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在厚厚的芭蕉叶上,发出鼓点般的沉闷声。弥漫无际的云雾,淹没了悬崖峭壁。山野包藏着深重的无奈与凶险。
王震坐在山边一个猎户的茅草屋檐下,望着面前弯曲的山道上缓缓行进的队伍,心中焦虑万分。时间差不多又是过午,脚下南国的千山万壑和冰冷冰冷的烟雨,是那样的寂静。事实上,周围零星的枪炮声从未间断。这就是说情报中所称数倍于我的敌人重兵,距此并不太远。按照原定计划,由粤中前来接应的东江纵队,还在百里之外呢!这一希望几乎淡若秋风。三天前在江西大庾还信心百倍地要冲出重围、强越九岭南下的决定,转眼间变得那么缥缈和不切实际。
队伍中有一副担架抬过来。伤员身上盖着湿漉漉的芭蕉叶,抬担架的两个战士,头上都打着绷带,淡红色的汗珠挂了一脸。两人紧咬着嘴唇一跐一滑地往前赶,行进得极为艰难。
这时候,王首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几步远就喊:“伙计,中央复电了!”
“怎么讲?”王震惊喜地回过神。
“中央同意我们的建议,知道我们目前处境,认为在日寇投降、时局变化的情况下,确实难以完成原定任务,同意我们由此地自行选择路线,立即北上向五师靠拢……”这消息着实让人激动。没等王首道把复电的精神说完,王震已经一把抱住了他:“首道,我们得救了!”
王首道皱起眉头沉吟良久:“离长江还远,要打回去还须准备作出大的牺牲。”
“不怕!只要中央给句话,老子死也要把队伍带到江北去!”王震的疲惫一扫而光,一溜儿小跑去下达命令。
部队立即停止前进。这是让人终生难忘的时刻。王震一路跑,心里就浮出在延安分手时毛泽东个别交代他的一番话。毛泽东要王震记住告诉李先念,别指望蒋介石能立地成佛,蒋的本性是绝对改变不了的,国民党对待共产党及八路军、新四军的原则是,能消灭的则坚决消灭之,现在不能消灭的则准备条件将来消灭之。所以,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毛泽东要中原军区部队继续完成牵制国民党军队的战略任务,并强调完成这一任务还要准备作出重大牺牲,即便全军覆没,也要保障战略全局的胜利。
此时此刻,身处绝境中的王震,完全沉浸在与敌决战的激越豪情之中。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些日子来山城重庆所发生的一切。
经过十八年的较量,突然又温情脉脉地坐到一起时,蒋介石和毛泽东之间那份最初的尴尬是免不了的。当年蒋在黄埔军校时,毛泽东作为政坛名流也曾登过黄埔讲坛,彼此不能不算是故人。重叙往昔,说点什么呢?当然不便提“四·一二”那个“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走一个”的口号,江西“围剿”与“反围剿”那一段也不便重提,至于万里长征中的湘江之战和四渡赤水,以及红军到达陕北之后发生的西路军惨剧,更是没法上口。
剩下的就只有八年抗战了。
那就谈淞沪之战?南京保卫战?武汉会战?毫无疑问,又会出现上海沦陷、国民党迁都和重庆大轰炸等令人伤感的心绪。只能谈百团大战,于是,毛泽东骄傲地提起了彭德怀。他按照自己的表达方式,打着手势,没有军语,也没有那些哼哼哈哈的官腔,生活化的口语中不乏幽默和风趣。
作为对蒋氏的回应,毛泽东在后来几十天的谈判中一再地坦言:他要在蒋先生领导下迎接和克服和平建设中的一切困难,并表示这次国共和谈合作,“不是暂时的合作,而是长期的合作;不是一时的团结,而是永久的团结”。这样的一席话原原本本出自毛泽东之口实属不易,不论国民党人还是共产党人,几乎没有人不相信“民主团结、和平建国”的蓝图正在徐徐展开。
形势一派大好,这可乐坏了赫尔利。这位在国共两党都有面子的外交官,一直兴奋异常,所有蒋、毛欢宴的场合都有他的影子。看上去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真诚的地方,早在离渝赴延迎接毛泽东时的声明中,赫尔利就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一年多的努力,目的就是“以协助国民政府消除内争之可能性”。他的这种努力(当然还有苏联斯大林的敦促),终于使硝烟弥漫的中国升起一片彩虹。
天真善良的老百姓们,真是心花怒放啊,《新华日报》《大公报》以及西南、西北的各种报纸,竞相刊载颂扬文章,称国共和谈“给中国人民带来无限的光明和希望”。国民党的《中央日报》趁机大谈“统一军令和政令”,一篇文章中还引用韩非子“木之朽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的典故,历数“国家之败也必因不统一,民族之弱也必因不团结”的害处,高唱“军队国家化,政治民主化”。就这样,一个又酸又甜的果子从冰凉的铁树枝头结了出来,蒋介石和毛泽东精心地为它选定了一个揭幕的好日子——10月10日。这就是后来成为三年决战的根源、而令世人哭笑不得的《双十协定》。
