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酒会后,朱木和吕笙南、苏霓三人的关系进入了奇怪的阶段。他们时常结伴游玩,参加一些活动。吕笙南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很放心,丝毫不介意朱木和苏霓在一起,有时候反而为两人制造机会;朱木也不在乎苏霓是否还爱着吕笙南,他明目张胆地争抢着和苏霓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开始明着和吕笙南展开争夺;苏霓无可奈何,干脆就以一种淡然的姿态周旋在两人之间。
她能够感觉出这两个朋友之间的痛苦和矛盾的心态。她能够感觉出吕笙南对自己的爱,虽然这种爱不像朱木那样能够为了她舍弃一切,可是能够在两人的争夺中感觉到吕笙南的爱,仍让她感到十分满足。她努力维持着这个危险的游戏,因为对吕笙南这种性情高傲的人来说,朱木毫无掩饰的挑战使他不能不为朱木制造机会,他无法容忍自己对朱木的拒绝和退避,只好每天望着朱木像个苍蝇般嗡嗡地围着苏霓转。
苏霓知道这种平衡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打破,一种是吕笙南和朱木中任何一个感到了厌倦;一种是朱木取得了胜利。第二种情况是极端危险而且自己能够保证不会发生的,第一种情况不是她可以影响的,但朱木的厌倦是一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吕笙南的厌倦却意味着这一切的毁灭。
然而,三人间这种危险的平衡却被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因素打破了。
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似乎快到重阳了,吕笙南系里的学生组织到涅山郊游,约定夜晚露营凤凰台。凤凰台是涅山顶的一座平台,上面林木繁茂,据说远古时期凤凰将死之际就在这处高台集香木而自焚,于涅中重生。朱木和吕笙南在大学时代曾经无数次来这里游玩。凤凰台一带山势险峻,到处是原始森林,尚未开发,吕笙南作为老师,不放心学生,便带着苏霓和学生们一起郊游,顺便叫上了朱木。
朱木一喊就到,还采购了一大堆登山露营物品,帐篷、睡袋、小煤气炉、手电筒……全副武装地加入到一大队男女大学生中。本来吕笙南的学生们雇有一辆大巴,不料临走时学生们得知那辆大巴违章被交警扣了,学生们急了,朱木自告奋勇打电话叫来了财富集团的大巴,载着三十三个学生奔赴北郊三十公里处的涅山。
一行人在涅山森林公园停车场下了车,吕笙南买了票,招呼着学生们进去。大学生们集体出动,个个显得活泼好动,精力充沛,在门口合张影后,有的去买小物品,有的四处乱逛,吕笙南和朱木费了好大劲才把人集中到门口,排队从检票口进去。
朱木比这些男女大学生大不了多少,人又帅气,有些女大学生打听出他是财富集团的老板后,纷纷对他大抛媚眼,苏霓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弄得朱木尴尬不已。这时吕笙南和检票员吵了起来。
“你们明明是三十七个人,怎么说三十六个?”检票员说,“不行,补票。”
吕笙南不干:“我们班总共三十三个人,加上我们三个,正好三十六个人。怎么会多出一个呢?”他转头问班长,“是不是有谁带了外班同学一起来?”
班长问了问,又数数人数:“没错,三十三个同学,加上你们,三十六个人。”
“不对!”左右两个检票员异口同声,“三十七个!我们两个人一起数着呢!”
吕笙南惊讶了半天。朱木说:“算了,或许是有人混在咱们中间溜了进来,给他补一张算了。”
吕笙南碰上两个态度坚决的中年妇女也真是无可奈何,只好掏出钱又补了一张,进了公园。这时候有个女生拿着数码相机走了过来:“吕老师,咱们的确是三十七个人。”
吕笙南一愣:“不是没带外班学生吗?”
“是啊!”女生说,“就这么奇怪,您看。”她喊了一声,叫过来一个男生,那男生从登山包里取出一台小巧的手提电脑,“我刚才拍了好几张合影,数码相机内存不足,就输入了小枫的电脑里,刚才你们争执时我无意间一数,除了我,合影的确是36个人。也就是说咱们是三十七个人。”
吕笙南有些奇怪:“少一个人不奇怪,怎么会多出一个呢?”
那个女生指着照片:“我们刚才看了看,多出来的那个人站在后排,多半张脸都被前排的人挡住了,可他底下露出一条腿。咱们班的人都能在照片上找到,这个人谁也不认识。”
吕笙南的脸绷了起来。朱木说:“是不是哪个小孩开玩笑,照相时凑了进来?”
“嗯。”吕笙南闷闷地说,告诉女学生,“这件事不要乱传,别以讹传讹。”
女学生答应一声,和那个男生一起走了。
吕笙南看看朱木:“苏霓呢?”
“在前面,和几个女学生聊天。”朱木说。
吕笙南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跟她在一块儿呢?怎么会突然对我感兴趣?”
朱木尴尬地一笑:“你的女学生目光太火辣……咦,难道你很喜欢我缠着她?”吕笙南没理他,朱木又说,“其实我对多出一个人的事很感兴趣,刚才我看了,今天来这里的人不多,进园后学生们集中在一块儿,周围又很空阔,咱们发现及时,一听说多出来人就让班长清点人数,不可能有人消失得那么快。”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吕笙南问,“走吧!我说过,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任何灵异事件都可以用心理学解释。”
两人不再说话,赶上学生们,进入公园深处,走过溪流涧谷,翻过悬崖峭壁,沿着羊肠似的小路,向凤凰台攀行。
大学生们精力旺盛,朱木等人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精力却有些差距,关键是工作上耗费心力的事太多,满山的风景已经激发不起他们青春的冲动,他们渐渐落在了后面。暮色渐渐笼罩了群山,苍茫的斜阳中,学生们排成一线,互相搀扶着协助着在陡峭的山岭上攀援。这情形带给朱木一种感动,一种珍贵的情绪在内心蔓延。他望望吕笙南,吕笙南也神思悠悠,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也是在这样怡人险峻的景致中,他和朱木互相拉扯着,一边讨论着哪个女生正点,一边充满活力地登上顶峰。
两人对视着,眼里碰撞出一种怀念的味道。
他们避开对方的眼神,在大学生们的喧嚣中默不作声地前进。黄昏的时候,他们登上了凤凰台。凤凰台是一座突起于山巅的平台,方圆五百米,上面树木繁茂,山石嶙峋,前面壁立千尺,是深不见底的断崖,云雾蒸腾,不见终始。往南望去,视野开阔,大平原一望无际地铺在眼前。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支好了各自的帐篷,大学生们挺开放,班里有不少对男女朋友,就在吕笙南眼皮子底下公然支起双人帐篷。其他人习以为常,当是没看见。吕笙南和苏霓住在一起,在一株松树下支了一顶双人帐篷。朱木思来想去,既想离得远远的,但又不甘心,终于在离他们十米处的另一株松树下支好了自己的帐篷。
然后大家把各自带的饮料、食物摆在地上,有的人开始跳舞。刚才来的路上有一股山泉,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一部分学生跑去灌了些泉水,开始支起自带的小煤气炉在开阔地做饭。
朱木看着大学生们忙碌着,似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一对对隐藏在树丛和山石后面谈情说爱的大学生在他的视线里晃动着,他有些奇怪,自己在大学时代怎么就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呢?吕笙南没谈恋爱的原因他知道,是因为吕笙南在少年时代伤害过一个女孩子,导致那女孩子死亡,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并且在年复一年的追忆中爱上了那个死去的女孩子……不对!朱木忽然警醒,那个女孩子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苏霓!
