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姜苒早早的就随楚彻起身,前往岱山。因为楚彻要安排赈灾的人赵峥正身在岱山,所以前往岱山赏雪的行程随之被提前了几日。
外面下了一夜未停的雪,终于在抵达岱山脚下时初停,那蓑衣太过沉重,姜苒见雪停了便将蓑衣留在马车内,随着楚彻下了马车。
中山的地处,让姜苒所见的山水皆绿黛青红,她望着眼前如此苍茫一片的雪白心中忽生苍凉之感,那是大雪压境后的寂寥。
山色很静,安静的似乎可以听见飞鸟划过天际的声音,可这青白辽阔的天空亦如这岱山般寂寥,久久没有飞鸟划空的羽翼。
姜苒跟随在楚彻身后,踏着未清的雪路向山内走去,脚踏上松软的白雪,竟是落地无声般的安静。
行至岱山山麓处,便遥遥可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在这满山的雪白色下格外的显眼。楚彻侧眸看了看姜苒被寒风吹红了的小脸,随后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拉着她向山麓深处走去。
随着走近,姜苒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暴雪之下是无数坍塌的房屋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围着一个中年男子,神色中满是无助。
赵峥见楚彻来有些意外,随后他吩咐了身侧的副将安慰百姓,穿过人群快步朝楚彻而来。
“殿下。”赵峥俯身作揖,待免礼后他抬起头,他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姜苒身上,他看了看楚彻紧握着姜苒的小手,随后他再次低头行礼:“不知可是良娣,末将初见不识,良娣莫怪。”
姜苒见此连忙道:“赵将军不必多礼。”
“谢良娣。”赵峥说完,起身抬头。
楚彻望着山脚下的惨状,看向赵峥:“情况如何?”
“暴雪来的太突然,百姓们事先没有防备,粮食都砸在地里。再加上岱山脚下这几户房子年久经不住大雪,都被压塌了,不过好在百姓并无伤亡。”
楚彻闻言点了点头,随后拉着姜苒向人群处走去,百姓们瞧着前来的楚彻不知他是何身份,可瞧着他的衣着与通身的气度,都慢慢安静下来。
姜苒安静站在楚彻身侧,她望着眼前的景象,又看着那些衣衫单薄,神情中满是焦虑与恐慌的百姓,心下忽的一疼。除了围在身前的人们,姜苒忽的瞧见那破碎的房檐下,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正抱着两个同样单薄瘦弱、瑟瑟发抖的孩子。
姜苒望着她们,忽的挣脱开楚彻握着她的手。
楚彻感受到姜苒的动作一愣,他正要开口却见姜苒向一处走去,他顺着她的身影看见了那屋檐下的母子。
姜苒走至那母子三人身前,那妇人紧抱住孩子警惕的盯着姜苒不说话,两个孩子似乎被这场面吓坏了,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害怕。
姜苒解下身下的披风,俯身盖在那两个孩子身上,她并未言语又转身离去。
楚彻瞧着姜苒的动作,眸子微动,待姜苒走至他身边,楚彻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罩在姜苒身上,拉起她的手。
赵峥将眼前的一幕瞧在眼里,默默的移开了目光。
当姜苒解下披风时,那满山的风雪一瞬将她的身子打透,她生在温热的江南受不惯这北地的严寒,身上的暖意正要散尽,那充满体温的宽大的披风就将她包裹住,随后一个宽厚温热的大掌将她冰冷的小手包裹在内。
姜苒微微仰头,看向身侧的楚彻,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他正看着身边的赵峥,安排着赈灾事宜。
“百姓过冬的粮食,幽州范围下的郡县皆由东宫拨发,其余各州的由州府拨发,如若屯粮不够,各地需将所需粮折斤上报,派人核对查实后,先调动军粮应灾。”
“各州同幽州一样,若有因房屋坍塌流离失所的百姓,先移至各州驿站暂居,一日三餐蔬食不可少。”
“同时派人下去,各州各地如若敢有损公肥私、借饥欺压百姓、恶意抬高粮价者按律十倍严惩。”
赵峥在旁一一记下,随后派了一队兵士护送岱山下的百姓前往驿站,楚彻见百姓们慢慢离去,正要转身,忽的想起什么对赵峥道:“还有,渔阳封家此次收粮有功,赐其女县主封号,但不必进京谢恩。”
“是。”
“备马。”楚彻握紧姜苒的手,随后看了看这满山雪色的岱山。
赵峥闻言一愣,随后连忙唤了人备马:“殿下这是要……?”
“上山,看雪。”楚彻先是将姜苒抱上马,随后翻身上马,他看着站在原地的赵峥:“不必跟着。”
赵峥闻言点头,随后有些不放心:“殿下真的不需要派一队护卫远远的跟着吗?”
