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在?城外喊话,长安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害怕打战,尤其是?这?样善恶难辨的战争。这?让他们觉得在?自相残杀。
他们如果?反抗,对方也是?自诩正义之?师的同胞。他们如果?不反抗,当今天下安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翻天覆地不成?
朝廷如今却抽不出闲情理会这?样的事情。众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主?战指挥,交由许贺白。他在?边关多年,对于?守城攻城的经验,绝不对普通武将能比的。而最大的问题,还是?兵力不足。
各派争论不休,主?要还是?关于?兵力调度的问题。
长安城门众多,不知道南王会从哪里攻入,那势必各个城门都要派些守卫镇守,且各个城门都安排一名将领坐镇。如此一来,兵力分散,原本就不足的人手更是?捉襟见?肘。状况实在?难以叫人乐观。
同时,关于?要不要趁乱将唐清远送出京师再作打算,也是?决议不下。
宋问听他们吵来吵去,提出了各种作战假设,布局拆招,也还是?没有结果?。不由叹了个口气。
像这?种时候,人多反而坏事。没有一个领导性的人物做最后的拍板决定,怕是?会陷入无尽的拖延中而已。
唐清远正坐在?上首,皱眉沉思。
他还年轻,不够果?决,亦害怕犯错。
这?是?他犯不起的过错。
宋问说挠挠头?道:“其实宋某觉得,兵力不足倒还好说。长安百万人口,加上牢狱中关押着的囚犯,人数上我们必然是?有优势的。”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最好是?不要将无辜的百姓牵扯进来。他们没有对战的经验,一上场,直接就是?炮灰。
而且什么时候要将百姓推出去受死了,那这?朝廷听着也差不多快灭亡了。
于?是?几位老臣摇头?否决。
“我也不是?指要让百姓上阵,而是?说,诸位也请不要如此忧虑,看不清目前的局势。”宋问挠挠眉毛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既不是?如何安排人手,也不是?如何逃难,而是?我们对南王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在?朝中却有一定的耳目。”
朝中有南王的耳目,已是?一件公认的事实。其实他们在?这?里商讨出了结果?,也或许很?快会被对方知晓。那么勿论他们怎么调配兵力,他们都可以从薄弱的地方切入。里应外合,来个速战速决。
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是?想占占舆论优势,好确保自己的名声而已。
一老臣问道:“那,国师有什么想法呢?”
宋问沉吟片刻道:“国师有什么想法?国师即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撒豆成兵。更加没有打过战,上过战场。国师提出的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
众臣:“……”
宋问道:“国师虽然没有打过战,但是?朝堂上,有不少血雨里征战出来的英雄将军。我们在?这?里百般争辩,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不如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是?上策。”
众人一致看向?沉默的许贺白。唐清远跟着看向?了他。
许贺白上前道:“陛下。若要臣直言。目前上上之?策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几位文?臣听见?,立马反驳道:“陛下,万万不可。若南王伺机进宫,我等防备不及,岂不正落了他的圈套?南王已兵临城下,我等岂可继续安逸?”
唐清远抿唇,看着堂中众人,拿不定注意。
宋问几不可闻的摇摇头?。
他就算随便相信哪边,也好过这?样犹豫不决。他可是?一国之?君啊,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领袖。
唐清远看见?宋问表情,又看见?许贺白紧皱的眉头?,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一下坐姿,下定决心道:“许大将军,为何如此看法?”
许贺白选择按兵不动?,自然不是?选择安逸。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叫别人抓住把柄。
南王现?在?还没有进攻,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寻求退路,或是?急于?进攻,都不对。战斗还没开始,怎么能自乱阵脚了呢?