就在关于“和平建国”大政方针的《双十协定》公布于世的前两天,一架国民党运输机因迷失方向,降落到八路军控制的河南焦作地界。在这架飞机上,有一封蒋介石给阎锡山的密件并夹带着两册《剿匪手本》。这封刊有国民党军委会关防、经军委会委员长侍从室二组登记并加盖杜锡钧手章的密信,分明写着“中正申篠”的字样,而且签署日期是9月17日。
到《双十协定》出台的第三天,蒋介石特别密令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给部队秘密印发这个《剿匪手本》。这个小册子,对于国共两党的老军人们都不陌生。它是过去十年内战中国民党军队“精神讲话”须臾不离的教典,其中的警句就是“赤匪不灭,军人之羞”,而且竭力推行所谓“革命军连坐法”:“班长同全班退则杀班长”“班长不退而全班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兵卒”……老蒋以军事统帅的身份把这个玩意儿往部队一推,目的是使“全军之中,人人似刀架在头上,似绳子缚住脚跟,一节一节互相顾瞻,连坐牵扯,谁亦不能脱身”。显然,他是要抽掉全军的退路、彻底与共产党决一死战。这不能不叫那些包括部分国民党人在内的幻想主义者触目惊心,出一身冷汗。
但是延安却平静得很。1945年10月17日这天,安全返回延安已有一个星期的毛泽东,把大大小小干部召集到一起,闲唠家常似的向大家介绍重庆谈判。一边是写在纸上的和平协定,一边是直接进攻解放区的国民党80万大军(还不含包围陕甘宁边区的军队),口号天天在喊,仗也天天在打,毛泽东就从这个令人疑惑不解的矛盾开始聊起。
还是那句老话,毛泽东认为国民党消灭共产党的主意是“老早就定了”,而共产党“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方针也是“老早就定了”。于是,他就拿前不久的上党战役打比方。他把上党地区比作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中间的一个脚盆,说脚盆里有鱼有肉,阎锡山派13个师去抢,结果,“我们‘对’了,‘争’了,而且‘对’得很好,‘争’得很好”。他希望“这样的仗,还要打下去”。因为,“订立了《双十协定》以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坚持这个协定,要国民党兑现,继续争取和平”。
毛泽东用辩证法的思想回答问题:“打是为了争取和平,不给敢于进攻解放区的反动派很大的打击,和平是不会来的。”他说得风趣极了:“蒋介石来进攻,我们把他消灭了,他们就舒服了。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
听会的人全都哈哈大笑。只有一个人不笑,他就是坐在前排的彭德怀。
散会之后,毛泽东信步走到彭德怀跟前。他手上夹支烟,边划着火柴边说:“我们的彭大将军又在运筹帷幄是不是啊?”
彭德怀憨厚地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毛泽东点着烟,熄灭火柴,与彭德怀并肩步出会场,边走边聊。毛泽东说:“老彭啊,你对时局有何高见?”
彭德怀进入严肃的思考,略微沉默后说:“一个字,打!主席判断完全正确,以战求和,则和存。”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清凉山思考了一下:“国民党军有四百万啊,要解决它不是个简单的事。可是不解决不行,蒋介石的尾巴翘上了天。除了打胜仗,我们还有什么法子?”
毛泽东摆一下手:“光靠打还不够。我们有政治优势,还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嘛!三边地委不是有个报告,我们地下组织的统战工作搞得很不错,邓宝珊的一个旅要起义,那个旅长叫什么……”
“曹又参。”彭德怀补道。
毛泽东兴奋地接着说:“派陕甘宁晋绥联防军策应一下。这个起义如果搞成,就是一个‘火车头’,它不但削弱了边区北线敌军的力量,壮大了我军力量,而且也给广大国民党官兵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
彭德怀用钦佩的目光盯着毛泽东,意味深长地重复道:“发挥政治优势,以弱胜强!”
毛泽东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以弱胜强。十年内战,抗战八年,我们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吗?”毛泽东忽又生起感慨之意,顿一顿,猛吸一口烟,徐徐吐出,“东北的干部都派出去了,斯大林同志若是配合得好,美国就是在大连登陆我也不怕他。华东暂且放一放,新四军撤到长江以北也是迫不得已呀,人家要回南京,我们在南方他就不能安心睡觉,让他八个解放区,共产党要抢地盘的谣言不攻自破。山东嘛,大家都很热闹,胜败有一拼。中原那边有李先念同志在,等王震和王首道过来会合了,我看要大打一下。只要王震他们活着回延安,就算大胜利!现在是华北和西北,傅作义、阎锡山、胡宗南,还有‘二马’,这一班人,老蒋的赌注押得不轻哩!”
见彭德怀许久没接话,毛泽东收住话头,问:“老彭,你对西北怎么看?”
