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也因眼前的场景怔愣住,待她回神心底忽然一酸,钟娘望向仍垂头站在原地的姜苒,伸手环住她略淡薄的肩膀,钟娘微低的声音有些颤抖:“公主,回吧……”
钟娘话落了许久,姜苒缓缓抬起眼帘,她看着钟娘,眼底说不出是何情绪,她点头:“嗯。”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又何来那么多的伤春悲秋。姜苒笑了笑,回了临渊阁后,坐回长案旁,继续整理刚才未弄好的药材。
午膳时全元过来,告诉姜苒不必等。
姜苒闻言心上微顿,面上却扬了笑:“知道了。”
钟娘看着退去的全元,心间犯愁,她见姜苒仍垂头细细整理药材,再也沉不住气,她跪坐在姜苒身边:“公主,殿下这个何意?是要留在清荷园用午膳?他将那封氏接入府中,莫非是要娶她?”
“许是吧。”姜苒将挑选好的药材装入小瓷瓶,在案上一字摆开。
钟娘着急的拉住姜苒的手:“那封氏同楚月华那般亲近,殿下若是娶她为妻,她又是怎好相与的?”钟娘说着,只觉心间委屈,她们中山堂堂王女,竟还抵不上燕地一家臣女。从前楚彻后院空旷,只有姜苒一人,又是宿在临渊阁,日子久了钟娘倒也不急于姜苒妾室的身份。可今日,封明月前来的架势,钟娘一瞬警醒,楚彻若是娶妻,姜苒便成了彻彻底底的妾室。除了楚彻,又有封明月这个正妻在上压着,姜苒往后的日子如何委屈可想而知。
姜苒望着钟娘满眼的担忧,她轻扯了扯嘴角,看似轻松:“收拾衣物吧,明日我去寻殿下,搬出临渊阁。”钟娘闻言一顿,似乎想劝,可是看着姜苒眼中的神色,钟娘只紧握了握姜苒的手,红了眼底:“是。”
……
晚膳后,钟娘便不见了身影,姜苒不知钟娘去忙了何事,便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是楚彻的兵书。她半倚在矮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钟娘回。
兵法三十六计的第十六计有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此曰,欲擒故纵。
临渊阁的大门响了一声,钟娘疾步走了进来,可当她急急走到姜苒身前,却又一时张不开口。
姜苒看着钟娘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钟娘心里着急,终是说出了口:“殿下…今夜去了清荷园。”钟娘话落,姜苒手中的书卷微松,她连忙抓握住。
不知为何,姜苒只觉的心上一紧,胸腔似积了闷气,她的长睫停愣了片刻,随后重重眨了两下。
她移开眸:“你如何知道的?”
钟娘闻言微顿,随后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她略微低头:“是…是奴婢刚派人去清荷园打听。”
姜苒心中已有猜测,她放下手中的书卷,从矮榻上起身,她看着微低着头的钟娘:“不可再去了。”
钟娘闻言点头称是,可心中难免不安不忿。
清荷园内,封明月听闻楚彻前来,心中着实诧异万分,她正宽衣,闻言连忙让侍婢将衣服穿好,又在妆奁前侍弄一番,才面上含羞的迎了出去。
楚彻正随意坐在长案前,他神色淡淡的看封明月从内室转出来。
封明月娇羞的对着楚彻一礼:“珟哥哥。”
楚彻的眉头微皱:“日后,唤孤殿下。”
封明月闻言一愣,她面上的笑意略僵,她看着楚彻几近淡漠的眼神,委屈的垂下了头,不情愿道:“是。”
楚彻不再看封明月,他随意把玩着长案前的小摆件。封明月愣站在原地,她偷偷打量楚彻,不知他这是何意。
原知他这个时辰来,她心中既紧张期待又娇羞难安。可是如今他人坐在那,一脸的冷色,同白日里,全然变了个模样。
封明月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开口:“珟…殿下,您来明月这,不知是有何事?”
封明月话落许久,楚彻才放下手中的把件,似乎略有思索,才道:“孤渴了,倒杯水。”
封明月又是一愣,随后连忙换了侍女将她新酿的雪竹露拿来。封明月走到长案旁,在楚彻身边落座,随后倒了竹露递到楚彻手边。
楚彻瞧了瞧伸手接过,正要饮下,便见元全走了进来。全元向楚彻递了一个眼神,随后开口:“徐将军来报,有急事想与殿下商讨。”
楚彻闻言将停留在唇边的茶杯放下,随后从长案前起身。
封明月见了微急,楚彻这才刚来未有过久,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上:“殿…殿下,您这便走了吗?”
