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黎辰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对妻子的责任与安抚老臣的权宜之计。
他娶她,不过是因为这是圣人所定,不过是因为裴家乃开国功臣。
圣人需要一个人让老臣信服,好让他们继续为新朝卖力,黎辰需要一个人结为夫妻,好让偌大的东宫有一个出身显赫的女主人。
他们两人不过是权利与联姻下的牺牲品,能够相敬如宾已是幸事,至于其他的,她怎敢奢望?
或许刚入宫时的她,还会因着小女儿心性而期待与黎辰成婚后的日子,毕竟黎辰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连他的美貌二兄在其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可这份喜欢实在太浅,浅到不足以熬过宫中的难捱岁月。
这样也好,没有期待,自然不会有失望,没有动心,自然就不会被牵制住脚步。
“怎么了?”李依察觉到裴珠的反常,担忧问道。
裴珠没答,自顾自地思虑。
李依坐直,慢慢将手搭在裴珠胳膊上。
冰凉的触感让裴珠猛地一激灵,险些跌坐于地。
见裴珠反应如此之大,李依心里也着实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问:“你这到底怎么了?像丢了魂儿似的。”
裴珠喘了口大气,心间久久不能平静,就如同无风的春日里,一只蜻蜓拂过水波不兴的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握住裴珠的肩膀,李依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目光。
“你打小就身子弱,真的没事吗?若是有什么不适我……”
“我没事,”裴珠打断李依的话,“我就是,想起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李依皱眉,“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对你不好吧?”
裴珠摇了摇头,扪心自问,黎辰对她还不错,虽然没有情,但也算是以礼相待。
李依松开裴珠的肩,心中明了,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这时,雅间外响起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从外打开。
两人齐齐朝门后看去。
“军中事务繁琐,耽误了些时间,李依你不是说有份大礼要……”
郑皓抬头,看到坐在位子上的裴珠,硬是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他一袭靛青色外装,束着高马尾,垂下的发丝在夕阳的光辉下闪着细光,面容刚毅,眉目中带着几分桀骜痞气,嘴角挂着的笑却因太过讶异而僵在脸上。
李依招手示意他过去:“愣着干嘛,大礼不就在眼前吗?我们三人许久未曾在一处聚过了,今天可要尽兴而归。”
一旁的裴珠心道:其实她与郑皓早在昨日就见过了,只不过宴会上的人太多,他们的席位又离的太远,连句话都没搭上。
门后的郑皓愣怔许久,脚像是黏在地上一般,双手垂在腰间不知往何处放,来回握拳又松开。
裴珠觉得好笑,歪了歪头,打趣他:“这么多年了,咱们的郑小将军怎么还是一见到女子就不知所措?”
郑皓红着脸挠了挠头,走到两人对面坐下。
坐在位子上的郑皓感知到自己脸烫的厉害,掩饰般垂头喝茶。
他哪里是见到女子会脸红,分明是见到她才会如此。
浑然无知的裴珠将郑皓上下打量一遍。
他比之前更高,也更壮了,褪去了孩童的稚气,面庞变得瘦削硬挺,倒真像那么回事儿了。
她突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裴珠眉眼弯弯,欣慰道:“去军营这几年历练不少嘛,我记得几年前你还没我高呢!就只到了我这里……”
说着,裴珠伸出手掌比在自己眉心处。
郑皓缓缓抬眸看向裴珠,少女美目盈盈,一如往昔般明快灿然。
“是……在军营是磨炼了不少。”
“真好,今后我看谁敢欺负咱们的郑小将军!”
裴珠拍拍胸脯,玩笑道:“不过,若是真的有人再欺负你,我还是会帮你打走他们,罩着你。”
李依接话:“快别了,当年你可是揍遍了长安城的贵族子弟们,你打不过自有你的三位兄长帮忙。”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我去府上寻你,总是能撞见裴公拿着几米长的板子挨个往你三位兄长的屁股上打。”
被揭穿的裴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承认,当年的确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功劳,还有她那文雅大兄与威猛三兄的出力。
至于她的二兄嘛,他嫌同人打架会弄脏他的华贵衣裙,只在旁边观战。
阿耶罚大兄三兄,是因为他们做事冲动打伤了那些世家子弟,不罚恐难息世家怒火,到时上朝不知要被参上几本。
阿耶打二兄,是因为他没替自己的妹妹出气,连家中女人都保护不好,丢了裴家祖上的脸面。
裴珠记得,阿耶打二兄时下手最狠,足足打烂了五条木板,阿娘根本拉不住,最后二兄的屁股都烂了,塌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
回想起那个场面,裴珠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实在是,太血腥了。
郑皓观察裴珠的反应,茫然问道:“是冷了吗?要不要把窗户关上?”