朱木苦涩地叹了口气,望望吕笙南和苏霓,见吕笙南正在告诫大学生们严禁到悬崖边上去,苏霓一个人坐在帐篷边。朱木忽然感到了疲惫。也许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吧!自己掺和在其中才是他们的障碍吧?自己虽然爱着苏霓,却只是一厢情愿而已,那么,自己一个人痛苦,又何必让自己最好的朋友与最爱的女人一起痛苦呢?
此时,苏霓孤独无助的样子像极了财富大厦里使朱木一见就爱上了的形象。朱木的心忽然颤抖了起来,这些痛苦还是让我一个人承受吧!朱木凄凉地笑笑,傅杰费尽心机灌输的理念就在苏霓这瞬间的侧影中轰然崩溃了。
“明天,下山后我就去祝福他们,然后,远远地离开。我不是一直想去塔希提岛吗?那里美丽的风景也许比苏霓更让人迷醉。”朱木痴痴地想着,明月升上了山巅。
大地一片澄澈,山石与峰顶像是冰雕玉砌,树木的影子摇落在月光里。
地上燃着篝火,松枝“噼噼啪啪”地响。朱木和学生们狂欢了一阵,空气渐渐寒冷了,人也渐渐疲惫了。学生们都钻进了帐篷,吕笙南和苏霓老早就躲进帐篷窃窃私语,朱木又无聊又疲惫,便走进自己的帐篷,钻进睡袋发呆。
松枝似乎燃尽了,周围的火光暗了下来,朱木裹着睡袋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个念头一直在脑袋里旋转:也许现在就该对他们说,说祝福他们。何必让他们多一个晚上不开心呢?
朱木犹豫了一下,钻出帐篷。清冷的月光照着大地,周围几堆余灰未尽的暗火像是大地在眨着血红的睡眼。他走到朱木和苏霓的帐篷边,叫了一声:“你们睡了吗?”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亮起了手电筒的灯光。苏霓的声音传了出来:“是阿木吗?我有点冷,阿南出去找些松枝回来生篝火。你进来吧。”
朱木钻进帐篷,苏霓把手电筒挂在篷顶,正好当个电灯泡。苏霓抱着膝盖坐在垫子上,朱木不知该怎么说,出神地望着她。
“阿木,怎么不说话?”苏霓问。
朱木咧咧嘴:“如果……如果我一说出口,只会说出三个字,你要我说吗?”
“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她注视着他,微笑着,“让我们静静享受这种感觉,不好吗?”她的目光仿佛承受不了一种重量,沉到睫毛之下。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她问。
朱木迟疑了好久,终于摇头。苏霓说:“每一个女人都是很可怜的。我们很虚弱、很孤独,无力从这个世界上获得任何东西。我们说爱的,并不是这样一个人,而是这样一种感觉,那种能够使我们安全、自信,敢于去面对世界的感觉。这就是爱情。它只是一种感觉,是所有可怜的人为自己的心灵筑起的堤坝。它只是一种虚幻、一种梦想、一种渴望。你为什么非要戳破它,让我赤身裸体地去面对这个世界?”
朱木有种想哭的感觉,感到一种东西正在崩塌,一点点地破碎:“其实……我来是想对你说,我要走了。”
“走了?”苏霓惊讶地问。
“是的。”朱木说,“我终于疲惫了。也许你是对的,我不应该去摧毁你的堤坝。我祝福你们。那幢别墅我起了个名字,叫‘香木别墅’,还有那辆法拉利,我已经让律师过户给你了,别不接受,算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苏霓伤感地点点头。
“能……能让我握一下你的手吗?”朱木问。
苏霓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朱木张开手掌,慢慢贴上她的掌心。那一刹,朱木感到了一种绝望,她的手掌冰凉。
帐篷外响起一声咳嗽,吕笙南问:“我可以进来吗?”
朱木慢慢站了起来,钻出帐篷。吕笙南抱着一捆松枝站在月光下,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朱木默默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那一夜,他做了很多梦,五彩斑斓的光线充满了整个梦境。梦里,似乎传来一阵女人的啜泣声。是苏霓在为我哭泣吗?朱木模糊地想着,渐渐沉入梦中。
半夜的时候,朱木听见有人在叫:“我可以进来吗?”
是苏霓的声音!朱木拉开帐篷,她穿着薄薄的夏衣站在月光里。
“我很冷。”她说。
她钻进帐篷,朱木刚想说话,她伸手堵住朱木的嘴:“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如果你爱我,就抱紧我,我很冷。”
朱木使出全身的力气拥抱她,像是要把她压进自己的身体,直到眼泪流满了双颊。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木问。
苏霓摇摇头,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说:“以前的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当是个梦吧!如果你爱我,就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
“不说!不说!”朱木紧紧搂住她,“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忽然,朱木感觉周围似乎亮了很多,不是月亮的幽光,而是一跳一跳的火光。
“快救火啊!吕老师的帐篷着火了!”有人喊。
朱木腾地跳了起来,钻出帐篷,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吕笙南的帐篷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火苗翻滚。苏霓也惊呆了。两人急忙赶过去扑火。
“阿南呢?”朱木大喊,“阿南!快出来!”
