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不敢轻举妄动,透过门缝向外张望,铺满月光的长廊上,一名玄衣人迈着疾步而来。
见来人不是瑛娘与阿妙,她的心一瞬跌到谷底,扭过身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
“裴珠!”
听到呼唤声,裴珠认出这人是黎辰,有些茫然。
黎辰怎么会来?该不会是她饿出幻觉了吧?
门外的黎辰拍了拍门,背靠木门的裴珠也随之震动,她这才发现真的是黎辰来寻她了。
“裴珠!”
久久不听里面有人回应,黎辰撩起衣袍,重重往门上踢了脚,裴珠险些被这力道击倒在地。
裴珠捂腰,赶忙喊:“别踢了,有人!”
黎辰停下动作,着急地问:“既在,方才为何不回应,你知道我有多担……”
最后半句话,黎辰终究没说出口,缓了两息后,又继续道:“你快躲开!”
裴珠扑腾着往后挪了数步。
片刻后,伴随一道响亮的撞击声,木门被人从外破开。
月光直直照进来,晃的裴珠有些愣神,她见逆光而来的黎辰朝她伸出手,嘴里还说了些什么。
裴珠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手上传来的痛感拉回现实,她吃痛地“嘶”了一声,缩回手。
黎辰见状,蹲下身子,将她的手拿过去看。
“怎会伤得如此重?”黎辰气急,“那些刁奴!”
黎辰转过去,示意裴珠上他的背。
裴珠半天不动,黎辰皱眉回头看她:“你手伤成那样,我抱你回去可能会弄疼你。”
“你快些上来吧。”
裴珠吃力地起身,上了黎辰的背,两人迎着月光踏上回东宫的路。
黎辰的步子很稳,裴珠头埋在他脖颈旁,两只手垂直着耷拉下去,逐渐心安。
“还疼吗?”黎辰问。
“嗯。”许是刚哭过的缘由,裴珠的声音沙哑,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黎辰听出来她哭过,心拧成一团,又说:“你且先忍忍,回去我给你找御医看。”
裴珠摇了摇头:“不用了,我都习惯了,一会儿涂点药就好。”
闻言,黎辰脚步一顿。
“你以前,经常被罚吗?”
“嗯,我做的不好的时候,太后殿下会罚。”
背上小人灼热的气息打在他脖间,可黎辰的心却渐渐凉下去。
他以前,从不知她受的这些苦。
许久后,黎辰才继续往前走,轻声道:“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裴珠没懂他的意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一连走出几十步,黎辰都没再开口。
其实黎辰能来,她已经很惊讶了,她以为他开口第一句话会问自己为何被罚,谁知他非但没问,还要替她找御医。
裴珠突然觉得,黎辰这人虽喜怒无常了点,但很讲义气,还是挺不错的。
她忽想起来一件事,问黎辰:“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这个地方很隐蔽的,别人都找不到。”
黎辰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宠溺:“我可是太子,这宫里什么地方我不能知道?至于我为何知道你被关起来,是你的侍女跑到书房寻我了。”
裴珠以为是瑛娘去找的黎辰,便没多想。
兴庆宫在皇宫最北边,离东宫有很长的一段路,黎辰背着裴珠走在宫道上,朱红色宫墙从两人眼前掠过,明月高悬,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已深,周遭涌现出凉意,裴珠吸了吸鼻子,脸埋得更深,贪恋黎辰身上暖意。
感知到背上小人不老实地到处乱蹭,黎辰眉眼弯弯,在无人可见处,眸中满是柔情。
他想,现在这样就很好啊,若能一辈子这样,就更好了……
两人回到承恩殿,不见瑛娘身影,裴珠起了疑心,问黎辰与阿妙:“瑛娘去何处了?”
阿妙不解:“奴婢不知,瑛娘随您去了太后那里就再也没回来。”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裴珠匆忙起身就要去寻瑛娘。
黎辰将她拽回来,摁在榻上:“伤成这样还要到处乱跑?裴珠,你能不能先考虑你自己?”
裴珠眼眶发红,脸上是挡不住的忧色,黎辰心软下来,语气放缓:“瑛娘我会派人去寻,你先涂药。”
接过宫人送来的药,黎辰屏退殿内剩余的人。
殿内烛火明亮,饶是料想过裴珠伤势的黎辰在看清那双红肿异常的手后,终是喉间干涩,拧紧眉头。
他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往裴珠手上洒药粉。
看到她别过头,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黎辰安慰她:“这里就咱们两人,若是怕疼,就喊出来吧。”
裴珠并未接话,睁开只眼看他。
今日让黎辰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已经很失脸面了,如今还在他面前喊疼流泪算怎么回事?