他征战多年。临门一脚,一败千里的,有。柳暗花明?,死地复生的,也有。但唯一的一点是?,绝不能让士兵察觉到统帅的犹豫与不安。
不妥善调派兵力,届时在?慌忙调度,敷衍与将就的情绪,会直接导致军心不稳,败局已定。
将军下的每一个军令,都应该是?考量过后的万全之?策。
只是?,他是?武将,不善于?争辩。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唐清远的信任。所以他不好开口。
唐清远终于?决议道:“便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众人散朝。
宋问是?没有什么公务的,所以她是?最悠闲的一个人。
下了朝之?后,就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试着对口型。
林唯衍在?一旁不停重?复道:“夹……馍……还是?奶……泡?”
“住嘴!”宋问怒了,喝道:“分明?是?南门!”
“南……门……”林唯衍试了试,“哎呀?”
宋问:“……”
宋问重?新?披上外袍,起身往南门那边走去。
林唯衍跟在?她后面道:“你每日都去,不是?都没有什么发现?吗?”
“虽说没有什么发现?,可每日还是?要去。”宋问说,“反正也没事做不是?吗?”
如果?说南王在?朝中藏了许多的耳目,那么他们在?南王那边,唯一的耳目,就是?唐毅了。
宋问是?这?样相信的。
他们在?南门那边,还是?熟悉的茶寮,坐下慢慢喝茶。
既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至于?这?周围,林唯衍已经翻查过一遍,没有可以出入或通信的洞口。
就是?极普通的一座城门。
宋问点了碗面,给林唯衍吃。
自从酒楼售出以后,他已经很?少吃他喜欢的那些美食了。
他们吃饭的功夫,对面一个老汉,推着木车缓缓过来,然后摆在?了城门的旁边。
宋问一直看着远处,才发现?那个人出现?了,摸摸下巴道:“这?卖橘子的人来的好晚。他每天都这?么晚来吗?”
林唯衍看了一眼,说:“反正他每天都来。”
自从城门被围之?后,城中吃食价格迅速飞涨。百姓不知道要被围多久,也不知道粮食能够吃多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囤粮,想活命必须要囤粮。粮食还得藏起来,不然到时候可能会被朝廷强行征走。
橘子之?类易腐烂的水果?,相对不那么受欢迎,但价格也还是?上去了。
宋问抽出扇子,走出茶寮,往那边过去。
老汉坐在?推车旁边,昏昏欲睡。
宋问敲了敲车身,将人唤醒,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老汉笑了一下,答非所问道:“田道里的庄稼,都被马和人踩坏了,今年可能收成不了了。还好老汉今年摘的早,先生要买橘子吗?”
马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朝廷的军马,是?不允许践踏良田的。何况如今没有行军,怎么会踩坏庄稼?
只有南王从岭南临时调来的军队。说的是?他们不错了。
城中处处都可能有南王的眼线。
宋问不动?声色的拿起一个,点头?道:“来一点吧。”
老汉给她装了一袋,竟直接收了她一两银子。
林唯衍看见?,叹了口气,甚为心疼。
宋问提着橘子就准备回去了。
那橘子有些酸涩,林唯衍吃了一口,也不爱吃。
回到家中,宋问将门反锁,然后把橘子倒在?了桌上。
里面有一个顶部中心被挖过,又重?新?装回去的橘子。
宋问将皮扒开,果?然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
林唯衍好奇的将头?探过来。
纸上正反两面密密麻麻,写了两件事。
一是?提醒几人,金吾卫将领中,有一人是?南王部下。时间不知,但只要时机成熟,会将长安朝阳门打开,以便攻入城内。
他的十?万精兵已全部就位,装备精良,不好对付。切勿不要掉以轻心。
二是?说,河南道那边,也抽出一队护城军,正往长安城赶。以赈灾官员为首,听任朝廷调派。只是?,需要一个人前去接应。
宋问低下头?,用手按住了额头?。
林唯衍看不清她的表情,用手推了她一把:“你怎么了?”
