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直起身子,张了张嘴支支吾吾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黎辰端起瓷杯抿了口茶,淡淡道:“好话不说第二遍。”
“黎辰!”裴珠站起,窜到黎辰身旁,拽着他的衣袖晃,“你人太好了!”
五年了,她是真的好想好想阿娘啊,吃饭想,睡觉想,挨训时更想,如今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你人太好啦黎辰!”裴珠高兴得合不拢嘴,重复对着黎辰说这句话。
黎辰被她摇的发笑:“行了,整日里没大没小的,把你阿娘接来,正巧治治你。”
裴珠心情大好,听了他这话也不恼,歪着头道:“我阿娘才不会重罚我呢,最多也就是罚我不许吃饭,才不像你一样,罚人都是软禁。”
照往日,裴珠定是要停下来同黎辰拌嘴,但他既答应接她阿娘入宫,那这些事情她便都可以不计较。
裴珠忽想起阿妙,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朝外走,身后随风飘扬的披帛轻轻扫过黎辰面庞。
望着裴珠远去的身影,黎辰勾了勾嘴角,她的开心一直都很简单啊,有时候捡到个奇形怪状的树枝都会高兴半天。
他还记得她刚入宫那会儿,虽总是半夜里偷偷抹泪,但白日还是会强装笑脸不愿麻烦别人,如今看来,不止是爱面子。
或许,她才是这宫里,活的最通透的那个……
往后几日里,东宫发生了件怪事儿,向来不主动去寻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接连往太子殿下的书房与住处跑,让东宫里的侍从们都纷纷惊叹,太子妃这是开窍了。
书房里,裴珠坐在桌案旁,支着头看黎辰提笔写字。
半柱香后,黎辰终于停下笔,侧头去看她:“今天又是来单看我的?”
自他提出要将她阿娘接到长安为她庆生,她就一直往他这边跑,或是送汤,或是什么也不说,就坐在一旁盯他。
刚开始黎辰是欣喜的,可久了,他总觉得裴珠还是打心底不愿意同他亲近,有什么话不肯直接说。
裴珠神情颇不自然,嘴硬道:“怎么,还不让看了?”
黎辰无奈地笑了:“我是你的夫君,你自然可以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可惜这话到了裴珠耳里,她却没读懂他的话中意,她觉得,黎辰本来就是她的夫君,只不过,是名义上的。
今日已经是她来的第四天了,裴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口:“那个,黎辰,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黎辰:“不忙,怎么了?”
“也没什么,裴珠挠了挠头,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黎辰眯眼,装作没听到,就要往裴珠那边凑。
裴珠垂头,攥紧放在腿上的手,咽了咽口水,心里暗骂黎辰就是故意的!
但她没办法,谁叫她有求于人。
“我……”裴珠抬头,差点不小心亲上黎辰的脸,此刻他们离得很近。
她赶忙往后撤,开口说:“我想请你教我读书。”
黎辰讶然,她不是一向不爱读书嘛,这会儿怎么要主动让他教?
默了几息后,裴珠解释:“过段时间我阿娘就要来了,我在宫中这么些年,总不能一点儿长进都没吧,我想让她知道,我在宫里很听话,已经长大了。”
黎辰放下笔,挑眉看她:“倒是有觉悟,但这两点说错了,其一,你可算不得乖巧的小娘子,其二,是你离长大,还很远。”
裴珠不喜欢黎辰以这种口吻同她讲话,皱着眉回:“你不就是长我几岁嘛,天天跟那些老夫子一样,无趣。”
说罢,裴珠提裙就要走。
“等等,”黎辰拉住她搭在臂间的披帛,“不学了吗?”
裴珠想了想,面子没有阿娘重要,还是跟着黎辰去了庭院里。
梧桐树下,两人肩并肩紧靠在一起,层层叠叠的枝叶筛出点儿日光,洒在两人身上。
黎辰给裴珠出了几道题,见她神情专注拿着笔作答,很是欣慰,除了逃出去玩,他鲜少见她如此认真对待一件事。
一炷香后,裴珠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放下笔,举起纸张送到黎辰面前。
黎辰接过纸,铺平在桌案上,提笔批改。
起初,黎辰嘴角还微微扬起,后来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问:“裴珠,你一直都是装的?”
裴珠眨眨眼,呆愣了片刻,没懂他什么意思。
黎辰直到现在才明白一切,原来她先前不是学不会,而是压根不愿意学。
“答的全对,”黎辰带着些恼意质问她,“为何之前故意装笨?”
