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法瑞尔坐在床上,两手懒懒的握着他母亲瘦弱苍白的双手。
“妈,你没问我有没有杀他,”他说,“为什么没问?因为你确信我没杀他?还是因为你不想听到答案?”
“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你爸爸。”梅忧伤的说。
“哪里像?像好的还是坏的?”
“不知道。他也老爱追根究底,但从来不坦率回答问题,也不接受别人坦率的答复;总去追寻隐藏在背后的事物,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你回避问题的功夫还不赖嘛。”他儿子笑着说。
她并未因为这个笑容而上当。
“你是怎么进来的?”柯林说。
“那个工会律师,卫克富先生弄妥的。他说假如你没遭到起诉,那么不让我来看你,会引发工人的负面情绪。”
“他威胁他们说,会有另一场暴动,是吧?卫克富好像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蠢。”
“我希望你听听他的话,柯林,你需要协助。”
“我是在接受协助啊。”法瑞尔说,“一直躺在这里,有很多时间思考,而且只思考一件事,这就是个很大的帮助。窝在那个可恶的洞里做一整天苦工,然后喝得烂醉以便忘记明天还得再去,这样可剩不了多少时间可以思考。要是现在是在海上,就有很多的时间思考……”
“那么等这件事完全结束后,你就会回到海上去?”梅问,语气充满希望。
“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吗?那要视情况而定,是吧?”
“什么情况?”
“看我应该思考的是什么事情。”
年轻人说,同时发出一阵怪笑。然而当他看见母亲脸上痛苦的表情时,他立即停下笑声,努力就事论事的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自从那个牧师开始出现在礼拜堂后,村民就不能这样开怀大笑了吗?”
“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这是很正常的。”他母亲说,“亚瑟一大早就赶来……”
“没过夜?”
“没有。不过即使他留下来过夜,那也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对不起。”柯林说,“那么他对整件事有什么看法?”
“他没多说什么,但是他帮了很大的忙,帮忙阻挡人群之类的。”
“哦,是吗?哎,假如长得像只癞皮犬,最好就像只癞皮犬……对不起。”
“你是应该道歉。他一直是个好朋友。”
“如此而已?”
“我要跟你说多少遍?”她怒气冲冲的问,“要是我们之间真有什么的话,你不认为在那间该死的俱乐部里,你早就被告知一百遍了吗?这件事为什么这么困扰你?难道只为了让你开心,我就应该活得像个修女?你要说教,就应该以身作则。今早我满屋子都是你的情人,大部分还都已经结婚了。”
“满屋子什么?”柯林说,脸部扭曲成默剧演员般的惊讶表情。
梅·法瑞尔不由自主的放声大笑。
“好吧,”她说,“只有两个。那个老师,巴仕可太太。她先生是警察,你知道吗?刑事局的警探?”
这下她儿子真的吃惊了。
“什么?不,我压根不知道,可是这说明了……或者也没有说明。总之,有件事你要弄清楚,她不是我的情人。”
“随你说。她看起来不像坏人,只是有点涉世未深。另外一个登门拜访的小朋友是史黛拉。我猜你要说,你从来没碰过她一根寒毛?”
“你知道我们多年以前就已经结束关系了!”
“哦,是吗?那在俱乐部时为什么有人找你麻烦?而且大白天应该在上班的时间,你还去她那间别致的屋子?社交拜访,是吗?”
法瑞尔摇头,感到一阵嫌恶。
“可恶的波索普!俄国佬应该送KGB到那里受训。谁告诉你的?你的某个妇女会成员,是吧?还是那个聒噪的贱人邓尼?好吧,再次对不起。我问你,史黛拉想干嘛?”
“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她说的。我可不确定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的脑袋似乎有点不清楚。她提到一件事,说你昨天晚上有打电话给她和那个巴仕可太太。”
“她那么说吗?那她说我说了什么呢?”
法瑞尔太太迟疑了一会儿后,答说:“那正是她脑袋不清楚的地方。我觉得不合理,把她赶出去了。就算没有她吃醋的丈夫拿着十字镐找你算帐,我们的麻烦也够多了。”
“阿凯?”年轻人笑了起来。“阿凯不是问题。我们彼此了解,阿凯和我。”
梅·法瑞尔不安的看着他。
“我希望我知道你那颗脑袋瓜在想什么。”
“就像你以前希望知道爸爸的脑袋瓜在想什么?”柯林粗野的问。
“哦,不是,那不一样。”
“可是你说我们两个都一样,总是隐藏自己。”
“是啊,不过有点不同。我知道你爸爸的界限。即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什么事他做得来、什么事做不来!”