宋问心绪复杂。一句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楚。
宋问说:“等长安的风波过去,我们回钱塘吧。”
这?个地方留不下唐毅。恐怕他也再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唐清远登基,没有人再继续苛责他,他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如果?他能活着。
宋问自然不会将这?张纸,随意给谁。她只是?去找了几位信任的大臣,然后送到唐清远的面前。
众人沉默不语,唐清远亦没有说话。
这?个消息,可谓是?亦喜亦忧。
若唐毅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那朝廷与河南道的援军联手,或许可以前后夹击,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若不是?……
关卿率先道:“你当真相信三殿下?他在?大理寺神秘失踪,如今只能算是?一个人犯。他有动?机,此事可能是?他与南王勾结,故意引我们入套。若我们听从,将兵马都调去一个城门,然后他们趁机不备,从另外一方攻入。那敌军岂不长驱直入?陛下危险。”
宋问:“那不如抬手表决。愿意相信三殿下的请举手。”
关卿沉下脸喝道:“家国社?稷,岂容玩笑!”
“我虽然不善兵法战争,但是?,我却知道,所谓的兵法,也是?建立在?人心揣测上的。”宋问正色道,“出征的将士也有可能会反,可君王还是?相信他。世间没什么关系是?不依靠信任建立起来的。可是?为什么?三殿下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你们却从来不肯相信他一次呢?”
“太过天真了。这?是?国之?大事,岂能因为个人相信,就肆意而为呢?”李伯昭摇头?道,“切勿以私乱公啊。”
“既然如此。”宋问上前一步说,“陛下,请派将士前往河南道的方向?,查探三殿下所言虚实。是?否真有救援的军队,再等待接应。”
李伯昭:“如此,臣无异议。”
“只是?,该派谁去?”关卿道,“城门外,如今都是?南王的兵力。如何才能突破重?围,将信送到?此事危机重?重?,那人须得身手不凡,且可靠可信。”
许贺白沉思片刻,说道:“不若犬子前去。”
宋问说:“臣有一人推荐。他身手不凡,是?太傅义子,故人之?后。他自荐前去。”
唐清远:“林少侠?”
宋问颔首。
林唯衍的身手,众人都是?知道的。而且他的武林路子更为难测,确实比许继行要合适的多。
许继行在?京中,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强行抽身,也实在?是?很?麻烦。
只是?。还是?一样的问题,这?人可信吗?
宋问:“举手表决。”
众臣:“……”
李伯昭道:“臣……附议。”
许贺白:“臣附议。”
随后几人都表示了赞同。毕竟僵持不下,不如在?这?里相信宋问。
唐清远颔首,表示明?白。命旁边的内侍,还是?撰写圣旨。
宋问接了圣旨,回去转交给林唯衍。
只是?,他们这?边商议刚定,便有消息急急来报。南王开始在?城门用投石机攻城。
却不是?朝阳门,而是?另外一面的光化门。
那守在?城门上的将士一时不查,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脑部,直接从墙上摔了下去。
众人惊慌,一时抱头?鼠窜。城门边的人都跑开了,纷纷往城中心挤。
许继行快速赶到,指挥众人开始避难。
南王军队的攻势,并不凌厉。打一阵,喊一阵。似乎只是?威慑而已,意在?慢慢拖垮众人的心神。
这?次的威慑,确实行之?有效。长安城里一片慌乱。而南王的兵马,依旧悠哉的在?城门口。
随后不久,其余城门也出来了投石攻城的场面,之?后又慢慢收手。
他们根本不是?有心攻城,却四处玩火。反叫宋问越发肯定,对方是?想声东击西?,让他们分散兵力。
事不宜迟,宋问将旨意,交道林唯衍的手上。
他顿了顿,然后接过。
林唯衍回去,从床底翻出他父亲留给他的那把刀。在?刀鞘上抚了一遍,吹落上面的灰尘。
他把长棍解下,配上自己的大刀,抬手摸了摸胸口,然后望向?前方。
他父亲是?名震一时的大将,史书留名。虽然那记载的或许不是?忠名,不是?事实。但,他曾经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哪怕他如今已经身赴黄泉,也会有人永远记得当年的事情。
林唯衍年幼的时候,最为憧憬林青山。所以有多憧憬,之?后便有多恨。有多恨,现?在?便有多痛。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得上疆场,这?是?他终身的遗憾。但是?这?一次,他可以为了整个大梁出战。
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担负起整个家国的时候,也会发现?,整个家国就守在?他的身后。
责任与力量,其实是?并存的。
众人将林唯衍送到城门,给他配了一匹良马。
林唯衍长吁一口气,翻身上去。
“林大义!”宋问喊道,“早去早回!”
