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枝还没有走到食堂,三等食堂就己经传出吃饭的信号。算命的把扑克扔在毛毯上,看杂志的把杂志折上一个角。听到吃饭信号的人,都从自己的铺位上走下来,前往食堂。马戏团里的姑娘们,生怕有人会捣蛋,临走时,不忘将手里的毛活儿,藏到毛毯的下面。
最后从船船里走出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的个子很高,腋下拄着一根拐杖。年轻人的右脚脚踝上,装着夹板,包着绷带,一层一层,就像个白色的蚕茧。
“曾吕利本马先生,要我帮忙吗?”房枝在过道上,向这个脚部有伤的青年打招呼问道。曾吕利本马这个奇怪的名字,是青年的艺名。
“不用,我没事。”曾吕利点点头向她道谢说,“阿房,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了,你不用老是照顾我。”说完,他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拖着伤腿,快步走到食堂的门口。
房枝见她走得摇摇晃晃,正欲帮手,谁知道,虎十却跳了出来,瞪着一双大眼开口喝止道:“喂,阿房,你别管他。那小子不是正式的团员。他在墨西哥的水沟里,快淹死的时候,是我们多事的团长,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捞上来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就赖着不走了。他妈的,还给了他一个这么蠢的名字。他的脑瓜儿,就像他的名字那么蠢,竟然从牙都没了的老马身上,摔了下来把腿给弄折了,真他妈活该。这种连正式团员都不是的家伙,你别去管他。你再多管闲事的话,当心老子揍你。”
房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虎十这么说了。他的确不是正式的团员,但这,也不妨碍房枝同情这个可怜的青年。虎十还在一旁骂骂咧咧地说个不停,房枝一肚子火气,脸色不知不觉变得铁青。
曾吕利像条汉子似的,站直了身子。当真动起手来,或许不是虎十的对手,但起码在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平日里的曾吕利本马不喜欢说话,他就像个刚上学的小学生那样,一眼看上去,感觉弱不禁风的。
房枝对曾呂利这种软弱的性格,感到很气愤,她曾私下里对他说:“曾吕利先生,我觉得你不是胆小鬼。但你既然是个男人,为什么不狠狠地骂回去呢?难道,你是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吗?”房枝用老成的口气责问青年。
曾吕利摇摇头说:“哪里啊,我没那个本事,就算被骂了,也不能说什么。我是个没用的家伙,拜托你别管我了。”说完,他低下头注视着地板。
“是吗?你真的是一个没力气的胆小鬼?那我该帮你了。”
“别,别!你千万不要那么干。阿房,像我这种家伙,丢在一边也无所谓啊。”
曾吕利说完,就拖着伤腿,气喘吁吁、像条快死的老狗似的,爬上了自己的睡铺,明明腿脚不便,却睡在最髙的铺位上,这恐怕也是他无奈的选择。
茜色天空下,房枝这个本该被双亲疼爱,多愁善感,惹人怜爱的十五岁少女,却因为生活环境所迫,被这世态炎凉,磨砺得格外成熟。
房枝跟在拄拐杖的曾吕利后面,走进了三等食堂。
食堂非常宽敞,灯火通明,看上去就让人食欲旺盛。如今,食堂里已经挤满了人,杯盘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吃饭的时候没人啰嗦,大家都拼命地把盘子里的食物送进胃袋。
虎十正在狼吞虎咽,好像没看见房枝和曾吕利走进食堂。
“喂,酱油,酱油放在哪儿啦?”虎十扯着嗪子喊道。
“酱油不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吗?”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在吃饭的时候开口了。
“眼皮子底下?哈哈,你骗谁呢?有没有酱油,我还没看见?”虎十对身旁的人说。他一转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的倒不是酱油,而是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花篮。该怎么说呢,花篮里盛放着各色鲜花,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三等食堂会放的摆设。真是个气派的花篮。
“酱油瓶不就搁在花篮的旁边吗?”
“哦,真在。”
虎十哼哼着去拿酱油瓶,他看见这只漂亮的大花篮上,不知为什么,插着一根奇怪的小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