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彻抱着姜苒出了临渊旧宫,踏上停候在外面的马车。寒风透过窗牖涌入,姜苒坐在窗子边,即便此时她身上披着楚彻的披风,可还是忍不住的一个激灵。
燕地的严寒,在这场大雪落后,悉数显露出来。
楚彻瞧见了姜苒微微颤抖的身子,他伸手将马车上的窗子关上。车内一瞬暗淡狭窄下来,姜苒有些不自在的垂下头。
“燕地各处大雪已至灾,陵远必须尽快从燕北赶回来,姜铎来幽州之事许会缓上一阵子。”楚彻看着正垂着的头的姜苒说道。
姜苒闻言,不由得抬头看向楚彻,眸中含着稍稍的担忧。
楚彻将姜苒的神色看在眼里,他伸出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宽慰道:“不过你放心,孤应你之事,必会许诺。”
他宽大的手掌轻易的将她的小手包裹,姜苒垂下眸点了点头:“好。”
“孤这阵子会很忙,你就安心待在临渊阁。”
姜苒闻言,忽的问道:“灾……严重吗?”
“正是收粮时节,如此大雪,只恐会出现粮荒。”楚彻说着,神色有些凝重,握着姜苒的大手也不由得用力几分。
姜苒看着楚彻的模样,心中微微扯动,这场大雪不仅导致了粮荒,还有赵国从旁借饥征讨,接下来的数月将是格外的艰难。
楚彻话落见姜苒不语忽然想起她在南方长大,中山的地处似乎一年四季都不会有雪降。
“孤听闻中山从不降雪?”
姜苒闻言一顿,她不解楚彻此话何意,依言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的大手拉着她,将她从对侧拉入他的怀中,他抱着她,随后伸手推开一面窗子,外面素裹银妆的雪景映入眼帘。
他的胸膛是温暖的,与吹进来的寒风两两抵消,姜苒安静的望着窗外的雪花,它似乎比梨花还要美上几分,洁净无尘,犹如无意闯入晦暗人世间的精灵。有风卷了些许白雪涌入车内,姜苒伸出小手接住,白雪便湿漉漉的融化在她的掌心,有些痒,姜苒看着融化成水珠的雪花,它当真如同书上所言,那般的洁白又那般的脆弱。
楚彻见姜苒望着白雪出神,心想她定也同孩子般新奇,他的指尖穿过她如缎的长发,从上至下毫无桎梏,极为顺滑:“京郊有座岱山,待孤忙完了,带你去山上看雪如何?”
楚彻的话,让姜苒着实是一愣,她心间的惊讶来不及消化,便听楚彻忽的叫停车子。
“不必回东宫了,直接出城。”
他将她拥在怀中,望着她粉嫩的小脸,他伸手捏了捏觉察有些冰凉,随后他再次将车窗关上。
姜苒怔愣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按照楚彻刚刚的话,难道说他并未直接乘车出城,而是特意绕道燕宫接她,送她回东宫吗?
姜苒随着楚彻一路乘车出了幽州城外,抵至京郊时天色已暗,她们似乎未先回住所,马车停在了一片广大的农田处,四周燃起熊熊的火把,火光将天空中仍飘着的大雪清晰照亮。
姜苒跟在楚彻身后下了马车,有兵士拿来蓑衣,楚彻先是将姜苒身上的披风裹紧,随后接过蓑衣替姜苒穿上,蓑衣很重,压的姜苒淡薄的肩膀有些疼,姜苒吃了痛,眉头不由得一紧,她怕被楚彻的察觉,又马上舒展开。
楚彻替姜苒穿好蓑衣,又拿过另一件蓑衣披上,他望着静静站在一侧的姜苒,随后牵起她的小手,向火光更耀眼的深处走去。
姜苒一路随楚彻走着,他长腿阔步在前,她一脚深一脚浅踉跄的跟在身后,走了数米楚彻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身侧气喘吁吁的姜苒,放慢了脚步。
进入农田便可见许多老农与护卫的士兵哭诉着什么,一片的嘈杂,远处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物见到楚彻的身影,连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他跑至楚彻身边,急急的正要开口,却忽的瞧见了站在楚彻身旁的姜苒,那将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的目光悉数落到姜苒身上,火光摇曳,姜苒的小脸被照的一明一暗。
那将领原只是好奇,待借着火光将姜苒的模样看清,却是彻底愣住。
姜苒被那人投来的直白的目光瞧的极不自在,她低下头下意识的向楚彻身后躲了躲。
楚彻直接长臂一伸将姜苒藏至身后,他神色冰冷的看着面前不知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将士:“何事?”
那将领闻言连忙回过神思,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看着楚彻冰冷的眼神,颤巍巍的垂下头:“启禀殿下,雪灾来的突然,百姓们还未来得及收粮,如今全砸坏在地里了。”
楚彻闻言,眸色愈冷,他的剑眉紧蹙着:“其他地方呢?可有上报?”