林唯衍举起拳头?,越过头?顶。而后朝她挥了挥手。
今日,他将带着他的夙愿前行。
城门打开一条缝,林唯衍夹紧马腹,策马直上。待他出去,城门又立马关起。
门外的士兵因为使用投石器,没料到他们会忽然出来一个人,是?以近处都没有士兵守备。再想上前,城门已经重?新?合上,一时大惊。
宋问冲上城墙观看,许继行脸色一变道:“危险!”但是?没能拦住,让宋问爬了上去。
宋问在?城墙上往下望,只见?林唯衍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一手握紧缰绳,一手高举长刀。近身之?处鲜血飞扬,颇似杀神。
他出手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落。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是?他已做过千百次的觉悟。
这?边城门前的兵力并不密集,加上林唯衍来的突然,直接撕破一条口子,直线狂奔。
众人松了一口气。
“上马——!”外面将士反应过来道,“追!”
数百人朝着林唯衍过去的方向?狂追。
之?后,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宋问不知为何,有种怅然所失的感觉。
许继行趁机将她拉下了城墙。
许继行身穿甲胄,看着宋问唏嘘道:“不想,我们许家三人还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宋问才回神。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衣,淡定摇头?:“不不不,谁和你们杀敌?我就是?个坐镇后方的人。”
她扯了扯衣角:“你们加油,我回家休息休息,等你们捷报。”
宋问也很?害怕打战。她极为害怕。她害怕看见?人在?她面前离去。不管是?什么人。
南王士兵追得林唯衍很?紧。但是?他的马确实优良,加上单人轻装,所以一直未被追上。
只是?这?样,他就不好转向?了,因为他要去的方向?不是?这?边。于?是?有意放缓了速度,让自己始终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众士兵追逐着林唯衍弯过小道,没有再看见?人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一人指着旁边道:“听!”
山下的斜坡里草丛一阵耸动?,传来窸窣的声音。
将领扬臂道:“下山搜!包围此处,断不能让他逃脱!”
众兵:“是?!”
那将领又往前面看了一眼,见?前面一排马蹄印,不放心道:“带一小队人马,继续往前追击!”
士兵领命:“是?!”
一众部队,开始分散行动?。
挂在?上面山壁上的林唯衍,收起刀鞘上的手,待人都离开,跳下来朝着原路返回,然后绕道。
想想又走了回去,在?原地用石头?写了四个字:“妙手空空”。
不错。
终于?满意离开。
他一路拼命的跑,好在?体力惊人,待到了下一个驿站点,才重?新?找到一匹马。
随后一路直下河南道。
之?后几日,宋问一直呆在?家中。
小五小六坐立不安。外面兵荒马乱,她竟还如此淡定。这?人真是?做了一个假国师。
可惜的是?,朝廷没有等到林唯衍回报。
或许是?林唯衍出逃,让他们有所警觉。一日之?后,夜半时分,南王率军队开始从朝阳门进行强攻。
钟声响遍京城,百姓躲在?屋内相拥垂泪。士兵全神戒备,等待命令。
传令兵站在?几人身后,等待他们的喝令。
许继行看着许贺白:“父亲?”
这?时候,等不到林唯衍了,究竟该不该相信唐毅?
许贺白闭着眼睛,百般斟酌,而后下令道:“所有兵马,全部调去朝阳门!”
宋问夜半起来,跟着去了朝阳门那边等候。
那里兵力密集,看来所料非虚。
外面,南王久攻不下,心觉不妙,准备撤走。天色初亮之?际,林唯衍手持红布策马而归。
他用力挥舞手臂,朝着千军万马中冲去。
许继行一眼望见?,胸口的心仿佛要用力炸开,他能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振臂大声令道:“林少侠回来了!开城门!杀!”
