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一愣,她从未想过魏廖会对她存有男女之心,她虽和魏廖有年少青梅竹马的情分,但魏廖年长她几岁,事事对她关怀照料,一如长兄。
姜苒的怔愣魏廖看在眼里,他原本还想等几年,待姜苒再长大些对她言明情义,只是他从髫年等到及笄的女孩却被燕太子横刀夺爱,还许之妾位羞辱,他再也无法将话深埋于心底。
魏廖看着姜苒,温柔的眸色中带着期待。
“苒苒,我想娶你为妻,此生不纳半妾,执你之手,与你偕老。”魏廖说着伸手牵起姜苒略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留在中山,嫁给我好吗?”
魏廖的话太过突然,姜苒垂眸看着魏廖紧握着她的手,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她视魏廖为兄长,从未想过什么儿女情长,即便是前世她拒绝了燕国的亲事留在中山也未对魏廖动过心思。
可是眼前的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前世拼死也要将她护到最后,她要如何开口才能不伤了他?
姜苒动了动被魏廖握在手心的小手,慢慢的抽回,落下,她垂下眸:“魏哥哥,苒苒一直视你为兄长,与远嫁或是留在中山国无关。”
魏廖只觉得他握在掌心的柔荑像是一条从水面蹦出的鱼,他抓住了片刻最后还是滑溜溜的从他的掌中溜走,魏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隐隐的刺痛,没有想象中的强烈,却沉闷的让他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口,觉得喉咙干干的,他寻找着自己的声音:“是微臣唐突了。”
魏廖的受伤姜苒看在眼里,她垂下眸:“舟车劳顿,魏哥哥快些回府休息吧。”她说完侧身离去,身后留下僵愣在原地的魏廖面对满池恣意绽放的姜花。
姜苒去御门寻中山王,她等在御门外见三三两两肱股之臣满面愁绪的结伴而出,大臣们见她的神色里多有不忍,姜苒只垂下眸,一一还礼后,入了御门。
中山王坐在桌案前,见姜苒来,心头更愁。他知道他的幺女性子刚烈,此等辱没之事她断然不会同意,但三国联军已出,中山国危,如此情境下,他亦左右为难。
姜苒看着中山王,他如今眉宇间的难愁一如两年前,那时她听完楚徹的扬言,心中愤懑,跑到御门来,以死相逼断然不嫁。父王心疼她,回绝了亲事,中山国迎上了三国联军的铁骑,中山国弱,眼看就要被攻破城门,燕军南下了一支队伍,解了中山之围。
而派兵遣将的人,正是楚徹。当时中山国重臣都以为楚国派兵是怕三国灭掉中山后连横成功威胁燕国发展,但如今姜苒才知,楚徹根本不是怕什么三国连横,他是想亲手灭掉中山,以报父仇。
姜苒走到大殿中央,看着高坐在王位上的中山王,直身跪了下去。
中山王见此连忙站起身,快步从高位上走下去:“苒儿,父王知道你不想嫁,父王不逼你……”
姜苒闻言,只觉得胸中酸涩,有湿润的东西一涌而上,她看着中山王,声音坚定:“儿臣嫁!”
中山王愣在了原地。
“儿臣嫁,是为了中山百姓不受铁蹄践踏而嫁,但是父王,强国临疆,并非舍儿臣一人就能换中山百年和平。”
“燕国固强,但依附于人能换几时长久?中山立国于中原,享岭脉淮水天然屏障,复强不难,唯少时间。儿臣下嫁于燕,一为中山换得喘息之时,二为兄长能与儿臣在异国相依。儿臣恳请父王,听从左相之言,革除弊政,自强兴国。”
姜苒说完向中山王重重叩首。
三日后,魏廖带人送走了燕国的使臣,将同意下嫁联姻的消息传回燕国。
燕地上党郡外四十里陵元丘,楚徹的营帐驻扎在那,大将徐贲从营外大步流星走进,营帐内楚徹一席玄衣面南而坐,坐在他右手边的老人鹤发松姿,精神矍铄,他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白玉扳指。
“启禀殿下,徐陵远昨夜带军偷袭秦军粮草成功,我军大部也从敌军右翼插入,歼灭秦军夺回上党只待时间。”徐贲单膝跪地,向楚徹高声禀报。
一年前秦国突然偷袭燕国易水河以南的上党郡,杀了郡守,将整个上党占为己有。燕王闻之拒不发兵,如今在燕国燕王与燕太子旗鼓相当,燕王恐与秦发生战事而削弱势力是以坐而观望。
燕太子则在听闻次日向上党郡发了一支精兵,围而不攻,整整围了大半年,秦兵在上党郡与燕军消耗不起,率先出击,燕秦一战在上党打响。
楚徹闻言点头,随后沉默不语的看向坐在一旁的公孙谋。
公孙谋将扳指带回手上,捋了捋胡须:“秦军水源在何处?”