其实,这正是彭德怀思考的焦点。见毛泽东发问,他长长地嘘了口气,“西北问题,我看主要对手是胡宗南和‘二马’。”
毛泽东点头:“这也是陕甘宁边区的主要威胁。”
彭德怀分析说:“胡和马又有区别。”
毛泽东点头:“胡有野心,此人的后台老板是蒋介石;马有野性,是地头蛇,带点儿民族色彩,有欺骗性。”
彭德怀又咧开嘴。他对毛泽东看问题一针见血,打心眼儿里敬服。
关于胡宗南的“野心”和马家军的“野性”,彭德怀与毛泽东心照不宣。尤其胡宗南,抗战胜利后,坐大关中的此公,7月中升战区司令长官,10月初加国军上将军衔,的确有点儿飘飘然。他自恃兵多将广,装备精良,实力雄厚,又身在周秦汉唐的帝王之乡,仗着蒋介石的恩宠,一口气调动数十万大军四处出击,在中原、华北、东北及整个北中国地区,几乎无孔不入。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他让陶峙岳率部进驻了新疆,陶为新疆警备总司令;又命李铁军率部驻守甘肃的河西走廊,李为河西警备总司令。董钊的第三十八集团军镇守关中,巩固后方基地。高双成的第二十二军据守陕北,谢辅三的第二十七军驻守陕南。同时,任陕西省政府主席的祝绍周兼陕甘边区总司令,第三十六集团军副总司令文朝籍兼鄂陕甘边区副总司令。胡自将第一军的第七十六师及第四十军东出潼关,接收郑州、洛阳等中原重镇,以控制津浦、陇海枢纽;派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李文率第十六军、第三军渡河入晋,经同蒲路、正太路、丰汉路,直奔保定与平、津等地受降,进而挺进华北,窥伺察绥方向的动静。胡宗南还让心腹黄正诚带着他最信赖的第一师打入阎锡山的封地晋南,并几经周折,硬是把范汉杰的一个兵团推进到了东北……胡宗南的所作所为,引起中共中央军委的高度重视。
毛泽东和彭德怀两人在窑洞前的小路上默默地行走了一段。朔风吹来,陕北的秋意中已微含肃杀。彭德怀下意识地紧了紧腰带,说:“胡宗南的手长得很,到处伸。上月的22号跑到郑州搞受降典礼,一个典礼,豫北、豫西都成了他的地盘。”
毛泽东举手一劈:“下一步,我们不允许他乱跑,要牵制一下。”他想了想,忽问,“老彭啊,晋绥和晋察冀的绥远战役要他们抓点儿紧,先搞傅作义几万人!”
彭德怀对此赞同。他告诉毛泽东,晋绥和晋察冀两军区的野战部队,已经在左云、右玉与兴和、天镇一带集中主力5万余人。国民党顽军也在绥东集结了5万余人。彭德怀说:“顽军目的是来合击我张家口的,他们分别驻在集宁、丰镇、卓资山、陶林、凉城、新堂的归绥,摊子铺得比较大。”
“敌人摊子大对我有利。不过,5万对5万,这个仗还要考虑一下。”毛泽东用夹着烟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一定不能分散兵力,务必告诉贺、聂,要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一口一口地吃。三个吃一个行不行?不行就五个吃一个!总之,要确保胜利,打有把握之仗。”
彭德怀听得出毛泽东话中有话,其间含着对兵员素质的基本估计。年初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参议会上谈及1945年任务时,就一再强调须对现有兵员进行整训,并且具体提出1945年要将全部正规军和游击队轮训一次,要按照他过去总结三五八旅“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那一套新的训练方法,搞群众性的练兵运动。彭德怀说:“贺、聂目前已在抓紧整训部队,作好战役准备。我们部队都有群众性练兵的好传统,像三五八旅他们,那么苦,拉到葫芦河搞生产自救,没吃没穿的,战士们都得了夜盲症,小腿肚肿得亮晃晃的,得闲还忙着投弹呀、刺杀呀,3发子弹打11环就是‘朱德射击手’,投弹40米以上就是‘贺龙投弹手’,刺杀勇猛,达到90分,就是‘高岗刺杀手’……”
毛泽东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站在石级上遥望天际,得意地吸口烟,慢慢品咂:“贺龙同志带兵练兵,那是没的说。”
部队集合起来拉了一阵歌,贺龙出现了。他像往常那样乐呵呵地捧着烟斗,一出来就钻到干部战士中间。此刻正是秋高气爽,偌大的左云城关广场沐浴着灿烂的朝阳。贺老总一会儿向这个干部询问几句什么,一会儿又同那个战士随便地唠起家常。他总是那样兴致勃勃,谈笑风生,富有朝气而充满信心,让人感到亲切温暖,踏实可靠。
晋绥野战军司令部的战前动员大会就要开始了。
塞外吹来的季节风一阵阵袭上人们的心头,老总和战士们一样穿着单土布军装,虽有一丝凉意但却精神抖擞。广场上密密麻麻的部队,因为贺龙的到来而显得气氛格外热烈。在这一群军人中间,贺龙便是他们的旗帜和骄傲!那些从湘鄂西(边)跟随贺龙闯过来的老红军战士不用说了,即便刚刚加入这支队伍的新同志,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青春和荣誉与贺龙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广场上笑声不断,有人隔着七八排队列大声喊:“老总,你的腰好利索了吗?”贺龙笑嘻嘻地朝喊声看了看:“嗬,你呀,刘卓甫!”五大三粗的刘卓甫是过去一二〇师“战斗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毛泽东从重庆返回延安的那天下午,贺龙眉开眼笑地把球队一帮小伙子召到一块儿赛了场球,而且还主动要打中锋,结果一不留神闪了腰。当时,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扶到住处。满头大汗的贺龙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年岁不饶人喽!”他感叹着,脸上显出一丝少有的忧伤。但转眼间又笑呵呵地不服气了,“好了再干!”球队的小伙子们每天都要问一下警卫员老总好没好,今天见到贺龙神采奕奕,大家放心了。贺龙被刘卓甫这一喊,来了精神,他使劲拍了拍腰际,烟斗一点一点地笑道:“小鬼头,你莫急,打完这一仗,我们跟老大哥部队好好赛一场!”