“吕老师不在帐篷里!”一个女生喊。
朱木放下心,和一些男学生提了几桶做饭用的泉水拼命往火场上浇,火势并不大,仅仅一个帐篷,没有波及更大的范围。几分钟后火苗便熄灭了。大家围在烧坏的帐篷边议论不休,却不见吕笙南。
朱木问:“阿南呢?你们吕老师呢?”
“吕老师走了。”刚才那个女生说,“我和我男朋友坐在那块山石后面,忽然看见……苏小姐从吕老师的帐篷里跑出来到你那里去。当时吕老师还在,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注意到了帐篷的火光,刚要叫,吕老师飞快地从我们身边冲了过去,说:‘明天你们自己下山。’然后头也不回往山下跑。然后我就喊了起来……”
女生心有余悸地说着。学生们议论纷纷:“这么黑,吕老师跑下山不会出事吧?”
“出了什么事呢?”
有几个女生直觉出事情和吕、苏之间的情变有关,狠狠瞪着苏霓,也不说话。
“咱们几个男生打着手电去找吕老师吧!”一个男生提议,“他没带手电,山路太危险了。”
朱木点头:“好,咱们一起去。”
“算了吧你!”一个男生瞥着他,“你一去,只怕吕老师更危险!怎么,有钱了不起吗?”
朱木语塞。
正在这时,那个班长的手机响了。班长看了看:“是吕老师!”
他把手机调成免提状态,大家清晰地听见吕笙南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气喘吁吁:“你们把火灭了吧?很好!继续休息,谁也不准下山找我。我很安全。明天你带着同学们下山回学校。”
电话挂断。
学生们茫然不解,但既然老师说了,大家只好怏怏地回到各自的帐篷。凤凰台恢复了寂静。
朱木在只剩下骨架的帐篷边呆呆站了很久,他想问苏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刚刚答应过苏霓什么也不问。苏霓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你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起火的,也不知道阿南为什么匆匆跑下山。那时候我是和你在一起的。”
朱木点点头,两人默默地回到帐篷,在黑暗里相拥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直到天亮,朱木也不清楚那一夜在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吕笙南奇异消失后,苏霓的表现很平淡,仿佛不曾有过这个人,也不曾有过那段感情,很自然地帮他收拾野炊锅,收拾帐篷,就像和朱木在一起时一样,朱木也很自然地配合她。那种自然的举动让他产生了梦幻般的感觉,似乎不曾有过吕笙南这个人,他记忆中的吕笙南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是他和苏霓长久的相处中做过的无数个梦和无数个梦中出现的同一个假想敌。
难道胜利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吗?朱木茫然。
天亮后,朱木一直站在昨夜烧毁的帐篷前沉思。学生们收拾好了东西,拆掉了帐篷,也不和他们打招呼,呼朋引伴,热热闹闹地下了山。
苏霓默默地整理着朱木的帐篷,忽然朱木喊了一声:“阿霓,快来!”声音里充满了惶惑。
苏霓走过去,只见朱木拿了一张烧焦的纸片,手指颤抖,甚至嘴唇也在颤抖,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只恐怖的妖魔。苏霓不解地看了看,一眼便惊呆了,朱木手里竟然是一张烧焦的照片——周庭君的照片!
黎明的山巅,一股冰冷的杀机似乎在这沉睡中潜伏。两人骇然失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周庭君不是死了吗?”朱木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霓惊惧地摇摇头:“是在火场中找到的吗?不是我带来的,也肯定不是阿南带来的,他没必要带一个死人的照片。”
“你知道吗?”朱木想起刚来的时候,“咱们在森林公园大门口的合影出现了三十六个人!咱们总共三十六个,一个人拍照,怎么还是三十六个人?而且门口的两个检票员非说咱们进来了三十七个人,为此阿南还补了一张票。会不会是……”朱木努力咽下了那个恐怖的字眼,“……周庭君没死?他来报仇了!”
“不会!”苏霓坚决地说,“咱们亲眼看见他被火山泥封住了。你不明白火山泥的特性,这种物质极其黏稠,无论封住什么,片刻间就会变得坚硬无比。我们黄崖岛制作俑人有几百年的历史,别说是人,就是一头大象被封住也难以挣脱。你也见过那些俑人,风干后用铁斧敲也得费尽力气。他绝对会窒息身亡。咱们临走时他还裹满了火山泥站在那里,那时候火山泥早就风干了。”
“那……那这张照片……”朱木脸色发白,“还有大门口的事……”
苏霓摇摇头:“也许,有一些事情正在酝酿……阿木,别管他好吗?你说过,我们是同类人,这个世界上的阴谋与罪恶与我们无关。”
朱木不说话了。山间响起了鸟鸣,惊心动魄。
凤凰台之夜成了朱木生命中的一个转折。那一夜之后,天使飞回了他的世界,他整天处于一种狂喜与恍惚的境地。生活神秘莫测,世事悲喜交集,苏霓的归来让他对推动这个地球旋转的力量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朱木曾经向商城大学高层打听吕笙南的消息,但吕笙南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即使学校的高层,也只知道吕笙南寄来了一封辞职信,然后就杳无踪迹。朱木曾经到吕笙南的宿舍看过,里面一切如旧,他什么都没有带走;朱木还曾到凤凰山别墅去,却意外得知,168号别墅已经出售,换成了别人的家。
总之,吕笙南像空气一样消失在朱木的生活中。
朱木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道,但这个事情并没有在他心里延续太长的时间,偶尔的怅惘之后,心里便是幸福的喜悦。苏霓也变得活泼开朗了,两人的幸福似乎指日可待。
“阿霓,咱们结婚吧!嫁给我好不好?”经过几天的犹豫之后,朱木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凌晨,朱木正在香木别墅的屋顶阳台教苏霓拉小提琴。苏霓的琴拉得并不熟练,可是那种风姿比琴声更让朱木陶醉,朱木一冲动就说出了这句话。这些日子他们都住在同一座别墅,但并没有住到一起。
苏霓似乎愣了愣,惊讶地盯着朱木:“结婚……似乎……太急了吧?”
