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小径的冷风更加凛冽了一些,那一排矮矮的冬青树似乎比秦嫣走得那年更加旺盛了,脚底的石子小道她儿时一天能来回跑上很多趟。
秦嫣的目光犹如一泓清水,里?面倒影着那座被大叶植物环绕的黑色房子,在她离开东海岸的这两年,曾无数次在梦里?回到了这个地方,她变回了小小的她,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和那个安静的少年悠然地度过朝起朝落。
很多次醒来,她都觉得童年的记忆像一场梦,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会越来越遥远,她伸出手掌对着那座黑色的房子,外墙早已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整座房子似乎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面貌,可在秦嫣的脑中,过去的一切全部涌了回来。
她的手掌渐渐握紧,仿佛在将自己的人生牢牢握在手里?。
她慢慢停下脚步,雨似乎又稍稍大了一些,打湿了她身上那件勾花束腰的衣裙,她捏着手上的邀请函华丽转身离开小径绕到南家的正门按响了门铃。
没一会?芬姨来开了门,当看见站在门口这个高挑的美女时,芬姨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秦嫣半长的黑发?蓬松微卷,象牙白的束腰镂空雕花裙淡雅如雾,气质斐然,可当她一笑起来时,那双月牙状的卧蚕清透甜美,和从前一样,芬姨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喊了出声:“秦嫣,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嫣笑着张开双臂:“昨天,想我吗?”
芬姨激动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最近还和你荣叔老念叨你,去国外读个书寒暑假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去年连过年都不回来,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秦嫣松开她笑着张开手:“你看我?过得怎么样?”
芬姨从眼里浮上真心的欢喜:“漂亮了,差点没认出来,是个大小姐的样子了,快进来快进来,出门也不带个伞,看身上都有点湿了。”
说着芬姨一边掸着秦嫣肩膀上的水珠,一边拉着她进门,秦嫣这时才侧头注视着芬姨的样貌,不过两年的时间,芬姨的头上都爬上了些许银丝,好像突然之间老了许多,看得秦嫣心头发紧。
快进家门前,秦嫣突然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南虞给你气受了?”
芬姨的眼神有些闪躲,最终拍了拍秦嫣的手背:“他们是主家,有些要求也是应该的。”
秦嫣眼里闪过一抹幽暗,默不作声跟着芬姨进了南家,本来在客厅躺在沙发?上的南舟懒散地问了一句:“谁啊?”
说完回头往门口扫了一眼,当看见一袭白裙,恬静温婉的秦嫣站在门口时,南舟似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她,有些激动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你是,你是秦嫣?”
秦嫣侧过头看见南舟眼里闪着的光,目光淡然地微微点了下头:“南小少爷好。”
南舟还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突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对着秦嫣傻笑,秦嫣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此时南虞听见动静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秦嫣也怔了一下,毕竟自己儿子曾经对她做过不光彩的事,南虞在面对这个姑娘时,多少有些不大自然。
秦嫣倒是落落大方地对她说:“下午好,南阿姨。”
南虞面子上倒也还算客气:“是隔壁的秦嫣是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芬姨,去泡杯花茶。”
芬姨刚准备进厨房,南虞又对她嘀咕了一句:“客人来了不去弄点点心,在这杵着像什么样,这点事都做不好。”
她刚说完,秦嫣一把?拽住芬姨的手腕对南虞说:“不用麻烦了,我?今天来送生?日宴的帖子,爸爸这两天比较忙,所?以我亲自过来一趟。”
秦嫣知道爸爸根本就没有邀请南家,一来这次的生?日宴事关她的婚姻大事,秦文毅不可能邀请南禹衡,二来秦文毅自从南舟那件事后,对南虞他们一家反感得很,更是不可能邀这一家子,秦嫣这样说,也无非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南虞倒也有些诧异,她清楚隔壁秦家对他们的敌意,只不过秦嫣端庄含笑的样子,她不可能拒绝,于是接过帖子说:“提前祝贺你,到时候我?们会准时过去。”
秦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时芬姨转过身对她说:“少爷在楼上,你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秦嫣的笑容凝在脸上,她的目光顺着长长的楼梯蜿蜒向上,看了几秒,最终只是收回视线:“听我哥说,他现在身体不好?”