这年,贺龙司令员已经49岁。
贺龙在队伍中流连了十多分钟,才健步登上主席台。“同志们!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仗!任务是同晋察冀兄弟部队配合,反击国民党进攻!”他用力挥动着手臂,声音非常洪亮。
按老规矩,贺龙首先讲述抗战胜利前后的形势,从爷台山反顽斗争一直讲到上党战役的胜利,他说:“我们老大哥部队一仗就干掉阎锡山的13个师哩!敌人进攻38000人,我们出动31000人,敌人的38000被消灭了35000,另外逃掉2000,散掉1000,大胜仗啊!”接着,贺龙讲评晋绥野战军在晋西北和晋中开展工作的情况。谈到眼前的敌我态势,他的大嗓门又亮起来:“绥东解放区是我们绥蒙部队的广大指战员从日伪手中流血牺牲得来的,蒋介石勾结日伪军要抢我们的果实,还要进攻整个华北解放区,我们能答应他吗?不!不能答应!现在党中央命令我们跟他们干,我们要坚决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
会场响起一片掌声。贺龙笑眯眯地吸了口烟,双手把掌声压下去,嗓音平和了些:“同志们啊,这一仗非同小可啊,打赢了,我们晋绥和晋察冀两个解放区就会连成一大片。可以说,整个华北我们就算控制住了。如果打不赢,傅作义趁势向陕北压过去,而陕南又有胡宗南,南北合击,中间夹着我们的党中央延安,同志们哪,那是我们的脑壳,后果可怕呀!”
贺龙的战前动员讲话并非危言耸听。中共中央军委让贺、聂联手来对付傅作义,除了用兵数量上的考虑之外,其中也大有攻则必胜的意思。部队集结后,贺龙与聂荣臻已将这次绥远战役的总体作战方案拟妥:贺龙指挥晋绥野战军三个旅(三五八旅、独立一旅、独立三旅)先向内蒙古跨越一步,把凉城、新堂、天成村这几个敌占点一一解决掉,然后集中兵力稳稳地配合聂荣臻的晋察冀野战军,攻打丰镇和集宁。而聂部则由东向西进攻,首先消灭隆盛庄、张镇的敌人,再各个击破丰镇、集宁二城。最终两股兵力合在一处,把敌人压缩到绥东地区铁路三岔口的一小块地域,聚而歼之。
这是抗战胜利后头一次跟国民党军大兵团对阵交战,虽说准备充分,部队士气也高,贺龙心里还是悬悬的不太踏实:“同志们啊,我们过去跟日本鬼子打的是游击战,小分队行动,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现今不一样喽,搞起大兵团,摆起阵势,在运动中歼敌,是个新问题哟。我们一定要同老大哥部队配合好,团结一致,依靠当地的人民群众和地方党组织。只要我们做到这一点,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他国民党绥远部队也是不经打的!”