“中山北部渭水是距离秦军最近的水道,但距我军远且有秦军重兵把守。再加之中山国弱,中山王不敢贸然出兵得罪秦国,短时间内想要拿下秦军水源很难。”徐贲话音刚落,便听营帐外有人求见。
人召进来后,原是宫中前来传旨的公公,楚徹瞧着那明黄圣旨,眯了眯眼睛。
那宫人先悄悄看了眼楚徹,随后清了清嗓子将圣旨打开宣读,营帐中的三人却都没有跪地接旨的举动。宫人似乎早习以为常,他将圣旨宣读完毕后,恭敬的躬身将圣旨送到楚徹身前的长案上:“奴家这便告退了。”他说完又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一时间营帐内陷入了寂静。
公孙谋率先开口:“殿下意下如何?”
楚徹瞧着摆在长案上的明黄圣旨,嘴角泛着冷笑,他的好叔叔借他身在战场之暇,私自替他与中山国王女订婚,还假传他言对其侮辱。中山如今虽依附燕王,但中山质子在他手中,中山对他不敢不敬亦不敢对抗,燕王此举,想来是欲挑拨中山与他反目,借中山之力打压。
“中山王女,竟甘自为妾?”楚徹笑了笑,嘲讽之意清晰可见。
公孙谋看出了楚徹的不屑,亦明白他心中对中山之恶,他捋着胡须不疾不徐的开口:“世人看中山王女,皆叹其貌,但在微臣看来,中山王女最识大局。她能舍下身段,气度与远见就绝非一般女子能比。”
“中山国虽弱,但地处关要,殿下纳了王女,又有中山太子在手,中山也不过是囊中之物。再者,我们与秦之战不宜久耗,应立即断其水源,迅速歼灭。殿下若是纳了王女,再向中山王提议出兵,想来中山王不会拒绝。”
公孙谋说完,拱手对楚徹道:“更何况,一国娇女,以妻娶之都不为过,况纳一妾耳?臣以为,此亲应结。”
楚徹这边点了头,中山与燕的亲事算是真正结下。所有人都以为万不可能结下的亲事,在夏初以燕太子随身的匕首为信物送至晋阳始,彻底定下。
“王女出嫁之日择在七月中,殿下可要派人去接?”公输谋见楚徹从军中回,想着中山嫁女之日渐近,出言询问。
楚徹脚步未顿,他直入营帐,解下战袍对公孙谋道:“区区一妾,先生不必太过在意。”
公孙谋闻此,未再出言,垂眸称是。
燕王万没想到中山王女能忍下此辱,应下婚事,连忙召了大臣商讨。后听闻楚徹对中山王女不甚重视,并未派人前往中山迎亲,有大臣提议,派燕王之子祁王前去接应中山王女至京都,以表燕王对中山之重视,与燕太子的傲慢不同,从而加以笼络。
明日便是启程离国之日,月色溶溶,姜苒站在庭院内,望着水中的姜花出神,听闻燕地苦寒生不出姜花,她既嫁燕国,想来日后是难见了。
今夜风凉,钟娘寻了云肩替姜苒披上,柔声劝道:“明日便要出嫁,公主早些安寝吧。”
她此嫁燕国只带了钟娘和平日侍奉在身侧的三个侍婢,她本以妾位嫁之,礼节上的媵妾之余便一应舍去,只她一人北上。父王和母后本就疼她,如今更觉亏欠,将她本就丰厚的嫁妆又足足填了一倍。姜苒没有拒绝,她身在燕地无依无靠,也唯有银两能替她周旋,更何况燕地还有长兄。
姜苒回头握住钟娘宽厚的手掌:“明日出嫁至燕地,我便不再是中山王女,只是燕太子的无名之妾,往后我们切要谨言慎行。我如今名为妾实为质,唯有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母国与长兄筹谋。”
钟娘疼惜的望着姜苒,不住的点头:“奴婢记下了,会仔细叮嘱那三个小的。”
丁卯年七月十四,黄历言宜嫁娶、冠笄,祭祀。中山王宫从寅时起便一片繁忙至卯时中,钟娘唤了姜苒起身,换大襟右衽交领正红色深衣,长发高绾以垂珠金凤冠之。礼服繁复而厚重,所幸姜苒玲珑的身姿出挑,深衣层层叠叠的压下来,依旧腰如约素,绰约多姿。
姜苒从寝殿出至御门前,中山王、王后及百官皆至,燕国祁王率燕使臣从送亲官魏廖手中接过吉杖,吉时到,和亲的仪仗从御门出王宫中门,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