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随着木材声「啪滋」响起,跟着亮起一簇明亮的火光,男人熟练地升起火堆,坐在岸边望着夜晚的河水沉思着。
想起心爱的女子劝他放弃她的生命,他就心痛无比。
是的,他的确是束手无策,这样的怪病他连听都没听过,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碰上的一天。
要是他还在「那个地方」,那里有更多的医疗设备,或许就可以查出她真正的病因,就算连现代医学都无法诊治她,那么也还有「那个人」在。
虽然连他也没见过「那个人」,对「那个人」的真实能力和一连串的传说也始终抱持怀疑的态度,但……只要自己重新回到「那个地方」,那么恩心的病就有一丝希望。
他掏出怀中的迷你通讯器,手指犹豫的在红色按钮上游移——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他将从此与平淡生活绝缘,但也许……就能救得了恩心!
在家族里,他这一辈的青年才俊不少,而他的能力也非特别出众,甚至压根不专注于继承人的训练,可笑的是这样的他却被选上了继承人的位子?
不要说其他致力于继承人位置的亲戚们无法接受,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他平生无大志,唯对中西医学有一股莫名的狂热,这一生,他原只想在平淡的研究生活里度过,却被硬生生卷入家族里的权位斗争。
他累了,所以他选择逃离。
当家族长老给他一年为限时,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因为那时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想着心爱女子的憔悴面容,他不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按钮,一阵白光在暗夜中忽明忽灭,通讯器的液晶萤幕上写着——「欢迎回来,腾雾。」
现在,他已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没姓氏的「慎」,而是腾雾家族新一代的继承人——白川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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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灰蒙蒙的天空稀稀落落地下着细雨。
发际微湿的白川慎,拖着一夜无眠的步伐缓缓走进屋内,才打开自己的房门,就惊觉昨晚应在自己房里就寝的女子已然不见,床上空无一物!
「恩心?」白川慎一夜未眠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露出心慌,脚步匆忙地在屋内来回搜寻着。
「恩心、恩心!」
嘶哑低沉的叫唤声在老旧的屋内回响着,里里外外都不见让自己挂心的女子,白川慎心里的不安越见扩大。
昨晚两人痛苦的争执还在他心里回荡着,而恩心身体已经虚弱无比,她还能走到哪儿去?
难道,昨晚她出去找他吗?
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大早被白川慎焦急的叫唤声给惊醒的伊秉勋披着外衣下楼。「慎,发生什么事了?」
白川慎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眶,心慌意乱地看着他。「恩心不见了!」
「你说什么?!」
白川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又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伊秉勋。「伯父,您去找村长帮忙,我到恩心可能会去的地方找找看。」
同样心急女儿的伊秉勋,此时也只能点头配合。「好好好……」顾不得回头换上外出服,他已经脚步匆促地跟着白川慎走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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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太阳依旧躲在乌云后不肯探出头,天空仍是一片灰蒙。
白川慎几乎找遍了村庄里恩心可能去的地方,却还是没能找着她。颓然又忧心的他走回屋内,想从村人口中探得一点消息,但大伙却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摇头。
一大早就被叫醒的村长,心里也担忧着身体虚弱的恩心,看着白川慎强迫自己冷静的模样,村长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吧,恩心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了村里的壮丁们去找了,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是啊,耐心一点,也许恩心只是闷坏了,出去散散心罢了。」另一名村人也开口安慰道。
白川慎的眼眶既血红又焦虑,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过。「恩心从来不会这样。」
昨晚才劝他放弃她的怪病,现在她就消失得不见人影?
近日,她的身体虚弱得连从自己房里走到屋外都有问题了,她能到哪里去?她又想到哪去做什么?
一堆的疑问闹哄哄地在白川慎脑里徘徊,只让他更心慌意乱。因为昨晚他才决定回到「那个地方」——为了恩心。
他愿意面对以往他急于逃离的斗争、压力,因为任何事都比不上她的生命来得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因为他真正寻找的,不是宁静的村庄、也不是沉稳美丽的山峰峡谷、更不是静谧安详的湖畔河水,而是她——唯有恩心才是他真正的安歇之处。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大喊——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白川慎紧揪着来人的衣裳。「在哪?她在哪里?」
来通报的村人跑了一段长路,气喘吁吁地。「……小勇子说,在、在在……碧川的崖上……」
「碧川的崖上?」揪紧衣裳的手松了,白川慎的心顿时被狠狠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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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川,川如其名,湖水澄澈而碧绿。
围绕着碧川湖水的是连峰高耸的白石山崖,崖峰间有着长年翠绿的常青树,崖边连起的巨大白色石块上是一片湿滑青苔,而碧川的川水,虽是碧绿清澈却深不见底。常有村人不慎掉落川里,有幸者,还能捞到一具全尸;不幸者,就只能是一副空棺木。
崖上的巨木被绑上麻制的长粗绳,贴着崖壁,连接着在川边忙碌搜寻的村人壮丁们。而崖边上头则聚集了一堆神色忧伤的老弱妇孺,有的合掌祈祷、有的低声哭泣。
同样在寻找女儿身影的伊秉勋,神色木然地颓坐在人群里头,怀里紧抱着一样东西。
从村里一路跑到碧川崖边的白川慎,全身早被细雨淋湿浸透,他在细雨蒙蒙中看见的就是这幅影像。
白川慎年轻俊俏的脸庞尽是雨水和汗水混和的水珠,他颤着微白的双唇,看着向来沉稳和蔼的伊秉勋已然崩溃的模样。
「恩心呢?」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是他。
一听见女儿的名字,伊秉勋顿时老泪纵横,他颤着老迈的双手,将原本紧抱在自己怀里的东西摊在白川慎布满血丝的视线中——一只白色绣鞋。
恩心的鞋!