裴珠摆摆手。
李依抿了口茶水,看向裴珠,问道:“你不是有要事问郑皓吗?”
裴珠一拍脑袋:“对对对,差点忘了这茬儿。郑皓,你在边疆多年,肯定见过我阿耶阿娘与几位兄长,他们现在如何了?可都康健?”
“你放心,他们都很好,他们还让我给你带了些话。”
郑皓清了清嗓子,郑重道:“裴公让我告诉你,在宫里要好好吃饭好好歇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一定写信告诉他。”
裴珠皱眉,有些失落:“就这些吗?阿耶也太敷衍了。”
“裴公还说,虽然他远在边疆,但家里永远是你的靠山。”
听到这话的裴珠鼻尖酸涩,但仍扬起下巴傲娇道:“这还差不多。”
阿耶从不会骗她,她的背后永远都站着她心心念念的家人。
“对了,”郑皓忽脸色一红,垂下头不敢看裴珠,“这些年……”
几番思量后,郑皓鼓起勇气问:“你呢?你过得好吗?”
他直视裴珠的眼,历经沙场的少年将军双眸明亮如烈火铸剑,迫切地想要从心上人口中知晓答案。
默了两息后,裴珠笑着答:“我很好啊。”
郑皓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他希望她好,却又担忧她过得太好,只因伴在她身旁的,不是他。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闺阁女子在那葬送一生,原先他怕她也会如此,但今日一见,不管多少年过去,她还是那个裴家四娘。
黎辰把她养的很好,他虽心有不甘,但着实感激。
郑皓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那便好,如此……”
最后半句话,郑皓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有些话,埋在心间就好。
尽管三人分别多年,但幼时情谊不减,还是像之前那般无话不谈,阿妙在门口敲了数次,最后没了法子只好进来才将裴珠拉走。
回去的路上,裴珠路过市集还不忘买些各色各样的糕点带回去,这些是不如宫中御厨做的好吃,但她总觉得,空手回去怪怪的。
她之前在太后口中听闻黎辰喜欢吃透花糍,就顺手买点给他,正巧她也喜欢吃。
黎辰这人,平日闲暇时除了看书就是习武,无趣的很,就连在吃食上面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喜恶,难得能知道他喜欢什么。
裴珠自诩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黎辰尽心尽力教她读书,哪怕她不喜欢读书,也知道要对肯在自己身上下功夫的人好一点。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板着脸质问她这糕点从哪儿来的。
裴珠停下步子,回过头和阿妙串通好说词,要是黎辰问起,就说这些糕点是她亲手做的,应该没差。
裴珠今日心情大好,背着手哼着曲儿,一路上蹦蹦跳跳,脚步轻盈似碟。
待到两人回到东宫,已然戌时。
裴珠在阿妙的协助下换回女装,回承恩殿的路上刚巧碰上步履匆匆的瑛娘。
“见过太子妃,”瑛娘神色慌张,“太子妃快些进去用膳吧。”
裴珠心存疑惑,今日她让阿妙骗瑛娘说自己是去找十公主玩了,这个理由听起来靠谱,但按瑛娘的性子,应是多问几句才对。
看裴珠站在原地不动,瑛娘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此时正在殿内等您用膳呢。”
裴珠倒吸口冷气,迈着急步跟瑛娘回到承恩殿。
早已等候多时的黎辰在看到裴珠身影的一瞬,脸上阴霾更重。
黎辰伸出长指敲了瞧身旁的木凳,示意裴珠坐到他身边来。
心虚的裴珠唯恐他知晓自己偷跑出宫的事情,只好僵着身子慢慢挪到他身边坐下。
黎辰看出她的不自然,故意勾了勾嘴角,温声道:“饿了吧,快些吃吧。”
裴珠咽了咽口水,不敢回。
她是不怕黎辰,可那是平时,现在的他脸上带笑,刻意装出和善的样子,直让人毛骨悚然。
裴珠强装镇定,说:“我不饿。”
黎辰挑眉冷笑一声,陪小竹马玩了一天了,怎会不饿?
看破一切的黎辰道:“你陪十公主玩了一天,应该是饿了。”
他提起筷子夹块鱼送到裴珠嘴边:“吃吧。”
裴珠不肯配合张嘴,他也不恼,用几近宠溺的语气问:“嗯?不喜欢这道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