“可是两个相爱的人总要结婚的呀!”朱木祈求着。
苏霓笑了:“这个问题……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毕竟这是个很大的事情。”
“你现在就考虑好不好?”朱木笑得有些神秘。
“现在?”苏霓有些吃惊,“你说现在就要做出决定?”
“是的。”朱木脸上呈现出庄重的神色,单膝跪到地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现在,我向你求婚!”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硕大的钻戒,“这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颗钻石,5.5克拉的。恰好是你的生日。我希望你能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开始我们的生活。”
苏霓呆住了,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悦还是伤感,泪水渐渐涌了出来。她放下提琴,双手捂住了脸庞:“阿木……对不起……对不起……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朱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动不动地跪着:“你说得明白一点吧!放心,无论什么结果,无论什么原因我都能承受。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短短的两三个月,我几乎活过了一生的时间,经历过了任何人也给不了我的折磨,真的,我成熟了,是你让我成熟了。我能够去面对任何事。”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契约。”苏霓说,“没有别的原因,我仅仅需要考虑。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样会伤害你。”
朱木闭上了眼睛。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朱木看了看,是刘凤生的电话。
“阿木,你怎么还不到公司?咱们的股票出了问题,早上刚一开市,就发现有人在暗中吸纳咱们的股票,这股力量非常庞大,现在股票直线走高,已经上升到了每股二十二点五元钱。”
朱木吃了一惊:“每股竟然被拉高了九点三元!有没有发觉是谁在暗中下手?对方到底是哄抬股价还是恶意收购?”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刘凤生说,“我们查了股票的交易记录,大概是一个星期前对方就开始慢慢吸纳,对方的操盘能力很强,直到今天才引起关注,现在一些散户大量跟进。据金融分析师分析,很有可能又是一起江南重工事件!”
“江南重工!”朱木呻吟了一声,“好,我立刻赶到。”
他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默默地看了一眼苏霓。股市的噩梦已经降临了,也许明天自己就会从一个亿万富翁变成一文不名上街乞讨的穷光蛋。也许,苏霓还会爱着自己吧?
苏霓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在她的感觉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让这个意外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人这么关注,除了自己。朱木看着她询问的眼神,笑了笑:“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我要上班了。你……”
“你有了麻烦吗?”苏霓问。
“公司的事,也没什么……”朱木顿了顿,“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一起来吧!这件事如果瞒着你的话,会影响你的考虑。”
朱木凄凉地笑笑,慢慢走下了楼。苏霓默默地跟着后头。
财富集团的大会议室里,公司的大股东们一个个神情严峻,旁边是一群证券分析师,每人面前一台手提电脑,正在紧张地关注着股票的变化。总经理刘凤生坐在主持位上,不停地看表,直到朱木和苏霓进来,才松了口气。
“阿木,”刘凤生说,“现在股票已经被抬高到了二十六块钱,到了一个恐怖的价位。据估计,庄家已经收购了我们的股份,但没有发出收购要约。现在还不明白他的意图,到底是想收购财富集团还是哄抬股价。但可以肯定,如果他一抛售,我们必死无疑。”
苏霓这时候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呆呆地看着朱木,大股东们也盯着他。朱木皱着眉:“庄家是谁?查出来没有?”
“查出来了。”刘凤生说,“还是南黄基金。这是个刚成立不久的风险投资基金,在香港注册,前段时间的股市大动荡就是它的手笔。自从它成立以来一共出手五次,每次都没落空,在股市上圈了大约一百个亿。从它的风格来看,它没有收购的兴趣,目的很明确,就是低价位吸纳,拉高股价,然后抛售。可是很奇怪,这些环节它居然做得滴水不漏,它低价吸纳时没人能发觉,然后当拉到一个价位时,也就是它抛售的时候,而这时候偏偏有大量大户和散户买进,接着股价持续走高,当它抛售结束,股价就开始高台跳水。跑得快的,能跟着大赚一笔,跑得慢的,就会被套牢。它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实在是个奇迹。奇怪的是,在股民们大量购进我们的股票前根本就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商城财富会涨,仿佛一瞬间所有的股民都接到了通知,事实上这样的消息根本就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没有任何一个股评家透露,突然间股民们就像约好了一样蜂拥着买我们的股票。更可怕的是,连股民们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买我们的股票!”
朱木和大股东们听得目瞪口呆,股票在南黄基金的手里根本不是股票,而是一个玩偶,想拉就拉,想压就压,想让股民们买就买,想让股民们抛就抛,像是魔术师手里的魔棒。这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整个会议室沉默了下来。
“老板,”一个股票分析师说,“股票价格继续上涨,已经突破了五十块钱!已经出现抛售的迹象,现在到处是想分一杯羹的狼群,还有几个大户在冒险吃进。”
朱木看看大股东们,心里涌出一阵无力感,任何人都知道对手的可怕和自己面临的结局。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各位叔叔伯伯们,现在的形势大家都看到了,我们面临着公司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你们都是跟着我父母打天下的前辈,我接手公司以来,承蒙各位帮助,虽然我有些不学无术,但幸好没丢父母的脸,公司效益一直很平稳。但现在这个局面要结束了。我们面临两个选择:坐以待毙还是反抗?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对手有多么可怕。如果他是想收购公司,无所谓,只要他能够保证你们的利益,我不反对他入主财富集团,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很清楚。但现在,他是要摧毁我们,如果我们再不有所行动,将面临着崩盘的结果,即将到来的债务危机将使我们变成穷光蛋。我决定反击。也许是螳臂当车,但站着死要比跪着死让我们更对得起自己。举手表决吧!”
一个大股东举起了手,接着又有一个大股东举起了手,众人纷纷举起了手。朱木刚想举手,刘凤生把眼睛从电脑上移了过来,脸色沉得像块铁:“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大数额的抛售股票?南黄基金的抛售一直很稳定,股市上谁能拥有这么多的股票?”他的眼睛冷冷地扫视了大股东们一眼,“除了在座的诸位!”
大股东们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纷纷躲开了刘凤生的眼光。朱木心里涌出一团怒火,随即又黯然:是啊,谁愿意坐以待毙?大股东们追求的仅仅是利润,危急关头抛售自己手里的股票虽然使公司雪上加霜,但谁也不愿意和公司一起殉葬啊!