再疼,她也得忍着。
上好药后,黎辰从外面端来碗热汤,拿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勺送至她嘴边。
裴珠神情颇不自然:“那个,还是我自己来吧。”
看她非要接过碗自己喝,黎辰不再阻拦。
裴珠强忍手上刺痛,竭力想要将碗端平,可惜她手疼得厉害,不住地发抖,险些将热汤洒出。
黎辰看出她的心思,叹了口气一把夺过碗,心里很是无奈,她一向要面子,既然不吃软,那他只能来硬的了。
还未等裴珠开口说话拒绝,黎辰一边将勺子塞她嘴里,一边说:“不好好吃饭,日后成了残废可怎么是好?我东宫可不不养废人。”
裴珠不反抗了,一脸幽怨地盯着他,恨恨咬着勺子乖乖喝下药。
待碗里黑乎乎的药见了底,黎辰拿出帕子为裴珠擦了擦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寻我。”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你是我的妻,东宫的女主人,日后有什么事情我替你摆平,在外千万不要丢了我的脸面。”
裴珠白了他一眼,但黎辰知道,她这是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了。
两人无言静默许久后,裴珠想起今日遭遇,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要不是黎辰赶过去救她,估计她此刻还在可怜巴巴地数指头算时辰。
黎辰愣了会儿,轻笑道:“谢什么?你的脸面就是东宫的脸面,是我的脸面。”
裴珠被这话逗的想笑,怕他发现,低着头绷嘴忍笑。
随后,裴珠想起太后说的话,有些愧疚,喃喃道:“黎辰,对不起……”
黎辰讶然,心里猜到什么,凑上前问:“为何突然说这个,是太后今天对你说什么话了吗?”
裴珠突然很委屈,眼中蓄满热泪,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没用。”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住黎辰,她没办法像其他贵女替丈夫打理好后院,更不会费心讨丈夫欢心,她是个叛逆异类,黎辰娶了她这样一个女子,一定也会遗憾吧。
可她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向往的地方,她就是不愿被困在这里,就是没办法同别人一样。
为何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被千夫所指?她始终不明白。
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被子上,裴珠紧忙伸手揉眼,仍嘴硬道:“我就是,刚才的汤太辣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怎么办才好。
方才的汤明明很淡,看透一切的黎辰心里揪痛,开口说:“没关系的,不用说对不起,还有……”
“你很好,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没人有资格说你不好,不用怀疑自己。”
裴珠抬头看他,阿耶总告诉她,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除了阿耶,黎辰是第一个这么肯定她的人。
“可是那些东西,在宫里没有用处的。”
“那,以后我多带你出宫?”
似是没想到黎辰会这么说,裴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今日的黎辰,好像很不一样。
裴珠将视线移到别处,无意间瞥到黎辰袖口处有片血迹,她着急地拉起黎辰的袖子,问:“你怎么了?是刚才撞门碰到了吗?”
黎辰随她看去,勾了勾嘴角,搪塞道:“没有,不是我的血。”
得到太后软禁她的消息后,他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这也的确不是他的血。
黎辰站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瑛娘那边你不要担心,好好在这里休息。”
裴珠点头,黎辰替她掖好被角后走了出去。
刚到门外,傅安就凑上前,黎辰揉了揉眉心,带着傅安出了宫。
马车里,傅安抱拳道:“殿下,那人的同伴都落网了,不过,他们还是不肯开口,还得请您过去一趟。”
黎辰冷下脸:“不是对你说过吗?无用之人杀了就好。杀不完就到院子里一批一批的杀!直到他们开口为止!”
一轮孤月悬挂于漆黑苍穹,马车趁着夜色正浓时驶出皇宫,停在城西一处院落门前。
院子里不时传来利刃割破血肉的“呲啦”声与人撕心裂肺的吼叫,黎辰坐在庭院中央,静静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
大青砖铺成的地面染成暗红色,砖缝里沁满鲜血,小小的院落里,宛如人间炼狱。
鲜血蜿蜒至脚边,黎辰喊停,起身来到那些人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待宰的羔羊们,问:“最后一遍,究竟是谁指使的你们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