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朝宣元六年,东宫,承恩殿。
初秋天燥,夜里的风却是凉的,廊道下守夜的瑛娘灌了一脖子风,冷颤之余不忘朝半开的宫窗处瞟上几眼。
太子妃害热,睡前特意吩咐她开窗,现下起了风,怕不是要受凉。
瑛娘向其余婢女使了个眼色,独自推门走进去。
刚踏入内殿,瑛娘就听到一阵阵细弱的啜泣声从塌上传来。
存着满心疑惑,瑛娘快步走至塌前。
缃色帷帐5随风扬起一角,露出塌上小人睡颜。
裴珠死死攥着手里的锦被,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眼角划过白皙娇嫩的脸庞,打湿软枕。
瑛娘侧身坐上床沿,替她掖好被角。
感知到身旁温热,裴珠拧紧眉头,一把抓住瑛娘的手,带着哭腔含糊不清道:“不要走,不要走……”
瑛娘凑身上前,想要听个真切。
“阿娘阿耶,瑶瑶会听话,不要把瑶瑶自己留在这里好不好?”
听清裴珠话语的瑛娘心中酸涩,自己眼前的太子妃,也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却早早与亲人分离,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生活了五年。
连她这个在宫中待了二十几年的老人都觉得这里的日子实在苦,更何况太子妃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得身旁人的回应,睡梦中的裴珠松开手,哭得更委屈:“你们不要瑶瑶了……”
瑛娘心疼得紧,伸手替裴珠拨开粘连在脸上的发丝,柔声安慰道:“怎么会有人不要我们最惹人爱的太子妃呢?要的。”
片刻后,裴珠不再出声儿,呼吸逐渐平稳绵长,瑛娘拉好帷帐,起身把窗户合上。
瑛娘正欲离去,殿内忽响起阵脚步声。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此时已然睡熟了。”
“嗯,我就是来看看她。”
空荡的寝殿内回荡着两人的谈话声,床榻上的裴珠眼皮轻颤。
……
翌日清晨。
“太子妃,太子妃快醒醒。”
裴珠睁开千钧重的眼皮,在阿妙与瑛娘的搀扶下靠在软枕上。
揉了揉酸痛异常的脖子,裴珠只觉得头脑昏沉,身上很是不好。
“阿妙瑛娘,我这是怎么了?脖子好痛啊。”
几名宫娥端来供裴珠洁齿净面的物件儿,瑛娘一面将赤金盆中的巾子用温水打湿,一面回:“立了秋后天虽热,但夜里的风凉,昨夜奴还是夜深了才合的窗。”
“想来太子妃,是被风吹到头了。”
裴珠坐在床榻上,任由瑛娘与宫娥们摆弄。
似是想到些什么,瑛娘道:“对了太子妃,子时太子殿下来过。”
闻言,裴珠“噌”地起身,拉着瑛娘的手急切问:“什么?黎辰来了?你们怎么不把我喊醒啊?”
宫中直言太子殿下名讳是大忌,瑛娘怕裴珠祸从口出,扫了一眼婢女们,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人精儿似的婢女们屏声敛气,行礼告退。
待殿内只剩三人,瑛娘看着裴珠握着她的手,解释道:“太子妃,昨夜太子殿下听您睡了,就没让奴婢喊您。”
“还有,日后有旁人在,您可不许直喊太子殿下的名讳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裴珠松开瑛娘,乖巧点头,心中不服,宫里的规矩太多了,她自小野惯了,如今要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地里,好生难受。
明明几年前,黎辰还要在她面前低头,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她的处境就坏了。
说来,现在这般境遇,她自己也有功劳,若不是生辰宴上她非要黎辰留下陪自己玩,就不会惹得宴席上那些人误会,当场就给她与黎辰定下婚约。
悔不当初的裴珠只恨自己年少贪玩,这才坑了自己。
裴珠想得出神,提线木偶似的由瑛娘阿妙拉扯到铜镜前。
镜中少女年岁不大,却出落得格外标志,明媚张扬,足以窥见日后风姿。
趁瑛娘给裴珠梳理发鬓的间隙,阿妙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绢人。
“太子妃您看!”阿妙将绢人递到裴珠面前,“这是奴今儿早上在您塌上发现的,想来是太子殿下拿来的,奴就先替您收好了。”
“黎辰送的?”裴珠接过绢人,拿在手里细细抚摸。
黎辰送的绢人用料讲究,身上穿的半臂高腰裙用的江南丝绸、绢纱与蚕丝,其上的花纹刺绣走线平整,脖间与头上的饰品更是精细巧妙,活脱脱一位珠光宝气的曼妙女郎。
在雍朝,能有这等手艺的,还属民间的胡师傅,不过这物件儿向来有市无价,哪怕是王公贵族也重金难求,也不知黎辰是怎么搞来的。
裴珠把绢人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阿妙歪头凑到裴珠边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不肯把目光从绢人身上挪开。
看眼前的主仆两人面上皆露喜色,瑛娘宠溺一笑:“太子殿下有心了,先前太子妃无意间提过想要这绢人,没想到殿下真记住了,到了手就特意给送来。”
瑛娘道:“下月太子妃生辰,太子殿下每次送的生辰礼都别出心裁,想来今年的也不例外。太子殿下,当真是对太子妃极好。”
裴珠蹙眉:“是吗?”