出击的日子定在10月17日。这一天,贺龙亲率晋绥野战军主力北越长城。
正是夕阳斜照,老总跨上一匹火焰般的烈马,一声“出发”地动山摇。他挥手加上一鞭,战马立刻在夕阳余晖中,朝着古长城斑驳朴拙的烽火台疾驰。山冈上,满坡的红叶透出一团一团庄严,劲风秋意尽在不言之中。队伍分成几路,各自沿着山道多头并进。
经过一段时间的集结休整,战士们精神好极了,矫健的步伐中显示着信心和力量。整个战役第二天正式打响,24小时内,晋绥野战军便连克凉城、陶林,傅作义的第三十五军和暂编骑一旅,一开打就损兵折将,各被吃掉一部。到10月20日,晋绥部队又拿下了新堂。与此同时,聂总也指挥晋察冀的部队按计划攻占了张皋、隆盛庄。
贺、聂两部激烈的枪炮声,掀翻了傅作义心中的五味瓶。
傅作义对绥远这块土地是有感情的。早在中原大战时,他就由张学良举荐为绥远省主席。当时绥远匪患成灾,傅作义上任的第一件公务就是剿匪。他一个省主席带着队伍东征西讨,硬是把数万人的四大股土匪,一股一股地消灭了。接着,又开始整治金融,开源节流,扩大流通,一个边远省份的破烂财政,让他调理到扭亏为盈的地步。他还把部队发动起来兴修水利,使十年九荒的河套地区,农业生产大为改观。
平心而论,傅作义对共产党并无恶意,当年王若飞在包头被捕,他还给过许多关照,以至彼此的个人情谊日深。但是对日本人,傅作义很不客气。抗战一爆发,他第一个致电阎锡山、张学良和蒋介石,请缨杀敌。后来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到绥远来诱降,许诺给他个人赠款6000万大洋,要他出面领导“华北独立”。他毫不含糊地表现了气节,说:“内蒙古是中国领土,不允许任何人来分裂。”结果翻了脸,打出一个“百灵庙大捷”。战后,蒋介石要他“适可而止”,毛泽东则给他发来贺电。
整个抗战期间,傅作义还真像个“战区司令长官”的样子,发动绥南战役,收复五原之战,特别是不避嫌疑学习八路军的政治工作制度,有板有眼地在师以上机关设立政治部、营以下设政治指导员,最后博得了一枚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勋章。日本人一投降,蒋介石的密令跟着就到了,傅作义抢占了包头,又从共产党手中夺去了归绥、集宁。他深知国共开战只是早晚的事,一不做,二不休,横下心拉起5万人马进攻张家口。他要为蒋介石把绥远揽在怀里。
贺、聂一到,傅作义连呼“来者不善”。果然,几天工夫就弄得他不可收拾。看看自己那5万人马星星点点拉了十几摊,傅作义一下子就悟到了险情: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可是八路军打游击的拿手戏呀!与其坐等贺、聂一摊子一摊子地收拾,不如知趣一点儿,先下手为强,主动放弃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城,固守一个点等待来日。他手忙脚乱地下令:“立即收缩兵力,向归绥集中!”
10月21日,傅作义的第六十七军军部及所属新编第二十六师,由丰镇撤到卓资山,第三十二师也撤到了福生庄、三道营,伪蒙骑五师由新堂撤往六苏木。听到侦察兵的敌情报告,贺龙会意地直点头,“傅作义呀,有点名堂哩!他是想收拢五指捏起一个拳头。要是绥东敌人的兵力都集中到归绥,当起缩头乌龟,我们就是满嘴的钢牙,怕也啃不动它啰!”
贺龙的敌情判断一出口,李井泉立刻注意到平绥铁路线上的一个小地名——卓资山。这个位于呼和浩特(归绥)东75公里处的小城,是个非同小可的地方。它北靠大青山,地势较高,平绥铁路从中间将其一劈两半。向东离集宁只有一箭之地,并可南拐丰镇;向西可直趋归绥和包头。此外,还有两条南北方向的重要公路,北去陶林、南达凉城,可谓绥东地区名副其实的交通枢纽。
果然不出所料,傅作义的指挥棒准确无误地停留在卓资山。他一眼就选定了这扇“大门”,决心在此部署他的5万兵马,并把重任交给自认为能攻善守的第六十七军军长何文鼎。
卓资山一仗必打无疑。贺龙从李井泉的意见中获得了印证,当机立断定下决心:趁敌人来不及龟缩之前,改变主力东向集宁、丰镇的作战计划,而立即赶在敌人头里挥戈北上,直插卓资山,在敌人半腰一刀见血,让它首尾难顾,尚未收拢的五指握不成拳,造成整个战役上的有利形势。
三五八旅旅长黄新廷用手指反复在图上标距离,说:“第一刀的穿插是没问题,只是战役上形成合围之势,迂回时间来得及来不及?从这里到达平绥路就有上万公里的路程哩!”
“是啊,”独三旅旅长杨嘉瑞也接着说,“卓资山一打响,丰镇、集宁的敌人不可能坐以待毙,若是敌人往北……”
贺龙与李井泉相视一笑,会意地点点头。几乎在同时,他们将目光一齐投向集宁东北方向100公里处的一个小城——商都。
一个多月前,晋绥军区司令员吕正操、独立第二旅旅长许光达和政委孙志远奉命率部出关,向长城以北挺进,一路向马占山的东北挺进军第五师、国民党暂编第十七师滔滔不绝地杀过去。势如破竹般攻到新堂,他们突然接到情报,说敌人在八苏木方向集结了重兵,准备和独二旅决一死战。
吕、许、孙三人匆忙商量对策。作战方案还没拿出来,侦察员忽又报告:与八苏木成掎角之势的三苏木方向有1000多人的敌骑兵,匆匆直奔二旅而来。
吕正操头上冒着汗,问许光达:“刚说有重兵,这就杀过来了,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其中必定有诈!”许光达说,“八苏木的‘重兵’没有动静,三苏木的骑兵却大张旗鼓,会不会声东击西,吸引我们注意力?”许光达越琢磨越明白。他警觉地昂起头,“如果我没判断错,八苏木敌‘重兵’这时候正在向我侧后迂回。他们是想把我们一口吞下去!”