“我,”裴珠心虚到不敢看他,“我自有我的苦衷,你别问。”
她总不能告诉他,之前是为了不嫁给他才故意搞砸一切吧?
她看得出来,成婚前黎辰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儿厌恶她的,正好她也不喜欢这门婚事,既然皇家对未来太子妃的家世、品性与才艺都要求颇高,不如从这几处入手。
家世是改不了了,于是她在外故意装出一副毛手毛脚的样子,不愿意读书,没少被太后罚,但为了让圣人废除这件婚事,值了。
只可惜,她高估了圣人对黎辰的上心程度,低估了圣人作为帝王的心计。
是了,一个能罔顾多年他人恩情,坐稳冰冷皇位的人,面对血肉至亲时,又怎么会同普通父亲一般?
裴珠不确定黎辰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心下思虑几番,还是决定不说了。
见她不打算解释,黎辰气道:“不打算辩解吗?裴珠,你有什么苦衷?”
面对黎辰的不依不挠,裴珠悔恨方才没答错几道题,他出的太简单了,想写错也难。
裴珠:“我……我不是学不会,我就是不想学。”
黎辰气笑了,果然是他猜的这样。
正当裴珠以为黎辰会搬出她骁勇善战的父兄来训斥她,没想到,他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她担心黎辰这是气狠了,转头瞧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两人无言沉默半晌,黎辰先开了口:“不管你是什么缘由,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要有头有尾,不可因为一时兴起而做,更不可中途放弃。”
裴珠点头,疑惑道:“你这次怎么不训我了?”
接着,她清了清嗓子,模仿黎辰的语气:“裴珠,不喜欢就不做吗?当真是我惯坏你了。裴珠,你的父兄皆是人中豪杰,尤其裴公,乃我朝战神,你身为裴公之女,不想着见贤思齐就罢了,怎可如此自暴自弃?”
临了,裴珠压低嗓音,补上句:“裴珠,我当真替裴公为你寒心!”
黎辰揉了揉眉心,不怪她厌烦他唠叨,这话他自己听了都头疼。
裴珠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笑出声:“看吧,你自己听了都烦。”
“好了,”黎辰拿她没办法,“我再教你些别的。”
裴珠脑子灵光,学的很快,不到午时便把黎辰准备的东西学完了。
两人坐在梧桐树下休息。
裴珠靠在树上,伸手挡光,透过指间缝隙朝天际望。
正值暮秋,候鸟从北方迁移,飞往南边温暖之地。
裴珠见此,随口问了句:“黎辰,你喜欢干什么呀?”
黎辰:“没什么喜欢的。”
果真是个无趣之人,裴珠叹了口气:“这样啊。”
“哎,”裴珠眸光一亮,“那你知道我喜欢干什么吗?”
黎辰:“出去玩。”
“也不全是吧,喏你看,”裴珠指向天,“我就挺喜欢看这些大雁往南飞的。”
“我还喜欢酿酒,喜欢在夏日里喝甜浆水,喜欢听瑛娘讲故事……”
饶是觉得她小孩子气,黎辰却仍耐心在一旁默默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回应。
等说累了,裴珠回过头瞧黎辰,发现他一直在听,心间生出些暖意。
阿娘在家总是说她话多,怕她出门惹人厌烦,所以这些年在宫里,除了瑛娘与阿妙,她跟其他人没那么多话。
仔细想想,黎辰这人还挺好的,会在她受伤的时候背她回去,会帮她的忙,还会认真听她讲话。
她突然觉得,做不了夫妻,那同黎辰做对朋友也不错。
本着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裴珠提议:“黎辰,你一天天的过的太没意思了,等以后,我带你去找乐子?”
黎辰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找乐子,恐怕不是正经事儿。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跳墙?还是一起钻狗洞?”
裴珠承认,她是有私心,想着和黎辰打好关系了能光明正大的出宫,再也不用绞尽脑汁找点子,可这黎辰是个油盐不进的……
“裴珠,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一点,不要试图带坏我。”
“不愿意就算了,什么叫我带坏你?”
裴珠翻了个白眼,收回她刚才在心里的打算,每次她好不容易对黎辰有点好感了,他总是会靠一张嘴毁掉。
黎辰:“不过,有些事情,我倒是可以和你一起。”
“譬如春日踏青,夏日饮冰,秋日赏花,冬日看雪,岁岁年年,我都可以伴着你。 ”
黎辰的眸子隐隐闪着微光,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裴珠眼里瞧出什么。
裴珠并未作答,岁岁年年么?
可是,不会再有那么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文要改到两天一更了,入v也要延后,不好意思了咕咕们。大概率会在下个月初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