那只被细雨濡湿的绣鞋,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不会认错!
「我们只找到了恩心的鞋……」一名老妇含着眼泪,痛心地说。
捏紧了手中那只鞋,白川慎心痛如绞。
恩心的一颦一笑,就像绣鞋上的图腾般栩栩如生,但伊人的身影却已消失于川底,只留下手中的鞋?
毫无预警的惊人事实将他彻底打垮,悲伤如巨大的黑云笼罩住他,让他无处躲藏。
白川慎双脚跪落,看着崖下依旧碧绿的川水。「为什么?为什么?」
她怎能如此对他、怎能如此狠心?
难道她不知道他已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吗?如果真心爱他,为什么要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他更恨的是,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过去,她或许还有救的、还有救的……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现在小勇子他们,还在川里打捞恩心的……」一名老村民说着,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白川慎痛苦地耙紧自己的发丝,承受不住的巨大哀伤猛烈袭来,只能化为一声声回荡在川间崖边的痛苦嘶吼——
「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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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鸣的乐声传遍了整条河岸,哀戚的倾诉着原本年轻美好的早逝生命。
一座崭新的石碑上刻着几个黑色大字——「爱妻伊恩心之墓」。
在这里,摆放了众多花束,显示村人们对她的喜爱,但更让人心酸的是,墓里只有一副形式上的空棺木。
乐声渐息,人群也跟着鱼贯走回村里,只有一老一少仍站在墓前不舍离去,青年男子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墓碑,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他的世界空了、静了,空得连自我都找不到,静得比黑夜还要沉。
有她的世界,才有欢笑;没有她的世界,他要如何独活?
同样站在墓前不舍离去的伊秉勋,看着近日来几乎一言不发的白川慎,又看着女儿墓碑前的大字——那是白川慎坚持要求的,他对女儿的心意已经一目了然。
伊秉勋疲累地叹口气,转头对白川慎说:「现在,你有什么打算?离开吗?」
白川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我要在这守着恩心。」恩心已经走了,他再也不需要回到那个地方,他只想和她守在一起。
伊秉勋早知道他的答案,一点也不惊讶。「慎,你不像我,这一生,我留在这个村里已经满足了。可是你还年轻,不要因为恩心的死亡而阻碍了你,这也不是恩心乐意见到的。」慎对女儿的心意他很感动,女儿这一生有这样全心爱她的男人,也足够了。
恩心的死让伊秉勋对人生看得更加淡然,早已待慎如子的他,又怎会希望慎浪费自己的人生?