楚彻看着紧跟着从软席上起身的封明月:“孤明早来陪你用膳。”
封明月闻言一喜,她连忙点头,也不再阻拦,侧身让路,对楚彻俯身恭送:“殿下慢走。”
楚彻一路出了清荷园,全元跟在楚彻身边汇报:“刚刚良娣身旁的云芙来了,就躲在那柱子后,眼看着殿下入了殿,才转身跑了。”
楚彻闻言点头,他一路大步出了清荷园,清荷园距临渊阁很近,未走多久,楚彻便停在了苑门外,他驻步在那,向里瞧去,瞧着临渊阁内的烛火。
全元安静的陪在楚彻身旁,将楚彻的神态看在眼里,他微微低头。
楚彻看了许久,最终收了目光,他大步离去:“出宫。”
……
翌日,楚彻早早的去了清荷园,陪封明月用过早膳后,才出宫,路过临渊阁时,正见钟娘扶着姜苒出苑门。
姜苒瞧了瞧楚彻走来的方向,随后垂下头,俯身问安:“殿下。”
楚彻盯了姜苒片刻,见她穿戴整齐,似乎要出门:“去哪?”
“去码头,给白公子诊脉。”
楚彻闻言沉默了片刻,最终他也未说什么,只是对身边的全元道:“走了。”
姜苒垂着头,见楚彻的衣摆消失在眼下,钟娘陪在姜苒身边忧伤的不知如何开口。待楚彻走远了,姜苒似乎突然忆起什么,她想追去,可楚彻的身影已在远去消失不见。
罢了,将衣物都收拾好后,再提搬离临渊阁的事也不迟。
白逸修经了姜苒这数月的调理,多年的病情有了慢慢的好转,姜苒日常给白逸修把了脉,然后将昨日整理出来的小药瓶从药箱中拿出,在白逸修面前一字摆开。
姜苒一一介绍了煎药的方法与时辰,又让他复述一遍。说来白逸修是个极聪明的人,从来无需姜苒二次叮嘱。
姜苒说完便要起身离去,却见白逸修笑着调侃:“怎得你家殿下回来,对我这个病人就来去匆匆了?”
姜苒闻言一顿,她面色平静的望了白逸修一眼,只道:“按时吃药,后日我再来。”
白逸修瞧着姜苒这近乎的冷淡的反应一愣,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白逸修看着姜苒离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似乎察觉出了不对。
……
姜苒刚回了临渊阁不久,却听门外响起了女子带笑的声音:“不知良娣可在?”封明月并未通传,直接入了阁内。
钟娘瞧着兀自进来的封明月皱了皱眉。却也只能皱眉,按照如今的架势,楚彻应该很快就会娶封明月为妃。钟娘虽心厌封明月如此不知礼数,却也明白,她们得罪不起。
姜苒依旧在看昨日随手抽出来的那本书,她知封明月这般无礼的而入,她并未看封明月,目光依旧垂在兵书上。
封明月打量了一下临渊阁,听闻是楚彻的卧房,却不想被姜苒一直这般占着。封明月心中略微不快,她看向矮榻上的姜苒。
她着了一身素色曲裾,上面绣的花样倒是清丽别致,只是不曾见过,封明月看着不识,便心想也并非是什么名贵花种。她的青丝绾起,做了小妇人的打扮,可身姿绰约,面上未施粉黛,却又是小女儿的神态。如此二者相交相融,倒别成一番韵味。
她靠坐在窗边,有午后的阳光从窗牖的缝隙间渗入,萦绕在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她垂着眸,长睫落下一扇阴影,封明月盯着姜苒的脸蛋,眸子微深。
封明月走至姜苒身旁,落座在她身侧,两人隔着榻上的几案,案上放了一个绿底粉彩折枝花卉纹盘,盘上置了一百寿天球瓶,瓶中折入两支腊梅。临渊阁内很暖,烘的梅香浓郁,倒不必燃香了。
封明月落座后,见姜苒仍不抬眸,她扫了扫姜苒手中的书:“良娣在看什么?”
“在看兵书,上面有言,拔寨前进,步步为营,乘隙插足,扼其主机,渐之进也,此为反客为主,”姜苒抬眸对封明月一笑:“又可唤喧宾夺主。”
封明月闻言,面色一僵,她看着姜苒不自然的笑了笑:“良娣是觉得明月冒昧了吗?”
“明月姑娘多心了。”姜苒放下手中的书:“想来明月姑娘不觉如此,怎得适才听了兵书上的话,倒是觉知不妥了呢?”