他苦笑了一下:“凤叔,算了,谁也不想跳楼。但是,我还是决定托市!一定要和南黄基金打一场,决不能让他赚一笔就走,一旦股票跌下来,债务危机就能让咱们跳楼。我决定把股价稳定在二十三块钱,就算吃进所有的股票,也要和他打一场二十三点保卫战!”
刘凤生咨询了几个金融分析师的意见,估计离南黄集团大量抛售还有两天时间,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两天时间筹集资金。朱木点点头:“就这么办,散了吧!”
大股东们迟疑地站了起来,讪讪地走了。
朱木望望苏霓,心里浮起一缕难舍的柔情:“阿霓,情况你都知道了吧?我的提议你可以不用考虑了。”
苏霓茫然地摇了摇头。朱木也看不出她的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快要成为穷光蛋了。原来,我并没有意识到财富有多么重要,只当它是父母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可是即将失去它的时候,我才发觉,没有了财富,其实我并没有信心给你幸福。”
“不,阿木。不是这样的。”苏霓摇摇头,“这跟钱没关系。”
朱木默然,半晌才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已经没有信心了。现在我才知道支撑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不是小提琴。”
苏霓呆呆地坐了片刻,站起来,走了出去。朱木闭上了眼睛,低低地问:“你去哪里?”
苏霓摇摇头,没有说话。
朱木睁开眼,苏霓已经消失在眼前了,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苏霓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一脸憔悴的回来。回来后她什么也没说,朱木也没问,他现在已经把全副精力放在了二十三点保卫战上,整个人陷入了狂热的状态。可是效果并不理想,财富集团提出的融资计划几乎被所有的银行和公司拒绝了,没有人敢去招惹南黄基金这样可怕的对手。能够控制股民行为的人就能控制股市,何况一个小小的财富集团!这种力量不是哪家公司甚至哪家银行可以抗衡的。
朱木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调查南黄基金,可得到的情报却很模糊,南黄基金在香港注册,总裁是香港一个富商,可江南重工事件发生时以及目前,这个富商却既不在大陆也不在香港,据调查,这家伙竟然跑到加拿大度假去了!可见南黄基金这一系列的大动作中另有幕后操纵者。至于此人是谁那就不是能够调查出来的了,否则的话至少有十个人愿意花一个亿要他的命。
此时,财富集团的股票价格已经开始不断下挫,朱木注入股市的资金根本遏止不住高台跳水的势头,暴跌的股票很快冲破了二十三点,跌到了低谷。持有财富集团债券的银行和各公司纷纷催促财富集团托市,但整个集团财务几乎成了空壳子,所有资产成了一张废纸。于是最令人恐怖的事情来临了,债券持有者提出债务保护,公司的账被冻结,濒临崩溃。
朱木浑身上火,嘴角起了七八个大泡,面容憔悴,一夜间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十年。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朱木站在3208套房的阳台上,注视着脚下的城市,在辉煌的城市里再也找不到辉煌的感觉。
“也许是我在3208套房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朱木满嘴苦涩。他看看苏霓,她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神情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木拉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灌进去,轻微的眩晕感让他感觉到了一些轻松。这时,身上的手机响了,是傅杰打来的。
“阿木,你在哪里?”傅杰问。
“在财富大厦3208套房。”朱木说。
“谁在你身边?”
“苏霓。”
傅杰沉默了片刻:“你出来吧,我有事找你。”
“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朱木平淡地说。
“这件事关系到你目前的困境,我告诉你一个真相。”傅杰说。
朱木不明白自己目前的困境和傅杰有什么关系,事实上傅杰总是带给他一种神秘和恐惧,同时也带给他一种惊悚的吸引。他迟疑了片刻:“我不想知道,如果我注定要破产,就让我静静地变成穷光蛋吧!也许你的真相比破产更让人痛苦。”
“可是这件事关系到苏霓。”傅杰说。
朱木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慢慢望了苏霓一眼,她像棵无助的小树。朱木说道:“在哪里?”
“老地方。上次咱们流浪的地方。”傅杰说。
朱木点点头,似乎忘了他们是在电话里通话。他合上手机,慢慢地走了出去,走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一罐啤酒。
夜晚的都市灯火辉煌,可是在朱木的眼里却没有一点颜色,霓虹闪烁着冰冷的色彩。他慢慢地走在车流喧嚣的大街上,不久就来到了上次和傅杰喝酒的路灯下。
傅杰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正在往嘴里灌,旁边还停着一辆切诺基。看见朱木过来,傅杰扔掉手里的啤酒,拉开车门钻进了车里,朱木跟着坐在副驾驶位上。傅杰发动汽车风驰电掣地在车流中穿梭,朱木没有问他开往哪里,也没兴趣知道。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直到驶出了城市,路灯在眼前断掉,傅杰才叹了口气:“你的公司现在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你的股票被人抬高然后暴跌,你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就像有一只魔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你听说了?”朱木问。
傅杰摇摇头:“不是听说,而是参与。”
“参与?”朱木吃了一惊,“你……你是说,是你在幕后操纵?”
傅杰苦笑:“我哪里有这种力量!这里面的内幕庞大得让你无法想象,受害的不仅仅是你的财富集团,甚至也不仅仅是江南重工,而是整个中国甚至整个世界的股市,全世界的股市都在颤抖,全世界的上市公司都在恐慌,全世界的股民都在疯狂,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整个世界股票,具体地说是股民。这只无形的手表现出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他让股民买哪只股票股民就去买,他让股民去抛股民就去抛。你可以想象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它能够操纵整个世界的经济!而且现在已经开始操纵!据统计,仅仅一个多月,这只手从全世界的股市上赚取了两百多亿美元!超过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外汇储备!”
朱木惊呆了。他早已领教了对手的可怕,却没想到他竟然恐怖到了这种地步,想想自己注入资金托市的对策,实在是不堪一击。两百多亿美元是什么概念?那足够掀起一场全球性的金融风暴了。
“那……你是怎么会参与这件事的?”朱木嘶哑着嗓子问。
“这种行为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允许,它严重地危害了国家金融安全。警方当然要介入了。”傅杰说。
“可是……”朱木发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你是个刑警啊!就算警方介入也不会是你这个刑事警察,而且这件事涉及的范围如此广泛,甚至危及到了国家安全,又怎么会让你这个商城市的刑警参与呢?”
