颚,抬手就要将药灌下去。姜苒挣扎的想要推开司桦,司桦断药的手一抖,有药汁洒了出来。
楚月华见司桦笨手笨脚,她上前一把夺过药碗,她看着挣扎的姜苒,一巴掌狠狠的扇了下去。
姜苒被楚月华突然起来的一巴掌打的怔愣,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下一秒,她只觉得被人捏住了下颚,有什么东西灌了进来。
楚彻一入苑内,看着苑内狼狈的惊醒,他顾不上连滚带爬而来的惊慌失措的王福,快步冲入临渊阁内。
楚彻看着门前的狼藉,内室似乎堆满了人,他大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