城门大开,众将士呼喝着口号,士气饱满的杀出。
随后不久,跟随林唯衍而回的救援部队也赶至。两方夹击,将南王众人围在?当中。
南王蓬头?垢面被护卫突出重?围,在?逃出十?数里地,最终又被追回。
当夜烽火四起,一夜便歇。这?场兵变,来去快速。被有惊无险的镇压了。
当日下午,南王与唐毅等人,被押送回京。
彼时日头?已经渐沉,乌云遮蔽,天空一片昏暗。
领军走在?前面,后面羁押着一众人犯。
南王走在?最前,随后便是?唐毅,之?后是?他那些招降的部众。
唐毅坐在?囚车里,靠在?木栏上。身上还不怎么显得凌乱。南王身上则满是?灰尘污渍,头?发散乱。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两侧人群密集,百姓皆出来围观。
“安王!”一人大胆问道,“你们为何要叛国!为何还要假借安王的名义?”
宋问站在?前面一段路,等着一群人过来。
她清楚听见?唐毅道:“是?南王胁迫的本王,造谣生事。与我父亲无关。”
南王闻言大怒:“唐毅!唐贽那狗贼如此待你,你竟还执迷不悟。你要做那小儿的走狗,卑劣至极!枉你父亲英明?一世,生下你这?样胸无大志一人,当真是?白死了!”
南王挣着锁链,对他吼道:“这?明?明?是?他打下的天下,你却要将它拱手让人!你如何面对你父亲在?天之?灵?”
唐毅讥讽笑了一声。
孟为身上穿着粗布衣服,跟在?队伍的前侧。他抬头?看见?宋问,大声喊道:“先生!”
他随大军回京,前来相助。
只是?他被安排在?后排,等他到的时候,南王部队已经溃不成军。精兵去追,他又被人抓了回来。
从头?到尾,他光走了个过场。
一老者拿起菜叶,往唐毅那边丢去。怒道:“安王竟生了你这?样一个贼子!”
一年轻人道:“安王不也是?个乱臣贼子吗?”
真相永远耗不过历史。
果?然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唐毅又是?一声冷笑。低下头?不做反应。
宋问在?旁边喝道:“且慢!”
押送囚车的人见?是?宋问,便将速度放慢了些许。
宋问三两步冲上,蹬上囚车,然后站在?唐毅的面前,替他挡住了一面。
丢菜叶的人群立马呆滞了一刻,众人不能理解。
为什么?
宋问为什么这?么做?她这?是?什么意思?
宋问抬手朝着众人扬臂。光色下面庞清秀,露齿大笑。似乎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许继行在?后面看见?,跟着笑了一下。随后翻身下马,也一步跳上囚车,站在?了囚车左侧。
围观百姓看着他们动?作,皆是?愣住。
举着手,这?丢也不是?,放也不是?。
许继行朝着唐毅伸出手:“朋友。”
唐毅错愕一愣,眼眶微红。他狠狠眨了眨眼,望向?天际红日。然后也朝许继行伸出手。
二人两手交握,用力捏在?一起。
朋友。
南王看着他们,哼道:“你这?些粗浅的朋友,又能保护你吗?值得吗?唐毅,你本该是?天下之?主?,为何要任人踩碾,做一蝼蚁?”
王义廷走过来,对着他道:“从未有人,将他看过蝼蚁。”
他朝着唐毅大大一拜:“殿下。大恩不言谢。然陛下大义,下官佩服。”
他说着,跟着跳上了囚车。
少将军,宋先生,现?在?再跟上一个王尚书。
这?三人,在?京中声望都甚高。
许继行背景雄厚,宋问与王义廷为国为民不顾己身。他们站在?唐毅的身后,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此事,别有隐情?