情况一摆,立刻十万火急。吕正操和孙志远心里直发毛。许光达料敌如神的功夫,他俩早有耳闻。当年许在延安抗大当教育长时,曾经针对德国侵袭苏联,写过一篇有名的论文,叫作《闪击战的历史命运》,轰动了延安和重庆。其时,德国法西斯以闪击战横扫西欧14国之后,又卷向红色苏联,全世界都在为斯大林捏着一把汗,而许光达却断定德军在苏联战场必受挫折。果不其然,过了一个多月,莫斯科保卫战便大获全胜,德军几天之内损兵50多万!
按许光达的判断,形势十分严重。独二旅如果避开对方的骑兵后撤,敌骑兵极有可能趁势掩杀,使独二旅部队成“兵败山倒”之势,失去控制;独二旅如不后撤,就地迎战,八苏木的敌“重兵”已迫近侧后,与三苏木的骑兵正好前后夹击。吕正操急切地擂起桌子:“难道山穷水尽,一点儿办法都没了吗?”
孙志远忙着给部队做政治动员。他要求党员干部准备作出最大的牺牲,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要坚守阵地,跟敌人血战到底。
许光达一直把头埋在地图上。终于,他横下一条心对吕正操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风险较大,可能会有大的牺牲。”
吕正操说:“只要能让部队跳出去,有点儿风险,有点儿牺牲都无所谓。”
许光达说:“我们可以去商都嘛,那里驻扎着苏联红军,我们去和他们会合,谅他八苏木或者三苏木的敌人,都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吕正操频频颔首。许光达被自己的想法鼓舞着:“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就跟他来个既不后撤也不迎战,掉过屁股攻他的八苏木!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是最有出路的地方。只要我们集中全力击退敌一部,闯出一条口子,就能几步跨到商都。到了商都,或许还可以杀他个回马枪!”
吕正操倒吸口凉气。“光达,你这想法够大胆的!”他拍着脑门转了两圈,忽问孙志远,“你看呢,老孙?”孙志远也认为可行,并说他已给部队作了紧急动员,要求干部战士树立必胜信心,决不能被敌人的气势吓趴下。于是,吕正操一锤定音:“就这样,我决定了,部队晚上9点出发,现在对表!”
万万想不到的是,独二旅紧紧张张地于拂晓前冲到八苏木一看,哪有什么重兵,方圆十几里一兵一卒都没有!
难道敌人已经察觉到我们的作战部署?不,一定有个更大的阴谋在运转之中!许光达当即把内心这份担心与吕、孙进行了沟通,三人还没最后对隐蔽之敌的真实意图达成共识,上级敌情通报就下来了:国民党军集中了五个师的兵力,正在对孤立无援的独二旅南北两路分进合击!五个师对一个旅,一个绝对的优劣势比例,可见对方吃掉独二旅的决心有多大。
十分钟后,先头部队便报告与敌接触。许光达费了好大劲才从地图上找到这个地名——田家村。很快侦知,交手的是国民党军第三十一师。就在独二旅到达的前两分钟,他们抢占了一个叫土帽山的有利地形。一步占先步步占先,敌人居高临下,封锁住所有前进的道路。
许光达一急,给部队下死命令:“冲过去!敌强我弱,一坐下来就危险万分,要趁敌人没站稳脚跟,分秒必争地冲破他的防线!”可就在此刻,派去掌握部队的一位参谋报告:“二十七团没有跟上来!”当然不能丢下一个团不管。吕、许、孙三人都急得直跺脚。可就是这么几分钟的犹豫,敌人已在山上站稳脚跟,构筑起简易工事,再想冲过去,几乎没有可能了。
时值黎明前的黑暗。吕、许、孙三人捂着手电,趴在泥巴地上把地图研究了好几遍,个个像是猫抓心一样。眼见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左边是黄旗海,右侧有王帽山,独二旅欲进不能、欲退无路。
连日阴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弹迹如织,枪炮声和呐喊声直冲云霄,分不清敌方我方,仗打得完全没了章法,一塌糊涂。许光达保持着镇定。他始终把注意力集中在正面敌人身上。
正面敌人越打越多,先说只有千把人,待一审俘虏,才弄清是3个团4000多人。显然,部队已经被敌人咬住,分分秒秒的拖延都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吕、许、孙3个人的衬衫全都湿透了。
“不行啊司令员,”许光达说,“天就要亮了,再不突出去……”三个人简单碰了碰,决定:吕、孙率机关和后梯队撤到附近的马头山上,许光达赶到前沿指挥所,亲自指挥部队,以激烈的战斗行动,掩护吕正操和孙志远相机突围。
一到前沿,许光达立即给部队交底:“同志们,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把敌人的三十一师打垮。否则,死路一条!无论生死,我许光达今天都要跟大家拼到最后一口气!”说完,他将身边的通信科长和一名参谋叫过来,命令他们两人分头到三十六团和三十二团去,给部队传令:必须在半小时内结束战斗。
警卫排长已被许光达支派去掩护吕、孙撤退,此时许的身边只剩一个贴身警卫员蓝德明。身处前沿,流弹如雨,通信科长对许光达的安全放心不下,犹犹豫豫不肯离开。许光达一嗓子吼过去:“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执行命令怎么婆婆妈妈的!”吓得科长拔腿就跑。
接着,许光达就招呼蓝德明。蓝德明跟许光达久了,两人心领神会,一听招呼赶忙打开身边的水壶递上去。那是他在新堂镇特意为首长备下的一壶烈酒。许光达喝了一口,说:“小蓝,你也去帮帮卫生员,组织后送伤员!”蓝德明挺为难:“那你……”许光达威严地哼了一声,一边夺过马缰绳,一边晃晃水壶:“快去,把这些留下就行了!”