“是的。”傅杰奇怪地望着他,“可是如果这只幕后黑手犯下了刑事案件,我这个刑警就可以介入了吧?而且这个刑事案件是发生在商城市,我能脱得了身吗?更重要的是,之所以让我这个商城市的刑警参与,是因为所有的刑警只有我是朱木的朋友。”
朱木呆了:“我?我只是一个受害者,跟你查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傅杰点点头:“现在南黄基金是不是正在炒你的股票?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南黄基金的实力,能够在全世界翻云覆雨,为什么会看上商城财富这支小小的股票?要知道,江南重工是他们的受害者里实力最差的,股票价值也有八十多亿。”
朱木茫然不解:“是的,他能在股市席卷两百多亿美元,加上自有资本,恐怕最少也有三百多亿,炒作我这个不起眼的小股票确实没必要。”
“有必要。”傅杰把车开到了路边一座沉沙池边停了下来,“因为南黄基金的幕后老板就是吕笙南!”
朱木的世界突然失去了声音,大脑一阵眩晕:“你……你说什么?是阿南?”
“对,是吕笙南。”傅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叫南黄基金?‘南’就是吕笙南,‘黄’就是黄崖岛。他在这个震惊世界的基金上冠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家乡。一个多月前,美国金融大鳄基金亚马逊基金的老板梅尔森·安东尼奥出现在商城市,和吕笙南进行过频繁的接触。想必你也知道一句话——”
“安东尼奥就像美军的F117,飞到哪里哪里就会燃起战火。”朱木喃喃地说,想起在那次酒会上见到安东尼奥和吕笙南亲密的神态,心里泛起了苦涩的滋味,想必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了控制世界股票市场的疯狂计划。可是,吕笙南为什么要对付自己呢?朱木嘴里又是一阵苦涩,也许从自己走进那场酒会开始挑战吕笙南时,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而这一切的开始,归根结底还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在醉酒中让自己认识到了金钱的力量。
“它可以把任何一个人活埋。”朱木苦笑了一下,这句话很对,但傅杰没有说明的是,如果对手拥有更多的财富会怎么样。无论如何,现在苏霓是属于自己的了。虽然为此付出了整个财富集团,似乎也很值得。
“对。”傅杰点点头,“当时安东尼奥就进入了国家安全人员的视线,但是费尽一切方法也仅仅知道他和吕笙南达成了一个酬劳为三十亿美元的计划。什么计划的酬劳能达到三十亿美元?这个问题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答案。吕笙南仅仅是一个大学的副教授,留学归国的博士,他能做出什么贡献而得到三十亿美元的酬劳?当时鉴于吕笙南的身份,我们把他们的目标判断为政治或军事情报上,没想到问题会出在经济上。吕笙南整垮了江南重工,并没有引起我们的关注,因为这里面没有发现任何违规操作。直到江华电子、沈阳康明纷纷出现动荡,我们才震惊起来,因为我们知道其中肯定有问题,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庄家能够如此随意自如地操纵股票,但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朱木问。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财富集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不知道。”傅杰遗憾地说,“所以我才来找你。”
“找我?”朱木怀疑地看着他,“打听我怎么对付南黄基金和吕笙南?老实说,我也没办法,我快破产了。”
“不是。”傅杰盯着他,“找你打听一个人。”
“谁?”
“周庭君!”
朱木呆了。
傅杰说:“警方手里掌握的资料远远不止社会上流传的那些。周庭君这个人非常非常关键,虽然他在商城都市报刊登出‘今日周庭君将死于报业大厦’而且在那天已经坠楼死了,但是我们却发现了很多关键的疑点。”
朱木有些好笑,看来警方似乎开始怀疑到了周庭君死亡的真实性,不过现在太迟了,因为周庭君逃过一劫之后,已经在黄崖岛葬身火山泥中。警方就算查出报业大厦死的不是周庭君也没有用了。因此朱木表现得不痛不痒。
傅杰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说:“我们经过对周庭君的住所仔细的勘查和了解,发现周庭君在临死前那晚已经遭到过一次谋杀!据推断,当天凌晨一点多,应该有一个杀手埋伏在周庭君住所的顶楼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他诱到窗前,然后趁他探头往窗外看的时候,用一把铁钩之类的东西钩住周庭君把他甩到了楼下。我们在顶楼发现了铁钩支架的痕迹,还在窗前发现了坚硬的钢筋类物体与墙面的擦痕,同时在窗户上发现了周庭君挣扎的抓痕。当晚也有居民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当时他们也以为有人坠楼了,还下来寻找,但没有发现坠楼者。应该是周庭君摔下来,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摔死,因为有杀手追杀,他立刻爬起来跑了,然后到印刷厂车间在报纸出胶片前加上了‘周庭君将死于报业大厦’字样。”
傅杰一直盯着朱木的表情,见朱木无动于衷,不由越发怀疑,继续说着:“但问题来了,周庭君到底有什么价值需要请一个杀手来杀他?又是谁要杀他?就这样,吕笙南走进了我们的视线。因为周庭君死前和吕笙南有过密切的交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周庭君写的日记吗?周庭君曾经为一个贩毒集团洗黑钱,因为这个集团是火并而灭亡的,因此警方的档案里没有他们的资料,可是据调查周庭君大学毕业后,唯一为之工作过的老板姓吕,是黄崖岛人氏,而吕笙南就出生于黄崖岛。估计就是周庭君所说的那个贩毒集团。这个集团毁灭时吕笙南还小,应该是这个吕老板的儿子。可是这个集团毁灭后周庭君卷了吕家的款逃跑,吕笙南长大后非但没有找他算账,居然还和他交往密切,这就令人生疑了。因此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利益上的关系。那么周庭君被追杀,很可能就是吕笙南下的手。现在吕笙南挑起世界性股市危机,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很可能是周庭君掌握了吕笙南操纵股市的秘密而遭到灭口。我们无法从吕笙南的股市动作上找到破绽,但通过谋杀的罪名逮捕他,照样可以消弭股市的危机。”
朱木没想到警方从侦破的途径也查到了吕、周两人间的秘密,可惜警方所知道的自己全知道了,根本没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好像我并不认识周庭君吧?”
