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的抉择

烈日高悬,满庭林木溺在发光的波澜中,梧桐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抖动着枝干,金箔似的叶子被吹下几片随风翻卷,落在长廊下的桌案上。

桌案后的裴珠抬手捏起梧桐树叶,原本紧拧的眉头霎时舒展几分。

她来了主意,将叶子放在信纸上方,预将这叶子伴随家书一同寄给远方的亲人。

半个时辰前,她收到了阿耶的亲笔信,信上除了对她的问候以及提前祝贺生辰,阿耶还故作神秘地同她讲,要给她个大惊喜。

阿耶从不会骗她,看来是真的有一份神秘大礼等着她,可无论裴珠再怎么苦思冥想,都猜不到那东西是什么。

故此,这信她也不知该怎么回了,坐在桌案前,一个字也写不出。

裴珠咬着笔杆,脸上现出愁色。

“太子妃,在想什么?”瑛娘不知何时来到桌案前,手里端着个托盘。

“没什么,就是在想怎么回信。”裴珠神色恹恹,支着头靠在桌案上。

瑛娘一边将托盘上的糕点摆在桌案上,一边笑着回:“既是家书,写什么都是好的。”

裴珠眸光一亮,瑛娘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在信上直接问阿耶他肯定不会说,倒不如讲讲自己近段时日的事儿。

这么些年来,她在信上写的最多的,就是她在宫里过得很好,叫他们不要担心,还从来没讲过有关自己的趣事儿呢。

裴珠喜笑颜开,抬头对瑛娘说:“瑛娘,多亏了你呢,我这才想起来写什么,我手不方便,有劳你代写。”

瑛娘应下,跪坐在桌案旁。

写完后,裴珠拿起信纸举过头顶,满意道:“阿耶见了这信定会捧腹大笑!”

裴珠好似已经想到其阿耶见到这封信的神情,眉眼弯弯,脸上是挡不住的喜悦。

望着裴珠笑靥如花,瑛娘心间也生出些暖意。

昨夜她去求皇后,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才得以进殿,素来温婉的皇后只问了她一句话 。

披着人皮潜伏在暗处的鬼,竟也会生出感情吗?

这个问题,瑛娘答不上来。

她是皇后安插在太子妃身旁的一颗棋子,注定不能同寻常奴仆一般,可她想借着主仆这层关系,对太子妃好一点,再好一点。

半生隐忍克制,活的像缕游魂的她,只出格过这么一回。

她没有孩子,她想,余生就这么伴在太子妃身旁,该有多好……

“瑛娘!”裴珠突然唤她,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劳烦你将这信寄出。”

瑛娘浅笑,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里,小心仔细地收到怀里。

“太子妃!太子妃!”

远处响起阵阵脚步声,两人皆循声望去,只见阿妙提着裙摆脚下生风,一路朝这里奔来。

“太子妃!”阿妙捂着胸口顺气。

“什么事儿这么急,阿妙你快歇歇,别等下喘不上气儿了。”

阿妙是个急性子,裴珠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说:“太子殿下此时在等您呢,郑小将军也在!”

裴珠皱眉:“郑皓?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不去,他们自己玩去。”

“太子妃,太子殿下说,您必须去。”

裴珠扶额,想着这是在外人面前,该给黎辰些面子。

她起身,准备往外走时见到瑛娘站在原地不动,不解地问:“瑛娘,你不去吗?”

瑛娘:“奴婢就不去了,正好去膳房备些糕点茶水。”

裴珠颔首,并无多想,只吩咐瑛娘不要累着,而后朝她摆摆手,带着阿妙离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散于视线中,瑛娘转身看向不远处一名扫地的宫女。

纵然太后眼线众多,可这里是东宫,有太子殿下的庇护,一般人不敢贸然混进来,她也是昨日太子妃被太后的人带走时发现这里有眼线。

瑛娘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攥紧手心,这些腌臜事,都由她来做……

阿妙领着裴珠来到庭院里的一处亭子前。

裴珠站在台阶上朝内望,亭子里,黎辰与郑皓相对而坐,面前摆了张纹枰。

最后,裴珠的视线落在黎辰身上,今日的他一改常态,脱下最爱穿的玄衣,改换了身鹅黄色衣袍,倒是衬得他青涩不少,与平日里那个不怒自威自带压迫感的太子殿下全然不同。

不过,这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她身上也穿了件鹅黄色衣裙。

裴珠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发现款式与上面的花纹都与黎辰身上的那件很是相近。

如此一看,像是他们两人提前商议好的一样。

“太子妃来了,”黎辰看到她,招手示意她过去,“正巧郑小将军也在,在这里看我们下棋吧。”