林唯衍速度够快,占据了最后一方位置。
孟为从前面跑过来,在?囚车旁边绕了一圈,左看右看,没有他能下手的地方。于?是?想把林唯衍挤下去。
林唯衍身板虽小,但力气够大,下盘够稳。推搡着不让他靠近。
孟为怒了,他道:“你看看,这?周围都是?当官的,你算什么?赶紧下来换人!”
林唯衍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孟为又说:“你既然受伤了就下去,被砸伤了可怎么办?”
林唯衍依旧不为所动?。
哪里还会有人砸他们?
林唯衍指着唐毅道:“这?是?我,大哥!”
孟为另挤了一屁股,在?上面坐下。哼道:“这?还是?我先生呢!我云深的两位先生,都在?上面!”
是?了。
他们都快忘了。唐毅曾经也是?云深的先生。
之?后,李洵,冯文?述等人,一同走了出来,跟在?囚车的后面,慢慢前行。
唐毅背靠在?木栏上,像是?放松了一切,笑道:“原来囚车里,看见?的风景,是?这?样的。”
宋问回过身道:“别胡说。不是?每辆囚车前面,都有你宋先生。”
唐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宋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闻。”唐毅说,“闻未来的味道。闻生命的味道,闻我大梁的味道。”
他在?闻。
他想知道,他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慷慨赴死,而甘愿担负骂名。
他想知道,在?他父亲心中,是?什么比他的地位更重?。是?什么,叫人疯狂至此。
宋问:“闻出什么了?”
唐毅嘴角一扯:“闻出了……酒的味道。”
“哈哈哈!想喝酒还不简单吗?”宋问对着旁边喊道,“谁愿意,给我们一壶酒?”
旁边一掌柜越过众人,抛来一酒壶。林唯衍手腕一翻,越过去接住,然后递给宋问。
紧跟着又丢过来几个酒杯。
宋问打开封盖,倒了一杯,蹲下身递给唐毅。
那囚车摇晃不止,宋问举在?手里,溢出去不少。
唐毅凑过去,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
那酒是?苦的。他甚至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手抖,没将酒喝进嘴里。
宋问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样接连喝了三杯,唐毅终于?倒了。
这?是?一个没有酒量的人。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宋问捧着剩下的酒,点头?道:“真好。唐毅,真好。”
她拎起酒壶,跟着一饮而尽。
众人一路追随囚车到了大理寺。唐毅与南王暂时被关押在?此,等候审讯。
众臣回宫禀报战况。宋问留了下来。
唐毅醉了,关卿派狱丞照顾他。
她去重?新?领了一壶酒,前去看一眼南王。
南王已经安静了许多。他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别无选择。
他一个人坐在?牢狱里,两手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透出一种萧瑟而哀伤的气场。
南王睁开眼,看着她走进来,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置。
狱丞走开。留下他们二人交流。
宋问将酒给他,他喝了一杯,第二杯就握在?手里,转着圈,看着它流动?。
宋问以为他要说唐毅的事情,结果?南王开口道:“我要敬敬我的几位老友。”
他举起酒杯,浇到了地上。缓缓道:“第一杯,敬张曦云。他最后因我而死,担下骂名,死不得其所。我对不起他。”
南王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上面的小孔处的光亮。
说着似乎是?有久远的事情。
“当年,梁国内乱,我父亲无治国之?能,空有妇人之?仁。老来昏聩,叫佞臣当道。后缠绵病榻数年,更是?无心国事。”
“那时候宋太傅还远没有如今的地位。在?朝堂上,也不如现?在?举足轻重?。那时候的朝廷,是?另外一副模样。”