“除渔阳封家率先命百姓收了粮外,其他各地损失皆与幽州无二。”
姜苒藏在楚彻背后,她垂着眸安静的听着灾情,果然同前世一样,粮荒就要来了。
“赵峥呢?”楚彻问。
“赵将军带人去了岱山,那底下有几家农户,要明日才能回来。”
楚彻点了点:“办事还算明白。”
那将领听了心中一喜,楚彻又问道:“叫什么名字。”
“属下林东。”那将士说着,眼底的喜悦之色一闪而过。
下一刻,楚彻瞧着林东冷冷一笑:“管好你的眼睛,别让孤动手挖了它。”他说罢转身带着姜苒而去。
幽州城下有驿站,楚彻带着姜苒乘车离了农田,马车停在了驿站脚下,兵士们搬来杌凳,楚彻先下了马车,随后伸手扶着姜苒,姜苒踩着杌凳而下,跟在楚彻身旁进了驿站。
驿站一共五六层楼高,姜苒一路随在楚彻身后,盘旋的爬上幽长的楼梯直入六楼。六楼显然比下面宽敞了许多,宽而阔的大堂,左右两侧被分割出三间房舍,左侧的为最大一间,右侧是并立的两间。
姜苒随着楚彻入了左侧的那件房舍,屋内一应俱全,窗子半开着有风夹着雪卷入,吹的烛火一闪一闪的,屋内设了暖炉,燃的正旺盛,是以即便半开着窗子,屋内亦不见冷气。
姜苒脱了身上厚重的蓑衣,她双肩被压的生疼,蓑衣被放置在一侧的地上,放久了有雪水化了出来,再多一会便干涸了。
自车上起,楚彻的神色便凝重不减,姜苒见楚彻久立在窗子前,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走了上去。
她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楚彻闻声回眸,他身上还披着厚重的蓑衣,姜苒微微垫脚将他身前蓑衣的系带解开,随后将他身上的蓑衣脱下。
风雪再打入,打湿的便是两人略微淡薄的衣襟。姜苒不习惯北方的天气,寒风一吹,她的身子便禁不住的抖了起来,楚彻见了,伸手将半敞的窗牖关上。
“饿了吧?”
姜苒从午时起身到现在滴水未进,身子也被这燕地的大雪冻的麻木,她听闻楚彻如此问,连忙点了点头。楚彻见此一笑,随后唤来全元备膳。
驿长知楚彻来,早便备好了美膳,就等楚彻传膳,是以楚彻刚刚令下,便见全元带着人上来布膳。姜苒瞧着那一道道精美的菜色,对着上菜的速度略感诧异。
驿站内的小吏们布好膳食后,全元随身拿出了辟毒筷一一测试,炉中的酒正温,楚彻倒入杯中,姜苒以为楚彻不等全元试毒就要饮酒,连忙拔下发间的银钗探入酒杯中一试,见无变色,才收回了簪子。
楚彻见了一笑,便不再等全元测试,率先饮了酒,全元将每一道菜试过无碍后,带着人慢慢俯身退下。
姜苒拿了筷子在一旁侍膳,楚彻见了将刚夹起的才放入姜苒身前的碟子中:“不必侍膳,同孤一起。”
姜苒听了便放下布膳用的筷子,拿起碟子上的短筷,她着实是饿了。楚彻见姜苒今日较往常吃的多些,他索性自己停了筷子,开始向姜苒碟中不住的夹菜。
姜苒因楚彻这动作,着实是有些受宠若惊,经了昨夜,他似乎变了个人。可是姜苒觉得,楚彻应该比她还明白,昨夜之事,不过是他同意她见兄长的交易,上次亦是。
姜苒亦停下了筷子,她望了楚彻许久,忽的问道:“雪灾如此之重,殿下可有了对侧?”
“只可先挪用些军粮应急。”
“军粮?”姜苒的绣眉微蹙,如若她没猜错的话,前世楚彻应该也是挪用了部分军粮救灾,才导致日后赵军侵犯,战事那般的惨烈。
“国库中没有屯粮吗?殿下若是挪用军粮,万一忽有征伐,岂不是对战事不利?”
姜苒话落,屋内一瞬陷入了寂静,烛火一晃一晃的跳跃着。姜苒见楚彻久久不言,不知可是自己问错了话,她的心间慢慢紧张起来。
楚彻望着姜苒的小脸,良久他慢慢开口:“国库把持在燕叔手中,孤无法调动,而此次受灾之处,多为孤掌控下的郡县,燕叔不会开仓放粮。”
他说罢,手中的筷子亦放下,他从长案前起身:“备水沐浴吧。”
姜苒垂眸望着紧握着筷子的小手,她握了许久才缓缓松开,她又无意触到了楚彻的禁忌,燕叔能篡位成功,把持国库,中山在其中可谓‘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