傅杰点点头:“周庭君当然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苏霓就跟你有关系了。”
朱木浑身一震,心脏一阵抽紧:“你……你是说苏霓也牵涉进这件事?”
傅杰不置可否:“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因为吕笙南挑起股市危机虽然无坚不摧,但是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这时候他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到你们商城财富这支小股票上?这里是否有什么秘密?还有,从你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刚才我说的警方调查的结果你根本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比警方知道的还多?你还知道些什么?我们对此也很感兴趣。”
朱木摇摇头:“你知道我和苏霓、吕笙南的关系,吕笙南为什么腾出手来对付我的股票?你应该很清楚,因为是你向我灌输‘五六亿财富可以把任何一个人活埋’的思想,使我从吕笙南那里把苏霓夺了过来,导致我们之间的战争。至于我知道些什么,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兴趣跟警方合作。因为我和吕笙南之间的战争是完全公平的,我有钱的时候可以威胁他,他有钱后当然也可以让我变成穷光蛋。愿赌服输。我没话可说。”
傅杰笑笑:“阿木,我来找你合作当然是有对你有用的东西。咱们可以做个交换,你说出你知道的事,我告诉你苏霓的秘密。”
朱木心里一跳,一腔愤怒脱口而出:“你们竟然调查苏霓?苏霓有什么秘密?”
“你是真的以为苏霓没有秘密还是不愿正视苏霓有秘密?”傅杰冷冷地说,“我就不相信这段时间苏霓跟你生活在一起你会毫无觉察!不要傻了,阿木,你想想你是怎么认识苏霓的?她又是怎么来到你身边的?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你不理解的东西?我不愿作法海和尚,我虽然不希望你成为许仙出卖你的白娘子,但是也不希望你成为《画皮》里白白死去的傻子!”
朱木呆若木鸡,现在想来,也许跟苏霓的相识本就存在着许多离奇与神秘,到现在为止,朱木也无法把几个月前在财富大厦里那个像幽灵一样出没的苏霓和眼前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苏霓联系起来,总觉得其中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魂?”朱木喃喃地说。
“什么?”傅杰惊讶地说。
“也许你不会相信,自从我第一次看见苏霓,我就爱上了她。而那个时候,她在别人的眼里还是一个死去的幽灵,包括你们警方。那一次我去黄崖岛,虽然一方面出于吕笙南的引诱,另一方面也是想去黄崖岛凭吊苏霓。因为你跟我说过,苏霓十年前死于一场火灾。可是,在那里我却见到苏霓,还把她带回了家。”朱木断断续续地向傅杰讲述了自己在黄崖岛的经历。
傅杰刚刚听个开头脸色就变了,越听神情越冷峻:“什么?你说……你在黄崖岛又见到了周庭君?可是周庭君明明已经死了!”
朱木摇摇头:“在报业大厦死的不是周庭君。你们判断得没错,是有个杀手追杀他,死的是那个杀手。当时那个杀手为了混进报业大厦刺杀周庭君,穿上了报业集团的制服。加上报纸上刊登消息的误导,你们就以为死的是周庭君。”
朱木向傅杰解释了周庭君的死亡之谜,不料傅杰越听越骇异,脸色苍白得吓人。后来连朱木也发觉情况不对,问:“你怎么了?”
傅杰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我可以确定,当时死在报业大厦的的确是周庭君!好歹死的是一个报业名人,凭警方的力量,我们不可能连死者是谁都搞不清楚!死者不但和周庭君血型、身高一致,甚至指纹都一致!你不可能说那个杀手和周庭君的指纹也一样吧?据科学统计,指纹一致的概率的确可能有,但在地球上还没有出现过!”
朱木一呆,顿时毛骨悚然:“可是我在黄崖岛上的确见到了周庭君啊!”
“你见到的真是周庭君吗?”傅杰问,“你以前认识周庭君?”
朱木分辩:“以前我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他,就是你们和吕笙南一起做新闻节目,澄清商城市连环离奇死亡案时的节目。”
傅杰点头:“我们的确一起做过一期节目。但你对周庭君不熟,按你所说,在黄崖岛溶洞中光线很昏暗,有人冒充他也是有可能的。”
朱木的头不停地摇晃:“不可能!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下我会认错,但吕笙南和苏霓从小就认识周庭君,他们不可能认错的。尤其吕笙南还跟周庭君面对面交过手,苏霓还是被周庭君从商城市骗到黄崖岛的,他们绝对不可能认错!另外周庭君也没有孪生兄弟,因为我亲自到他出生的小渔村去过。”
傅杰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会不会在黄崖岛的那场经历只是你的一个梦境,毕竟你的遭遇也太离奇了。”
这下朱木简直就不屑分辩了:“如果是梦境我怎么会带了苏霓一起回来?”
傅杰仍然不死心:“那也很可能是吕笙南和苏霓与周庭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明知不是周庭君,只是在你面前演戏。因为完全有可能是苏霓和这个假周庭君利用周庭君手里的秘密来要挟吕笙南,而吕笙南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迫于某种原因不能挑明!”
朱木极端反感他把什么事都牵扯到苏霓身上,当场否定:“如果是这样,三椰村的马克是和周庭君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总不会不认识周庭君吧?他总不会和你所谓的假周庭君有所勾结吧?因为很明显,是吕笙南为了对付周庭君,指示我找到的马克,假周庭君根本不知道马克回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马克,当时表现得还挺惊讶。哼,就算是别人易容,做了整形手术,他也不可能认识周庭君出生的渔村里的一个小伙伴吧?”
傅杰彻底呆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和朱木面面相觑,同时感到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两人身体颤抖,车厢里死亡般寂静。
“难道……难道……”朱木舌头有些不灵,惊惧不安地说,“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我见到的……”
傅杰脸部的肌肉也有些不受控制:“不行,我得派人去黄崖岛查查,还得去三椰村找那个马克……另外,十年前苏霓死于火灾的事件也得重新调查……”
一提苏霓,朱木的愤怒顿时战胜了恐惧:“你……你还在怀疑苏霓!”
傅杰冷冷地说:“这个苏霓也很可疑,因为福建方面传来的十年前的火灾事件卷宗上,死亡的四十多人,每个人都能对得上号,每个人都有尸体!包括苏霓,也有尸体!”