芬姨有些难受地说:“去年年中样子吧,脏器突然出现衰竭的现象,庄医生已经在尽力了。”
南虞在旁说道:“禹衡这孩子就是命苦,前途才有点起色吧身体又垮了。”
她说着漫不经心地推了下自己的儿子:“你上楼看会?书去。”
秦嫣感觉喉咙有点发涩,她转头对芬姨说:“既然南禹衡身体不好,我?也不上去打扰他了,后天的生?日宴,你帮我转告他,如果他身体可以的话。”
芬姨眼里尽是复杂的神色,可只能将秦嫣送到门口。
秦嫣再次走出那座承载着她无数记忆的黑色房子,穿过院子里?的大叶植物,她匆匆看上一眼没有停留,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向那个熟悉的窗口,看见那里似乎窗帘微微摇晃了一下,她凝望了良久,转身回到家中。
当天晚上秦文毅似乎在书房待到很晚,十点多秦嫣从房间出来时,还听见爸爸在楼上咳嗽的声音,她轻声走到三楼,秦文毅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浓重的烟味。
秦嫣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刚准备推开门,却听见秦文毅在和谁打电话,声音有些急切:“他想动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货物源头动不了手,现在就卡我运输这道?坎,你也知道,德国那边的货,晚个几天交付就全烂在手上,我?再给他这样搞个几次,直接就要宣告破产了!我?现在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找靠谱的合作方,我?约了周总明天晚上吃饭。”
“是,对,他带儿子,希望能解决运输问题吧,行,后天早点来。”
秦嫣靠在书房门口的墙上,一直到爸爸打完电话又过了一会?后她才敲门,秦文毅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
秦嫣推开门走了进去:“爸,这么晚还不睡啊?”
秦文毅见是秦嫣,掐灭了烟站起身绕过书桌,眉眼覆上一层笑意:“马上就睡了,你怎么还不睡?时差还没调整过来?”
秦嫣耸耸肩:“有点。”
秦文毅看了看自家女儿,欲言又止地说:“对了,明晚和我?约了周总一家人吃饭,我?听说他儿子周涵原来和你在一个学校是吗?”
秦嫣拧着眉想了想,秦文毅摆摆手:“没事,你明天打扮一下跟我?出席,说不定见到面就想起来了。”
秦嫣看了看爸爸桌上堆得一堆文件,和一烟灰缸的烟头,拢了拢秦文毅的睡衣:“早点睡吧,晚安。”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秦文毅犹豫了一下突然叫住她:“小嫣,明晚的饭局会?让你不舒服吗?”
秦嫣只是淡淡地说:“为什么会?不舒服?正好见见老校友。”
秦文毅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儿的神色,随后点点头:“去吧。”
第二天傍晚秦嫣换上了一件香槟色简约大方的半长裙,一头柔顺光亮的半长发披在肩上,站在秦文毅身旁,整个人看上去柔美极了。
当他随着秦文毅和林岩走进包间时,里?面三人全站了起来。
周总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但他的儿子周涵倒是挺高的,秦嫣一进包间,周涵便对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秦嫣望着那和煦的笑容,突然想起来了,她当年刚上初一时还和这个学长比过军棋,随后也对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包间璀璨的水晶灯打在她明艳动人的脸庞上,一头柔顺的黑发?让她看上去恬静美好,周涵的妈妈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得不得了,一直笑着招呼说:“林岩啊,秦嫣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美人胚子,快来坐阿姨这。”
周妈的热情让林岩有些顾虑,怕秦嫣看见这个场面心里?会?不舒服,便不自觉朝女儿看去,不过自己女儿倒还算落落大方,几步走过去和周妈打了声招呼,乖巧地坐在她旁边空出的位置。
他们一坐下,周总就调侃道?:“我?这个儿子,也才从英国回来,今年才毕业,听说这次你家女儿回国能见上一面,高兴坏了。”
周涵嘴边挂着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秦嫣:“喝饮料吗?”
秦嫣侧头对他笑道?:“红酒吧。”
周涵有些微愣,而?后忙给秦嫣倒上红酒,轻声在她旁边说:“真的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我?一毕业就去英国了,我?听说你现在在波士顿挺有名的?”
