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彻放开姜苒时,天空已如泼墨般深黑,繁星却格外明亮,璀璨在遥遥天际。
姜苒躺在松散开的衣裙上,鼻息间满是青草青涩的味道,她的美目睁着,呆呆的望着穹顶,她似乎没了力气,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又或是被满空繁星迷住,双眸一眨也不眨。
待身上灼烧与潮湿的热度退去,姜苒被夜里的冷风吹得一个颤栗,身上似乎缓了些力气,姜苒慢慢捡起被凌乱丢开的衣裙,一件件穿上。
楚彻躺在姜苒身侧,相较于姜苒的狼狈,他也只是身上的锦衣略微褶皱。楚彻的战马正在远处垂头安静的吃草。姜苒整理好衣服,借着月色看向身旁的楚彻,他的面色依旧同刚刚那般深沉。
相较于昨晚的温柔,刚刚的他,有些急切与粗暴。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不想接受中山援粮的吧。
的确,按照楚彻原本的粮草,他根本支撑不到如今,他早已想到了办法,命人伪成秦商在各国收粮,中山这十万军粮,对他来说唯一的用处便是可以在短时间内集中粮草,可这用处,似乎不足以打动楚彻接受中山援粮。因为即便以市价购之,说到底,究竟是一份人情,他不见得愿意欠中山这份人情。
姜苒望着楚彻的面色想了想,随后开口唤道:“殿下…”
楚彻闻言原本望星空的目光移到了姜苒身上,他只看着姜苒,并未开口。
姜苒对上楚彻投来的目光片刻,随后低下了头:“殿下若是不愿接受中山的粮草,妾身便修书回绝父王。殿下无需违心迁就妾身,”姜苒说着声音愈来愈小,似乎还带了哭腔:“哪怕日后,晋阳当真兵临城下,中山国危,殿下亦不必因妾身之故而损兵折将。”
“说到底,不过是妾身不孝,生是女儿身,无法保家卫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却无能为力。”
月色将姜苒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柔光,只是此刻她的面庞上正有晶莹的东西闪烁着,一滴一滴,逐渐汹涌。
楚彻眸色渐深,他望着姜苒许久,终是一生不可闻的叹息,他起身将哭成泪人的姜苒搂入怀中,他安慰的揉了揉姜苒的小脑袋:“孤既应你之事,又何来反悔之说?”
楚彻将披风裹在姜苒身上,随后抱起她向战马处走去,楚彻怀中搂着姜苒,一路回了军营。
姜苒靠在楚彻怀中,眸中的泪渐渐消散,小脸上也只留下风干的泪痕。
姜苒为她刚刚所为心感羞耻,她在用眼泪博得楚彻的怜惜,引他动了恻隐之心。她终究是出卖自己,以色侍人。
姜苒回营沐浴后只觉得身子格外沉乏,她躺在床榻上不待楚彻上榻便已深深睡去。楚彻瞧着姜苒的睡颜良久,随后起身转出屏风,他唤来全元:“给渔阳传信,就说孤已解决粮草之事,封家此情孤感念在心。”
全元闻言称是,正要退下听楚彻又道:“陵远如何了?”
“三十军棍徐将军还是受得起的,奴才已按殿下吩咐选了最好的药送去,殿下不必担心。”
楚彻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他的眸色微深:“明日派王章带兵去中山北境,接收中山的十万军粮。”
楚彻话落,全元不由得一愣,中山军粮?即便前段时日燕赵正打的惨烈,楚彻也不许白逸修在中山收粮,怎得如今竟要接受中山的十万军粮?
楚彻看着愣住全元剑眉微蹙,全元见了连忙回过神来,他低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告诉王将军。”全元说完连忙躬身退下。
楚彻见全元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内,他在长案前坐了片刻,才起身回了内室。床榻上姜苒正熟睡着,楚彻见了灭了帐内的烛火,随后上榻,将姜苒拥入怀中。
……
楚彻传回渔阳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幽州,长公主府内,楚月华闻此柳叶眉不由得一皱:“军粮如此吃紧,珟儿为何不接受封家的援粮?”
司桦亦是不懂,她猜测:“许是殿下凑足了粮草?”
“燕地粮荒,燕叔又不肯开国库放粮,他从哪凑来的粮草?”
“这…奴婢也是猜测,不敢确定。”
楚月华闻言烦心的挥了挥手:“告诉封世卿,粮草要一直备着,万一这只是珟儿的一时逞强,他早晚会低头借粮的。”
五日后,王章带军在燕、中山边境交接过十万军粮,同时还有从晋阳一路赶来的中山国丈钟老与中山左相魏廖。
钟老接到姜苒的书信后,便将此事告知了中山王与钟王后,二人见了姜苒的书信便派魏廖陪着钟老去燕南营中,一路上有所看照。
姜苒听全元回禀,说魏廖护着外祖一路北上来燕地,心中微微一顿,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楚彻。
楚彻听闻魏廖之名时,眉心一蹙,面色也冷硬下来。
姜苒见了,心下更沉,待全元退下后,姜苒一时陷入了沉默,不知如何开口。
楚彻看向端正的跪坐在他身旁的姜苒,她正敛着眉目,微垂着头,楚彻身手捏住姜苒的下巴抬起,他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姜苒被迫的看向楚彻,闻言她的粉唇动了动,随后再次陷入沉默。
“哼,”楚彻见此冷哼一声,他松开捏着姜苒下巴的手,随后握住她的腰肢带向自己:“孤虽信你,却不信他那狼子之心,离他远些。”他说着握在姜苒腰肢的手不断收紧用力:“听到没?”