“换成我,你就不知道了?”他并未因此不悦。“所以你就是知道他不可能和崔西的失踪有任何关联?这点对你来说一定很安慰,省得你彻夜辗转难眠,苦思他为何只把她丢在巷底,却根本没费心看着她安全返家!”
见他如此激动,她伤心的摇摇头。
“我当然纳闷过。我当然也问过他,他也告诉了我。”
“告诉你?什么?假如有原因可以说的话,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他问。
“问题出在你身上,柯林。因为你的内在有种野性……我不想惹麻烦。不过这件事过不久就无关紧要了。”
“天啊,到底是什么事啊?”
于是她告诉他。他专心的听,并未打岔。待她说完,他摇摇头,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即使在当时?天啊,你早该把东西拿出来给他们。他们一定真的很聪明,否则证据早就爬满了矿场墙壁。”
“你就只能那么说吗?”梅·法瑞尔激昂的问,“这事关你爸爸,事关他脑袋在想什么,事关他做得到、做不到啊!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不该告诉你,他儿子……”她激动得失声。
“妈,妈,”柯林说,并将她拉近。“别生气,你是对的。我早知道不可能是他干的,我一直都知道。有时候人会稍微看不清事情,就像在那个可恶的坑里一样;有时候黑暗潜入你内心,有灯也没用,只有阳光可以清除这片黑暗。你就是阳光,妈,我现在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亲吻她的额头,她推开她,擦去眼中的泪水。
“你总爱说些傻话,柯林,你向来如此。你就是用这种花言巧语让那个老师迷上你的?”
她说这话时面带微笑,以免话中带刺。然后她起身说:“我要走了,我得和那个律师再谈一谈。而且也要见见医生。你需要什么东西吗,儿子?”
“在这里吗?不需要。他们认为我明天就会被放出去了,至少会被送到警局去。保重,妈。”
“你也是。”
他们相视而笑,她的笑容充满爱意,他的也是,但还掺杂了其他东西。她不安的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开门。卫希警员从门外的椅子上站起来。
“你应该有从钥匙孔感到一股冷流吧?”她尖酸的问。
卫希用手圈住耳朵,说了声“什么”,同时咧嘴而笑,但是她完全不理会他的耍宝。她瞥见凯文·麦可复站在走廊尽头,背后映着涡云密布的秋空,遮得高窄的窗户无法洒下阳光。
“他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他来看你儿子。”卫希说,“没问题的,他有获得许可,和你一样。”
“他有没有获得女王的亲笔信函我都不管,叫他离开这里!”
麦可复已走上前来,并听到了她说的话。
“没问题的,法瑞尔太太,我向你保证不会惹出事端。我只是过来看看他好不好,小柯说他想见我。”他说。
她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他面色苍白,神经紧绷,但依然眼神坚定的迎向她的目光。
“不会惹麻烦。”他重申。
“嘿,是阿凯吗?”
柯林的声音从半开的门内传出来。
“是啊,是我。”麦可复提高声音说。
“哦,叫那个浑蛋进来。既然没办法弄来一台电视,我总得找一点乐子。”
“对不起。”麦可复说,一边侧身走过法瑞尔太太面前,进入病房。
麦可复牢牢的关上身后的门,法瑞尔太太犹豫不决的盯着门看,直到卫希贼头贼脑的说:“太太,要从钥匙孔偷看一下吗?请便。”
“不好意思,我的腰可没办法弯得那么低来做你的工作。”
警员目送她离开。一等她脱离视线范围,他立即回到座位上,将椅子往前拉,耳朵靠近门框。他只听得见絮絮低语声。可恶的威萨特交代他要偷听,这倒不要紧,问题是,时下已是使用电子监听系统的年代,为什么上级以为他连个助听器也没有就能完成任务?而且让来来往往的护士瞧见这滑稽的姿势也很尴尬。
一名护士走近他,他立刻跳起来端正坐好。护士是个语带讥讽的苏格兰小女生。
“看得出来你又在忙了。”她说,“我敢说,你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
“我可以灌个一杯。”他回答,“而且要大满灌,这样我也可以趁机速速的抽根烟。”
“你若在这里抽烟,那倒是可能引发大屠杀。”女孩说,“但是你如果到护士长的小房间里去喝,把窗户打开就没事。她现在人不在。”
卫希蠢蠢欲动。护士长的小房间就在转角,要从这空荡的走廊尽头走出去,一定得经过这个小房间。把门打开,他在那里一样可以达到同样的监视效果。至于窃听呢……他再度将耳朵凑近门框。只听到无法辨识的低语。他抬头直盯护士的脸。这小女生强忍住笑!他受不了了。
“好吧,”他说,同时起身,“我想我有权利抽根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