“自然,”瑛娘语气肯定,“您自小养在宫里,与太子殿下情谊深厚,殿下公务如此繁重,闲下来还不忘给您带东西呢。”
瑛娘轻笑:“您年岁小,又与殿下成婚不久,这些事情以后就懂了。”
每次提到黎辰,瑛娘总是合不住嘴,裴珠心里纳闷,这皇宫里的人真是奇怪,是她嫁给黎辰,他们为何表现得比她还欣喜?
况且,她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妃。
黎辰金尊玉贵,文武双全样貌拔尖,朝臣无不对他称赞寄予厚望,长安城内的贵女们争着抢着为得其垂青。
但这些,她裴珠一点儿也不稀罕。
世人总想把位高权重者捧起来,恨不得日日焚香供奉,或是求庇佑,或是想沾染些神气儿,他们不知,再高贵的人,也是要吃饭睡觉的,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
瑛娘口口声声说黎辰喜爱她,若是送礼也算心悦一个人的话,那她喜欢的人多了去了,黎辰送她这些东西,不过想补偿她。
她在家中有阿父庇护,有阿娘疼爱,上面的三位兄长更是把她当心尖尖,她要月亮就连星星也一并送来,比待在宫里欢快多了。
只可惜,她的家人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就连她出嫁,也没能见上他们一面。
裴珠思绪万千,久久才回过神来:“瑛娘,你今日给我梳的发鬓怎的如此别致?”
瑛娘喜上眉梢:“昨日太子殿下还说了,白天还会来看太子妃呢。”
听到这儿,裴珠额角猛抽。
她读书不好,黎辰怕她丢了他的脸面,特意请求圣人,由他来教她。
黎辰这人,做什么事都有股拼命的劲儿,裴珠自诩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可他就算被气得脸青,也不肯放弃她。
半炷香后,瑛娘为裴珠插上对流苏步摇,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叮嘱道:“太子妃待会儿见了殿下,万万不能再出言不逊了,您上次可是把殿下气得不轻。”
瑛娘不提,裴珠都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半个月前,她和黎辰吵了一架,当时黎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一消失就是半月。
原先裴珠还想拉下脸带礼给他赔罪,后来打听到他去外面办事了。
黎辰不在,她这段时日过得很是舒坦,自然想不起来这茬儿。
收拾好后,裴珠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来到小书房,等候黎辰的大驾光临。
一看书就犯困的裴珠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终究没忍住,支头昏睡过去。
“咚咚咚”,不知过了多久,裴珠被一阵敲击桌案的声音吵醒。
站在桌案前的黎辰道:“没休息好吗?懒散了这么久,今日我来抽查你习的功课。”
眼中雾气逐渐消散,裴珠正对上黎辰那双眸子,沉静如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将人看个透彻。
明明生得龙眉凤目,美如冠玉,却都是这样一副冷淡模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那微微发青的眼圈,看来内侍说的不假,他这段时日的确很忙。
见裴珠发呆,黎辰提醒:“今日我来抽查,若是不过关,这个月就不能出宫了。”
裴珠别过头,破罐子破摔:“不出去就不出去。”
她这些时日一点也没学,与其在他面前丢脸,还不如主动放弃。
可黎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绕过桌案来到她身旁。
男人高大的身影压来,裴珠心里发虚,扭身靠在桌案上用手支头,不去看他。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怎可如此自暴自弃?”
裴珠小声嘟囔:“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若喜欢才学渊博的,大可以去寻。”
黎辰语气加重,带着几分怒气:“不喜欢就不做吗?裴珠,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了。”
“我……”裴珠刚想起身理论,小腹一阵坠痛。
感知到身下一片温热,裴珠低头看去。
黎辰顺着裴珠的视线,发现她的衣裙上沾染了些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我的预收叭,下一本开这个。
《重生后嫁给异姓王》
乔佩宁死在长安最冷的冬日。
上辈子,她四处奔走替夫君在官场上铺路,苦心劳力为他打理好后院的一切,本以为终得一段佳缘,最后却落得个众叛亲离、活活病死的下场。
这辈子,她只想安稳富贵地度过余生,精心谋划,如愿嫁给前世夫君同父异母的兄长——燕王萧玹。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婚事,明里暗里嘲讽乔佩宁空有一副好皮囊,高攀了燕王,更有甚者打赌,赌萧玹是一年还是两年后便会休妻。
乔佩宁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只因她知道萧玹上辈子的结局——遭奸臣所害,战死沙场。
她本就是为了权财而来,萧玹死了,她身为燕王妃,自然能够接手王府里的一切。
萧玹年少有成,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收复失地十六州,与天子更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结拜兄弟。
可就是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却因帝王猜忌,群臣打压,只能守在封地,壮志难酬。
他无心情爱,若非帝命难违,兴许真的会终身不娶,成婚后对于如同陌生人的妻子更是十分冷漠。
谁知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对他更是一贯小意温柔。
待到时机成熟,萧玹重返长安,手握实权辅佐年幼天子,顺手收拾了一直窥觊自己夫人的胞弟。
萧玹想与乔佩宁做对真夫妻,却在偶然一日撞破了她的秘密……
【小剧场】
今日,燕王府内又进了一批稀世珍宝,燕王豪掷千金只为讨好家中王妃的乐闻逐渐传遍长安。
萧玹:“这些东西,王妃可还喜欢?”
乔佩宁揉了揉眉心,带着倦意道:“唔,还算喜欢。”
这已经是萧玹这个月第三次送来宝贝了,她是爱财了些,可再这么送下去,她的小库房都要塞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