秦嫣低头拿起酒杯:“只不过参加几次演出罢了,有名谈不上。”
旁边的周妈听见立马说道?:“我?儿子还特地上网给我?看了秦嫣在波士顿音乐厅的表演,听得我?热血澎湃啊,秦嫣现在也是了不起的华人音乐家了,你们可真会?教女儿。”
秦文毅和林岩听见周妈的恭维,也说了几句客气话,说明天到家里?来,秦嫣会?表演大提琴,周妈也一脸期待的样子。
席间,气氛融洽,相谈甚欢,周妈还欢喜地摸了摸秦嫣的头发,一脸看准媳妇的爱意,秦嫣话很少,只是坐在周妈身边含着淡淡笑,不时附和一两句。
吃到一半,她离席去了趟洗手间,一出包间她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去,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周涵站在走廊上,秦嫣几步朝他走去,周涵穿着挺括的休闲西装,秦嫣问他:“你怎么在这?”
“等你一起走。”
回去的路上秦嫣随意问道:“你家是做运输的?”
周涵说:“承接一些国际运输。”
“主要做空运还是海运?”
“海运为主,空运也做。”秦嫣点点头没再说话。
周涵突然问她:“明天的生?日宴,你准备好了吗?”
秦嫣侧过头有些不解,周涵有些局促地说:“我?是说关于我?们。”
秦嫣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周涵,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你喜欢我吗?”
秦嫣的问题太直接,让周涵猛地怔了一下,便是这个档口秦嫣向他伸出手:“欢迎你来我的生?日宴。”
周涵看着她嘴边扬起的弧度似完美的月牙,眼里的光漂亮得像团明媚的火焰,也许是喝了点红酒的缘故,在走廊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她看上去妩媚极了,晃了周涵的眼,他便情不自禁伸出手,却在快要握到她白皙柔软的手时,秦嫣蓦地一收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推门进了包间,周涵盯着那抹香槟色的倩影,僵在半空的手摸了摸下巴,玩味地笑了。
……
第二天秦嫣的生?日宴,东海岸各路的人早早就来了,当年秦文毅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一意孤行创办了养老机构,最开始的几年,所?有东海岸的人都认为他疯了,不仅没有人看好他,甚至整个东海岸的人都开始慢慢排挤他,因为他的养老机构才会?让金羽计划搁置。
有那么两年的时间,秦文毅成了整个东海岸的公敌,几乎人人瞧见他都想挤兑他两句。
可正是在秦嫣出国的这两年里?,东海岸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暗地里推动城区旅游改造计划,目标项目多次上报直指红枫山,红枫山依山傍水占着良好的地理优势,如果旅游项目一旦落成,东海岸将会?彻底不复存在。
当时上山区的三?家都出面周旋,最终旅游项目和养老机构的扩建起了冲突,城区的老人们一封“保卫家园“的联名信直接递到上面,拒绝城东商业化,让南城的老人们老有所?居的话题成了当时所有市民关注的热点。
最后民意胜利了,东海岸的人谁也没料到,当年秦文毅看似发疯的举动,成了保住东海岸的筹码。
后来,秦文毅还被市里?推举为十大城市杰出贡献者之首,在东海岸也愈发?受人敬仰。
秦嫣离开的这两年里?,秦家的房子里?里?外外重新翻修过,当年她房间的滑滑梯早就没了,大厅的楼梯也改成了旋转型的,二楼中间的镂空设计让大厅更加敞亮,秦嫣靠在二楼精致的欧式围栏旁边就能看见一楼的宾客。
她走得那年太匆忙,匆忙到连成年礼都没有举办,今年是她二十岁整的生?日,秦家隆重大办,秦嫣看着大门外不时停下的高档轿车,忽然感觉很恍惚。
那年,他们刚来东海岸秦嫣才三?岁,那是她在东海岸的第一个生日宴,爸爸也是邀请了整个东海岸的人,可那一年来的客人只有隔壁那个清冷的少年,他为她带来了一本珍贵的礼物——《小王子》。
那时,秦嫣并没有读懂小王子随风流浪的命运,直到她飞去大洋彼岸,在无数个夜晚对着那本彩色绘本反复地看,一遍又一遍,才将那种经年累月的寂寞和刻骨铭心的痛深埋在心底。
时隔17年,她再一次在东海岸举办生?日宴,然而这一次,连那种秦嫣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邻居都来了,却直到生日宴开始前,她依然没等来17年前将她从滑滑梯上抱下来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一更勿等。
你们484想南哥了?不急,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