一旁的郑皓默默抽了抽嘴角,哪里是正巧在了?要不是这位太子殿下突发奇想非要把他从军营里拽出来下棋,自己现下定是还在练兵呢。不过这样也好,他确是有些想见她了。

黎辰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裴珠有些犯怵,在她眼里,黎辰这模样比哭还难看。

亭子里一共有四个石凳,裴珠坐在靠外的那个石凳上,她现在,实在不想与黎辰挨的那么近。

黎辰见裴珠离自己有些远,又转眼看向郑皓那边,目测着她与郑皓间的距离,居然比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少。

“太子妃。”黎辰唤她。

“怎么了?”裴珠僵硬地转脖子看他,真不知他今日又抽什么风。

黎辰笑了笑,手挪到靠里的石凳上拍了拍,语气温和道:“坐这里吧,离近一点。”

后半句话,黎辰刻意加重了语气,裴珠不敢违抗,只好乖乖绕过黎辰坐过去。

黎辰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在你来之前,我与郑小将军已经对弈过几局了,郑小将军果真如传闻般才气过人。”

“殿下谬赞,臣方才已经输您三局,论对弈,还是殿下更胜一筹。”

黎辰垂眸,偷偷打量裴珠的反应,在见到她居然没什么表示后,又开口道:“郑小将军也是爱弈之人,今日定要下个痛快才好。”

郑皓心道,其实他并不喜欢下棋,都是被逼的。

黎辰执黑棋,郑皓执白棋,约莫半柱香后,纹枰上几乎要布满密密麻麻的棋子。

对弈本不是黎辰的强项,不过他一向自傲,有足够的信心赢过郑皓,又不想落个占个人便宜的名声,才选了这个。

黎辰处于上风,郑皓手执棋子久久不能下定,方才他急于求胜,处处紧跟猛打,未曾给自己留下后路,这会儿却是被黑棋围得个窒碍难行。

须臾,郑皓便因过于心焦,额间沁出些薄汗,他看懂了黎辰的意图,他也是不想在裴珠面前败的。

“郑小将军,”裴珠看郑皓出汗,安慰他,“尽力就好!”

“好,”郑皓破愁为笑,“臣当尽力。”

黎辰攥紧手心,嘴角噙笑去瞧裴珠。

她为何只给小竹马打气?明明他才是她的夫君!

黎辰恼怒,面上却不显,竭力控制怒火,对裴珠道:“太子妃要不要替为夫下接下来的?”

并非询问的语气,而是命令。

裴珠咽了咽口水,这棋她是不得不下了,她真是搞不懂黎辰。

黎辰将装黑棋的翁推到裴珠面前,裴珠硬着头皮捏起个棋子,抬眸观望如今的局面。

她的棋艺是家中大兄手把手教的,虽算不上神乎其技,但也不至于奇差无比,她看出来如今黎辰占了上风,她只需照常下,便能赢了此局。

但到底自己多年未试了,裴珠心里没底,探了探黎辰的口风:“我不太会,万一输了……”

不料黎辰握住她另一只手,柔声细语抚慰:“无妨,太子妃只管凭心意。”

郑皓见此,别过头,饶是料想过这般局面的他,心里仍是一阵酸涩,不甘又愤恨,当今太子又如何,若是她对这桩婚事不满,他无论如何都会带她走。

只是,他现下还不知裴珠的心意,黎辰两次为难刚巧合了他的心意,他也想借此看看裴珠到底会选谁。

郑皓思绪万千,殊不知对面一双漆黑的眸子正打量着他。

黎辰牵着裴珠的手,颇有种宣示主权的意味儿,他将郑皓不知所措的模样收到眼底,莫名想笑。

敢惦记他的妻,当真是不知死活,郑公独子又如何?一样屈于人下,一样要对他俯首称臣!

见裴珠久久不落棋,黎辰道:“太子妃安心下,本就是供人玩的。”

裴珠信以为真,松了口气,专心同郑皓对弈。

一开始,黎辰还惊叹于裴珠的棋艺,倒是比他预想当中好,看来曾经学过,不过很快,裴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连把棋下到他预料外的地方。

他已然为她下了大半,现在的局势,怕是孩童都能看出来,他不免生疑。

而此时的裴珠陷入难题,输了这局必然会损伤她自己的脸面,可郑皓是客,若是让他一直输,怕是不太好。

裴珠无法抉择,碍于两人炽热的视线,她硬着头皮下,转眼间便到了一决胜负之际。

若放至左处,则郑皓再无翻身机会,若放在右处,则给了郑皓反败为胜的机会。

裴珠抬手,旁边的黎辰与郑皓皆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