白川慎听到这里,终于回过头看着伊秉勋。「伯父……是在赶我走吗?」
伊秉勋摇摇头,平心静气地说:「孩子,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你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地方。」
白川慎痛苦地闭了闭眼,仍坚持说道:「恩心在哪,我就在哪。」
「你失去了心爱的女子,我也失去了我的女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接受,但人生还是要过。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去你该去的地方,连恩心都不忍心阻挠你而……」
望着女儿的墓碑,伊秉勋依旧难忍地红了眼眶。「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让恩心自己告诉你吧——这是我在她房里发现的,你自己看吧。」
将怀里的信交给白川慎后,伊秉勋不舍地再看女儿的墓碑一眼,黯然离去。他一生为善,怎料得到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伊秉勋走后,白川慎轻轻掏出信,熟悉的娟秀字体呈现在自己眼前——
慎:
千山万水、高山峻谷,并没有阻挡我们的相遇。
相恋的每一刻,至今仍在我眼中闪烁着光芒,甜蜜得让我以为这就是永恒,让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值得我恐惧、没有任何事可以毁灭我们已坚如盘石的誓言。
但黑暗终究来临……
我正站在生命的尽头,无可避免地让悲伤撕裂着我们和我们的信仰,眼看我们的爱情一天天随着我的生命渐渐坠入黑暗里。
我怎能用这种方式继续爱你?怎能让我的爱以这种方法伤害你?我宁愿自己伤痕累累,也不愿见你眸中闪着泪光。
你因悲伤而破碎的神情总在我梦中徘徊不去,近日来的每一夜更是清晰得令我害怕。
我的爱,我绝不愿伤害你一分一毫,即使是我无法掌控的死亡。如果我的死亡会将你一起带入黑暗,那么我愿先行离去。
或许你会轻蔑我,但我最后一丝的勇气,只能支撑我相信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减轻你的痛苦。
我的爱,这一生,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你的微笑。
恩心
河水沧沧,绿意青葱,但伊人已逝。
白川慎捏皱信纸,滴下了他平生几乎不曾流过的泪水,沙哑的声音只有河畔绿树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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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医师,听说你要离开村子了?」诊疗完毕后,老村民看着白川慎问道。
白川慎笑了笑,淡淡地说:「我还没有决定。」他收拾起医疗物品,准备到下个地方外诊。
老村民点点头,感叹似的说:「也是,唉——待在这里只会让你难过,谁想得到恩心得了怪病之后,居然会想不开……」话还没完,他就被身旁的老妻顶了下肩头,老村民抬头看见白川慎顿时黯然的神色,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对、对不起。」
白川慎摇摇头,并不怪罪老人的无心,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只是自己还无法平心静气地讨论恩心的死亡。「早晚服两次药,睡前再涂上药膏就行了,还有记住尽量不要让伤口碰水。」
看白川慎没有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老村民也不敢再多话,只道:「好好好,慎医师,那我们……」
老人的话还没结束,一名村里头的小少年便十万火急地从屋外跑了进来,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慎医师!」
白川慎转过身,看见小勇子跑得脸红气喘的模样,皱起了眉头。「小勇子,发生什么事了?喘口气,慢慢说。」
小勇子喘着气却不敢怠慢消息,一开口就红了双眼。「街上、街上好大的火!快、快……」
火灾?医者父母心,白川慎下意识地紧接着问:「有人受伤吗?」
小勇子再也捺不住焦急,哭了出来。「呜……呜……伊医师还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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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少有的红砖墙屋,原本住着村里唯一的医师和他美丽的女儿,如今女儿葬身川底,连医师也葬身火海。
有人说,是医师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痛而引火自焚;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宿命,是为了偿还前世的债。
被猛烈火舌吞噬过的屋子,如今只剩焦黑一片,直到现在仍闻得到火吻的痕迹和味道。
深夜里,白川慎站在毁坏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前,他过往的记忆都曾存在这每一片屋瓦和焦土中。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渐渐起了愤怒的火焰,烧得他冷静全失。
「先是恩心的怪病、接着是伊伯父葬身无名火,所有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对不对?」他拾起一片焦黑的屋瓦,手心一紧,屋瓦瞬间成了灰,随风散落一地。
对街的大树旁,一名男子走了出来。「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查出你的踪迹,可能是集团里有人泄密。当我们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太迟了。」暗夜中,看不见男子的面孔,而他的一双绿瞳却清晰可见。
白川慎没有回头,心里早清楚身后男人的身分。「恩心和伊伯父,等于是我害死的。」在他按下通讯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会来——卫迟晋,绝地家族的新继承人。
卫迟晋的绿眸中看不见情绪波动,只有在听见白川慎的话后,不赞同地稍稍-起了双眼。「慎,悲伤和悔恨于事无补,还不如将你的愤怒用在该用的地方。」
该用的地方?白川慎讽刺似地嘲笑自己。「那个地方,原本是我急欲逃离的地方,现在我才知道它的好处。」
卫迟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集团与家族的每一个人,本来就是共生共荣的,你保护它,它才能帮助你。」
他看着白川慎,又说:「你的二十岁期限快到了,而『腾雾』的位子如今还是纷争不断,长老们难以抉择,他们希望你还是能接任。」卫迟晋说完便想转身离去,似乎早认定他迟早会选择回到集团内。
「我从来就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我呢?」白川慎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懂自己平淡的性子为何要承受这一切?
卫迟晋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淡淡地道:「如果想要答案,那么就回到集团,自己找吧!」
「现在我最想要知道的是害死恩心、毁掉我平淡生活的人是谁?」白川慎再度睁开双眸,眸里是一片无边的火焰。
卫迟晋皱起了眉头。「靠你一个人吗?那么无辜村民们要怎么办?也要一起卷入你的复仇里吗?」
「你先走吧。」没有回应卫迟晋的话,白川慎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会回到集团的想法。
卫迟晋-着双眸,看着他的背影。「慎?」难道他真想靠自己替伊家复仇吗?
白川慎看着毁坏的屋瓦,想起心爱女子的面容,第一次感到孤身一人的无能为力……他静默了半晌,缓慢地开口道:「三天后,上海见。」
收到满意答案的卫迟晋点了点头先行离去,体贴地留下空间,让白川慎与平淡生活的回忆独自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