“你……”朱木怒目而视。
傅杰不理他,沉思了片刻,问:“你说那个周庭君被火山泥封住了?难道被封在火山泥里就没有丝毫活命的可能?”
“没有。”朱木摇头,“你没见过那种物质,如果见过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傅杰颓然不语。周围的暗夜笼罩了汽车,车里开着小灯,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朱木有一种被禁闭的感觉,他听见傅杰还在喃喃自语:“死了……又死了……他竟然又死了……”
朱木有些疑惑,傅杰为何会对周庭君的死亡如此在意?这似乎超出了一个警察对知情人的关注。而且傅杰的妻子曾和周庭君私通,傅杰应当对周庭君的死感到快慰才是……正在沉思,傅杰慢慢地说:“你说在你带着苏霓离开时,吕笙南曾经劝你不要带走苏霓,否则你会像一只鸟,坠落进地狱中?”
“是的。”朱木苦笑,“现在我快完蛋了,倒应了那句话。”
“不是。”傅杰断然说,“吕笙南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对你的警告和威胁,而是对你的劝说。”
朱木有些发愣。傅杰说:“其实这些不可理解的恐怖事件有两种意志在斗争,也就是有两个人的阴谋在搏杀。一个当然是吕笙南,另一个你不会想到——是周庭君!”
“周庭君?”朱木惊讶地说,“他不是死了吗?”
傅杰冷笑一声:“周庭君虽然死了,可他的意志还在继续。”
“意志?你……你是说鬼魂?”朱木打了个寒战,猛然想到那次游涅山时照片上多出来的一个人,还有半夜凤凰台上吕笙南的帐篷离奇失火和火灾现场出现的周庭君的照片。当时吕笙南为什么不顾危险奔跑下山?难道真是周庭君的鬼魂在作祟?
“有没有鬼魂我不清楚,但是有一个人完全可以继承他的意志。”
朱木心里狂跳:“你是说……”
“苏霓!”傅杰冷笑着说,“吕笙南是你的好朋友,从黄崖岛回来时你们的关系还没有破裂,他为什么会对你说出你会坠入地狱之类的话?你一直以为那是对你抢走苏霓的威胁,可是如果反过来想,如果是对你的劝告,那就很明白了,吕笙南或许对周庭君和苏霓的阴谋有了觉察,不想让你陷入死地——”
“住口!”朱木大吼,脸色涨得通红。
“苏霓接近你是有阴谋的——”
“闭嘴!”
“苏霓想谋你的财产——”
朱木一拳打在了傅杰脸上,傅杰身子撞在了车门上,慢慢爬起身,也不管嘴角的血迹,盯着朱木,慢慢地说:“周庭君和吕笙南合作过,如果周庭君和苏霓也知道吕笙南操纵股市的方法,但是那需要前期资本,于是苏霓接近你,控制你,就可以得到整个财富集团数十亿的资产。你知道,这很容易。但你想想吕笙南会不会让她这样做?所以吕笙南一直暗示你小心苏霓,甚至不惜从你身边把苏霓抢走。等到后来吕笙南得到了安东尼奥的投资,展开了股市圈钱运动,苏霓和吕笙南爆发了冲突,回到你身边。于是吕笙南必须摧毁你,让你身无分文,成为穷光蛋,彻底断绝了苏霓和他抗衡的可能。还不明白吗?你想想在黄崖岛岩洞中,周庭君为什么如此急切要得到那些毒品?因为那是在股市圈钱的启动资金!而在他讲述自己和吕笙南的杀手搏斗时为什么一些关键处避之不谈?因为那涉及他们股市圈钱计划的具体操作。即使在周庭君临死时也不提这个明显可以要挟吕笙南的事,因为就算他死后也有人把这个计划进行到底!”
朱木又一次挥起的拳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其实我们一直监视着吕笙南的动向,在你装修别墅的时候,你知道苏霓开着你的法拉利跑车去了哪里吗?”傅杰盯着他,“她去和吕笙南幽会!也许是谈判!结果就是她回到了吕笙南身边。等到苏霓知道吕笙南和安东尼奥合作,获得了大量的资本,发动了股市圈钱运动,她和吕笙南的关系终于破裂,回到了你身边。于是吕笙南才必须彻底打垮你,让苏霓失去和他竞争的资本。”
朱木脑袋里一片茫然,呆呆望着傅杰说得又急又快的嘴唇,心中纷乱不已,喃喃地说:“可是……你说的,在时间上有些不对,江南重工事件是在我去黄崖岛时发生的,那么苏霓应该早就知道了吕笙南已经开始发动股市计划了。”
傅杰点点头:“那时南黄基金已经成立了,但投资的只是香港一个小富豪,远远比不上安东尼奥,只能在国内股市兴风作浪。苏霓不会很介意,她只要获得你的财富,完全可以和吕笙南抗衡。”
朱木闭上了眼睛。傅杰说:“现在挽救你的公司的办法就是和我合作,由你指证吕笙南在黄崖岛杀周庭君的行为和十年前烧死苏霓全家的惨案,借此把他拘捕,就能够中止股市上的危机。我们可以采用各种方法撬开吕笙南的嘴,获得他操纵股市的秘密,从而彻底恢复股市的正常秩序。”
朱木心中有了一丝波动,这样,一方面挽救了自己的公司,另一方面苏霓也许就会放弃操纵股市的狂想和自己永远在一起!这所有的噩梦就会彻底终结了。他望着傅杰,傅杰嘴角的鲜血还在流淌。
“擦一擦吧!”朱木说,然后去摸自己身上的手帕。
“谢谢。”傅杰接过了手帕,放在嘴角擦拭。
朱木一呆,自己的手帕明明还没有拿出来啊?他眼睛一扫,忽然发觉自己身上居然又长出了一只手臂,手上拿着一张手帕递给了傅杰。朱木惊呆了。
傅杰擦擦嘴角,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神情,怔怔看着朱木,然后身子软软地倒在了车座上。朱木的视线一阵模糊,蒙中,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惨白可怖、毫无表情的面孔,得意地向自己冷笑,声音阴冷、僵硬,缥缥缈缈,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与我合作吧,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让你获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