“不必。”楚彻话落,一扬马鞭,载着姜苒向岱山而去。
马蹄仰着飞雪在雪地上留下一段长长的痕迹,随着山路一路蜿蜒而上,一路的凛冽寒风吹的姜苒不由得转身将小脸埋在楚彻怀中,楚彻见了嘴角不由得一笑,他加快马速向山顶而去。
待至山顶时,初停的雪又缓缓的飘了起来,有一块凸出的崖石,是整个岱山的最高处,楚彻踏上坚厚的崖石随后朝姜苒伸出手。
姜苒见了缓缓的将素手递过去,一股力量顺着手臂将她拉了上去。姜苒站在岩石之上忽觉登高临远之感,整个苍茫壮阔的岱山匍匐在脚下,遥遥眺望而去,似乎能望见远方幽州城在大雪之下黑白的轮廓。
崖石之上再无遮挡,寒风猎猎,姜苒不由得裹紧身上的披风,楚彻见了伸手将姜苒拥在怀中,一前一后,他在背后紧紧的拥着她。
“美吗?”楚彻问安静了一路的姜苒,若非他一路牵着她,按照她这一路上一言不发,他只恐会觉得她丢了。
美吗?姜苒在心中重复着楚彻的疑问,这满山的皑皑白雪,这包括世间天地所有颜色的苍白,无疑的壮美的,美的惊心又动魄。
可是,在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下,迎来的却是无数州县的粮荒与流离失所的百姓。
她本想借此机会,让中山借粮与楚彻解难,同时换来将长兄接来幽州的筹码,可是如今,楚彻已经应了她将兄长接来,如此情况之下,中山全然可以不再借粮。可是,姜苒望着不住飘洒的白雪,如今她身着锦衣披风,亦觉冷风瑟瑟,那些衣不蔽体的百姓和尚在幼年的孩子呢?
她与楚彻之间的国仇家恨如何,燕地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
楚彻见姜苒久久不言,他微微垂头,热气洒在她的耳畔:“喜欢吗?”
姜苒的耳朵一痒,她下意识的躲开:“很美,妾身很喜欢,多谢殿下。”
他听了在她耳边留下一笑,随后他抬眸望向那片辽阔的土地,是燕的疆土,那里被白雪满满的覆盖着。
楚彻的神色有些沉重,如今的燕与父王在时可谓相差甚远,燕叔荒诞,楚桓从中作梗,结党营私,盼望着燕叔早日下台登上王位,但又惧他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在暗下用尽手段。
如若父王没有过世,那现在燕……
楚彻忽然止住想法,怀中的人是温热的,他垂眸望了望怀中的姜苒,慢慢的松开手臂,他转身踏下岩石:“走吧。”
背后的温度忽然消失,姜苒闻言回头,只见楚彻已经踏下岩石向马匹走去,山顶的风是急劲,姜苒望着略感的岩石,慢慢的缓缓的探了下去。
楚彻载着姜苒下了山,钟娘与全元等候在马车旁,见两人回来,钟娘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姜苒与楚彻先后上了马车,随后返回幽州城,回到东宫时天色以暗,匆匆用膳、沐浴后,临渊阁的烛灯被尽数熄灭。
从岱山上下来,姜苒就察觉到了楚彻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她不知是何事触碰到了他,可是转念一想,家仇国恨横跨在中间,若非她嫁来燕地东宫,只怕楚彻第一次见她,便想提剑砍了她。
姜苒将最后一盏烛灯吹灭后,室内一下陷入了黑暗,不久有月色渗透进来,将阁内照的明亮,姜苒走至榻前,将鞋袜褪掉,随后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榻。
她如往常般背对着楚彻,而楚彻似乎有什么心事,他平躺在那紧闭着双目,室内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姜苒见楚彻不动,慢慢放下心来。一路的颠簸让姜苒很快有了睡意。
正睡意朦胧间,姜苒忽的感觉到身侧楚彻的身子一动,随后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姜苒的身子一僵,楚彻从背后环住姜苒,他将她紧紧的环抱在怀中,他附在她的耳边呢喃:“孤容得下你,只容得下你。”
姜苒的睡意随着楚彻的话一瞬消散的一干二净,她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他灼热的温度,她明白楚彻话中的意思,他的话让她的心间一揪。
她明白,无论她如何受得宠爱,楚彻最多会包容下她一个女人,但是他包容不下兄长,包容不下中山。
中山想要存活,亦不能单单靠她一个以色侍君的女儿,中山必须图强。
姜苒沉默的躺在楚彻怀中,她既未回答亦未挣扎,好似她并不明了他话中之意。
楚彻紧紧的环抱着姜苒,他亦未苛求她的回答,这句话,似乎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夜色,更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