姜苒忍着被楚彻捏得生疼,垂眸点头称是。
三日后,魏廖与钟老抵达楚营,因钟老是为王.珉伤事不远万里而来,所以楚彻在营中设宴迎接。
此宴设在帅帐中,只有楚彻、姜苒、魏廖与钟老四人,楚彻对钟老很敬重,但对魏廖的冷淡便轻易可见。
姜苒并肩坐在楚彻身旁,钟老设席在下左,魏廖坐于钟老对面。
不知是何缘故,席间的气氛总是有些冷淡,姜苒知道楚彻肯设此宴迎接,已经是给她很大颜面。
楚彻那冷淡的性子姜苒是知道的,她定是不指望楚彻会开口打破这略尴尬的气氛,她正要举起酒杯,却见身边的楚彻忽然开口对钟老道:“您既是苒苒外祖,那亦是孤的长辈。如今又是为了孤的将士不远而来,孤心中感激,只是军营中条件有限,只能略备薄酒,还请您不要见怪。”楚彻说着自斟一满杯酒,对钟老举杯后一饮而尽。
钟老听了,也举起酒杯回敬:“殿下客气,救死扶伤本医者职责,不敢辞辛劳。”
楚彻闻言看向钟老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敬重。
钟老话落放下酒杯,随后他看向坐在楚彻身边的姜苒:“只是苒苒终究年少,在殿下身边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姜苒闻言,眸子不由得一酸,她看向钟老。钟老亦看着姜苒,眸中满是疼惜。
楚彻见了,他的长臂环住姜苒的腰肢,他瞧着姜苒有些温柔的一笑:“苒苒很懂事,孤自会护她。”
姜苒未想楚彻会当着外祖与魏廖的面伸手搂她,心下吃惊外,小脸亦不由得一红。
钟老见此情景,自姜苒嫁来燕地后便悬起的心略略的放下。
魏廖自入营帐时目光便一直未离过姜苒,此刻坐在长案前,望见楚彻与姜苒的这副情景,他的心忽然一沉,胸间似有闷气挥之不去,魏廖垂下眸,他握着酒樽的手不由得收紧。
楚彻瞥了一眼魏廖的反应,搂在姜苒腰间的长臂慢慢收紧,一顿宴席下来,多是楚彻与钟老互相敬酒,姜苒能感受到魏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可她亦能感受到楚彻握在她腰间不断用力的大手。
姜苒只能垂着眸,握着筷子在楚彻身旁侍膳,楚彻亦时不时向姜苒的碟中夹些她喜欢的菜色。
一顿膳下来,气氛倒还算和善。
宴席结束后,楚彻亲自带钟老向王.珉的营帐中走去,姜苒与魏廖跟随在身后。姜苒看了看走在前面正与外祖说些什么的楚彻,终于抬眸对上了魏廖投来的目光。
魏廖的目光,让姜苒有些心慌。
那里面,疼惜,思念,不忍,眷恋,似乎有千万种情绪相交相错。
“魏哥哥,舟车劳顿,还要麻烦你照顾着外祖。”
魏廖闻言,他的眸中划过一丝痛色,他看着姜苒:“你何时要与我这般客气了?”
姜苒闻言顿了顿,对于魏廖,她既给不了他想要的,不如更绝情些,长痛不如短痛,此生她已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爱情,可魏廖不同,中山的好姑娘多之又多,以他的才华地位择一位品貌俱佳的贤妻不是难事。
姜苒垂下眸,随后缓缓开口:“少时不懂事,总是与魏哥哥无理取闹。如今既为人妇,又怎可同幼时般不知礼数客气?”
姜苒的话比着燕地冬日里的寒风更让魏廖浑身冰冷,魏廖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一下,裂碎开来,他不由得停了脚步。
姜苒见此亦停下脚步看着魏廖。
“那燕太子就对你这般好吗?让你不惜如此开口的要与我划清界限?”魏廖虽压着声音,但姜苒能清晰的感觉到魏廖有些激动的情绪。
“与殿下无关。”姜苒摇头,确实与楚彻无关,楚彻虽不许她靠近魏廖,但刚刚所言,只是因她不想魏廖为她而耽误了自己。
“那刚刚在席间,为何你不肯抬头看我一眼?”魏廖见姜苒摇头,出声质问。
姜苒与魏廖忽然停下来惊动了几步之外的楚彻,楚彻转身望向停留在原地的姜苒与魏廖,他的剑眉不由得一蹙,随后他向姜苒走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