话音未落,一个大块头的侦察兵气喘吁吁地上来报告,说身后的山脚下发现大批敌骑兵!
此时天已微明,许光达透过望远镜,看见山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只要这股敌人从后面一个冲锋……他不敢往下想。“只能唱空城计了,”许光达自言自语,“仗打到这个时候,一线是半个人都抽不动的!”他吩咐当时吕、孙为以防万一而留在后边的那个连,“这是敌人的先头部队,还没摸我们的底,估计不敢贸然行动,只是待在山下等主力。你们给我守在这里,拖一分钟是一分钟,动都不能动,一动就露馅了!”
这半个小时比三十年还长,到前方枪炮声渐渐平息下来时,许光达甚至紧张到数自己的心跳。他真是不敢相信敌人第三十一师防线被打通了,不敢相信他的三十二团、三十六团以及那个掉了队差点儿误事的第二十七团,跟他一起整整齐齐唱着歌儿开进了商都城。直到接到贺老总的命令,要独二旅火速南下参加围攻卓资山时,许光达才嘘了口气:“这下好了,我们可以放开胆子打大仗了!”
这当然是个大仗。作战参谋用一幅桌面大的地图,把战术箭头画得清清楚楚,战役任务就照着地图一一讲解。此间贺龙一直坐在旁边听,烟丝烧得咝咝响。最后他举重若轻地站起来,指着独一旅旅长王尚荣说:“你留一个团在凉城以西,给我把归绥的敌人咬住不放,主力跟黄新廷、杨嘉瑞你们三家一起北上。”
被点到姓名的三五八旅旅长黄新廷和独三旅旅长杨嘉瑞啪地一个立正。贺龙轻微地点个头,接着说:“给许光达的电报已发出去了,二旅他们从商都经陶林南下,与你们形成合围……”
所谓大仗,在贺龙这里,也就这么简单。
三五八旅这天赶了100多里,当晚先头部队就进到卓资山以南的教场村。黄新廷把地形扫了一眼,当即指挥占领村西的康家湾北侧高地。
此时,独一旅也推进到毫切、查汉不浪附近。黑咕隆咚的深夜,守敌一听说是贺龙的八路军,一枪都没放,拉起队伍就往卓资山跑。王尚荣把情况报告给贺龙。贺龙说:“追呀!赶快给我向卓资山、旗下营追击!不要怕风,不要怕饿肚皮,错过战机找都找不回来!”
于是,部队不下宿了,撵着敌人的屁股杀声震天追了一夜。第二天,跟三五八旅顶住劲儿的伪蒙骑兵第五师朱恩吾的队伍,也从六苏木撒腿往卓资山跑,黄新廷和余秋里趁着一个冲锋打到了卓资山。
接下来的这一夜,贺龙在野战军指挥部怎么也待不住。战斗刚打响时,他嘴里咬着烟杆,大口大口地吸烟。一副皱巴巴的扑克牌在他手上重复着几种老掉牙的戏法。每隔10分钟,他就向作战参谋询问一次战斗情况。
深夜,狂风越来越大,窗外猛烈的枪炮声伴随着阵阵大风压过来,撞在人们心头十分难受。黑夜显得又重又长。
贺龙忽然把扑克牌一扔,说:“我要去前沿指挥所。”
警卫员们都知道,前沿指挥所还在离卓资山不到一里地的那个小村庄里,从野战军指挥部走过去的这段路,完全在敌火控制之下。大家都支支吾吾地想把老总拦住。贺龙火了:“这是打仗!你们怕死就给我待在这里,我得去!”说着一头钻出指挥部。
子弹在耳边嗖嗖直飞,贺龙上了路。警卫员们谁还怕什么死,前前后后一拥而上。出了指挥部,只见城内城外、山上山下,火光冲天。枪弹、炮弹、手榴弹,在硝烟中轰隆轰隆地爆炸,震得耳朵嗡嗡响。这一行人贴着高坎子走了一段,就听贺龙说:“听见了吧,枪炮声那么脆,说明敌人的装备不错哩……”话没完他一个箭步跳上了高坎子,朝前起劲地跑。警卫员们都傻了眼,来不及捏把汗,就七手八脚地上去拉住贺龙:“老总老总……坎子底下又隐蔽又安全!”贺龙哪听这一套,把手一甩:“拉啥子嘛小鬼,沟沟里我怎么观察战况?!”