“我并未觉得不妥,”封明月出言反驳,可话出了口又颇为后悔,她皱了皱眉,又道:“只是怕良娣不悦。”
“封姑娘既然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又何怕我会有所不悦呢?”姜苒说完不看封明月微僵的面色,转头对钟娘后:“烹茶,再让小厨房做两盘点心。”
“封姑娘喜欢喝什么茶?”姜苒忽然转头笑问,倒是落落大方,不见敌意,相较于面色戒备的封明月,女主人的气势十足。
封明月倒是一愣:“都…都可以。”
“那便烹一壶太平猴魁,配木兰花蕊方糕和梨花软饼。”
钟娘瞧了瞧封明月,随后俯身退下。
临渊阁内一时只剩下姜苒同封明月,昨夜楚彻虽被徐陵远忽然唤走,却不知后来可回了姜苒这里,封明月想着试探的问:“不知殿下喜欢喝什么茶?昨夜殿下去我那,我便烹了雪竹露,殿下虽说可口,我却总怕是他迁就我才如此说,今早用膳亦是,总是忧心不能合殿下胃口。良娣侍奉殿下多时,想来是了解的,不知可否同明月说说?”
昨夜,她不许钟娘再去清荷园打听,今早又正逢楚彻从那方向而来。姜苒本不想胡思乱想,可按照如今封明月的口气,楚彻果然是留在她那里过夜了。
姜苒不知心间是何种滋味,谈不上委屈,却着实泛着酸疼。
她对封明月一笑:“封姑娘若是好奇,大可问问全元,他在殿下身边多年,自是比我周到细致。”
封明月瞧着姜苒不动声色的反应,微微蹙眉,随后她又舒展眉心,笑问道:“说来唐突,不知良娣是何年生人?”
姜苒瞧着封明月挑了挑眉,随后报了自己的生辰。
封明月闻之笑意更浓:“如此说来明月倒是比良娣年长一岁,明月早闻良娣仙姿,今日才终得了机会拜访。若是以良娣唤你,总觉生疏,良娣若是不介意,不如我就唤你妹妹如何?”
钟娘正捧了点心进来,听闻封明月此言,步伐不由得一顿,她倒是会占便宜,姐姐妹妹,如此相称,显然是在讥讽姜苒身在妾室。
钟娘扫了一眼封明月,随后将糕点递上。
姜苒又何曾不明白封明月的心思?她将几案上的糕点推近封明月几分:“这些都是我从中山带来的厨子所做,姑娘尝尝。”
姜苒说着解下衣侧间的绢帕:“说来也巧,我家中只有一个哥哥,不曾有幸能多得一个姐姐。封姑娘若有此意,却之不恭。”
封明月听着眯了眯眼,她口中所唤的妹妹,本是正妻对妾室所称。不知姜苒是真不懂还是与她装糊涂,封明月瞧了瞧那两碟子精致的点心:“多谢良娣,只不过我没了胃口。”
“那封姑娘可想用些茶?”
“不必了。”
“即使如此,倒是我未招待好封姑娘,”姜苒说着又看向钟娘:“送封姑娘回清荷园。”
如此,倒是直接下了遂客令。
封明月闻言猛然看向姜苒,未想姜苒竟开口赶她。封明月一瞬从矮榻上起身,向外而去,她走了几步,又听姜苒在身后补充。
“封姑娘若是有何需要,便同钟娘知会,东宫同长公主府一样,封姑娘不必拘谨。”
封明月脚步一顿,她停了许久,转过身对向姜苒,眼中似有压制的怒气:“那便多谢良娣了。”她说的一字一顿,随后转身离去。
姜苒瞧着封明月离开的身影,随后叫住要跟上前去相送的钟娘:“不必了。”
钟娘虽解气,却也不忍担忧:“公主,那封氏虽目中无人,可万一殿下娶她为妻,倒时她反过来报复您……”
“我伏低做小,她会能放过我?”姜苒反问:“不过加倍欺凌罢了。”
在这燕地,她无亲无故,而她前不久自以为可依靠的男人,转眼就要娶别的女人为妻。
妻妾之别,可谓云泥。
楚彻,又哪里靠得住呢?
她唯有露些锋芒,护住自己与身边的人,否则,异国他乡,楚月华又恨她至此,迟早落得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的惨境。
姜苒复拿起书,可脑海中却不断涌上楚彻今早的身影与封明月刚刚的话。
良辰美景,红烛添灯,青梅竹马少年情,把酒夜话,倒也是良宵好时。
姜苒只觉得心中忽的一疼,又觉得胃中翻滚,恶心无比,她丢了手中的书,向浴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