贺龙大踏步地照走不误,真把几个警卫员吓坏了。离前沿越发近迫,密集的子弹不时将他们身前身后的尘土打得直冒烟,警卫员们下了决心,一齐扑上去抱住贺龙的胳膊,使劲把他往沟里拖:“危险呀老总,我们再也不能让你往前走了。”
这下惹毛了贺龙。他真的生了气,把警卫员一个个甩开,嗓门也粗了:“怎么搞的嘛!危险危险,失掉战机就不危险了!还不快闪开让我走!”
警卫员们没有办法,只好在贺龙面前横着排成一排,用身体掩护着首长往前走。贺龙推开他们,温和地指着天空说:“你们听听,这子弹尖声怪气地呜呜叫,说明离我们还很远。要是听到噗噗声响,那才离得近呢。我们这些人枪林弹雨钻了几十年,还怕子弹吗?子弹怕我们哩!”
进了前沿指挥所那个小村,瓦片、树枝四处乱飞,子弹开始在脚前脚后噗噗响了。迎面过来一副担架,贺龙急忙上前问:“伤势怎么样?伤在什么地方?”抬担架的老乡说伤在腿上,有好几处伤。贺龙俯身朝担架上看了一眼,认出是过去在战斗篮球队打过中锋的队员,因为个子大,人都叫他“大个”。贺龙哟了一声,忙问:“大个儿,你伤得怎么样?”“大个儿”在担架上瞪大眼睛,喊了声“老总……”就说不出话来了。贺龙赶忙吩咐老乡把伤员往后送。“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要把敌人全部消灭干净!”他对应声而去的老乡说。
黄新廷一见贺龙钻进前沿指挥所,大惊失色:“啊呀老总,这有多危险!”
贺龙仿佛没听到,急问:“战况如何?”
“黄昏之前,傅作义的部队有些过卓资山来,八团占领了西山顶,战士们正在跟他们亮刺刀哩!”
“我们的牺牲大不大?”
“不大。跟敌人一抵近,大练兵的成果就显出来了。战士们战术灵活,一个小分队、一个战斗小组都敢往敌人纵深里揳,既各自为战,又互相配合,打得相当漂亮!何文鼎的部队虽然装备好,火力足,可在晚上,又跟我们抵了鼻子眼,也发不起威。你听,这手榴弹打得,个个闷嘟嘟的,战斗进展特别迅速……”
贺龙点起一锅烟,满脸兴奋地指示:“拂晓前结束战斗,一定要全歼守敌,活捉何文鼎!”
这句话,余秋里已经把它变成口号,在三五八旅的阵地上到处在喊。随贺龙来的几个小警卫员个个心里痒滋滋的。围在一起眉飞色舞地吹牛。贺龙喊道:“喂,你们几个,守着我干啥子嘛,还不赶快参加战斗!”
有老总这句话,警卫员们立刻活了,个个欢喜不迭地打个敬礼,转身就跑。这天晚上连炊事员、饲养员都上去缴到了枪。何文鼎输惨了,向归绥和集宁呼叫都喊破了嗓子,结果,把集宁的国民党绥远部队“精锐”第一〇一师喊来了,离卓资山还有几十里地,就被守候多时的独一旅打个稀里哗啦。整个六十七军的新编二十六师(亦称“精锐”师),除何文鼎带走的那个特务营侥幸逃到包头之外,其余被打得干干净净,毙伤副团长以下官兵2000多人,俘虏少将副师长以下1800多人。要不是押解时半路上疏忽大意,连中将师长也当了俘虏。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贺龙心里着实舒服。丰镇、集宁收复后,晋绥野战军和晋察冀野战军,在卓资山东边的马盖图地区会师。贺龙一见聂荣臻,就嚷嚷着要组织两个军区打一场篮球比赛,表示庆贺。
聂荣臻笑着直摆手:“老一二〇师‘战斗篮球队’,大名鼎鼎的,我们怕是要剃光头啊!”
贺龙连忙谦虚:“哪里话嘛,互相学习,共同提高嘛!”
两人正说笑着,机要参谋一声“报告”,将一份刚收到的加急电报递给贺龙。电报是延安发来的,中央军委告诉贺龙:经中共中央和中共中央西北局同意,国民党新编第十一旅旅长曹又参于两个小时前率部起义,陕甘宁晋绥联防军的警备第三旅,奉命前往安边策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