南王回忆着,有些酸涩道:“那一年外敌内侵,林青山的兵马就守在?边关,等着开战。但是?父亲和几位臣子却想要谈和,他们不想打战。可若是?谈和,朝廷根本出不起那样的银子。蛮夷开的条件何其苛刻?而林将军回禀朝廷,他与将士以必死之?心,请求朝廷下令应战。”
宋问只静静的听着。
南王默默摇头?道:“那时候长安穷,其他的地方更穷。有钱的人却很?有钱。达官显贵,身着锦衣,肆意杀虐。残忍的向?穷人掠财征税。若要谈和,朝廷没钱,只能征税。可是?哪里还征得起税?你没见?到,街上饿死冻死的人,有多么多。谁人皆动?恻隐之?心。当时我年少,也如你一般热血。”
“二哥没有胆量,缩头?不出。”
南王泛起一个浅笑。回忆到往事,虽然夹着痛苦,但也带着他们曾经的辉煌。
“张曦云与我,我们两人,就半夜一家家一户户地去敲门,试图说服那些官员同意开战。
那时候寒冬腊月,白雪飘飘,风仿佛能吹到骨子里。
他就穿着一件破洞的大袄,里面着一件单衣。我们在?街头?相遇,然后坐在?旁边的屋檐下休息。”
南王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
晃动?着手腕,透过那一杯薄酒,仿佛能看见?当年的风雪。
那一场风雪,已经深深烙在?他们的灵魂里。一回忆起,连那股寒冷都如影随至。
“我问他,你为何要选择二哥辅佐,我实在?是?看不起二哥。他说,只有二哥需要他,信任他。
当时我们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他蜷缩成一团一直未动?。过半夜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他被冻死了。
我二人合力把他丢到了乱葬岗。张曦云就跟我说,这?战一定要打。不打,大家都完了。我们都要在?这?个世道冻死。”
“我们威逼利诱,不择手段。让他们同意了开战。
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北漠之?战。林将军击退蛮夷,抢到了战利品,带回京城。
大梁兵力,第一次开始强盛。整个长安,死气尽去。当年的林将军,就是?我大梁的希望。你不明?白,那场捷报传到京城的时候,那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南王看着她道:“你别以为他只会装神弄鬼。他不是?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张家偏远的旁系,贫苦出身,最明?白世道的艰难。你不知道当时我们有多难。你不明?白。”
宋问的确不明?白。
所以她对每一位从苦难中挣扎过来的人,都保持敬意。而那些在?深渊中勇于?反抗的人,更是?应该投以钦佩。
南王继续洒下第二杯酒。
“第二杯,敬我大哥。安王。”
宋问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安王。
“父亲偏爱大哥,所以我极为讨厌他。我父亲是?个不公平的人。他想把一切都留给大哥,包括他临终前给我十?万兵马,也是?因为被二哥软禁,知道自己寿命无多,所以将兵马给我,希望我助大哥夺权。
事实证明?他错了。大哥根本无心皇位。他是?一位好的将军,是?一位好的臣子,但是?他无心皇权,所以他不是?一位好的皇帝。”
南王道:“我大哥。真是?一个完美的人。其实我也嫉妒他。他什么都会,深得人心。包括我父亲的宠爱。”
“当年他执意领兵北上,可是?军队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军饷,没有装备。
他跟林青山两人,几次死里逃生。没有人觉得他们会赢。他们去边关的城镇里招人,什么都许诺不了,还是?硬生生多凑出了一支队伍。
他胸口有一道伤疤。从脖子直贯腰册。被人砍出来的。那时候冬天太冷了,几乎麻木。他直接用雪敷在?伤口上,然后跟着军队走了一天。最冷的时候,淌过冰河,去围剿敌人。
冬天里没有棉被,他们只能抱在?一起取暖。
当年有一个士兵,向?他哭诉,家中老母离世,无银安葬。大哥闻之?悲恸。将身上全部值钱的财务都变卖了,然后赠予士兵安家。”
南王:“我此生从未见?他失信,也从未见?他失意。只有面对他的部下的时候,他总是?怅然涕下。因为那些死在?疆场上的人,尸首和名字,都没能给他们留下。连抚恤亦没有。”
“他让大梁,活了起来。他是?一个英雄。林青山也是?。”南王说,“所以他死的时候,我恨唐贽。窃国之?贼啊!”
宋问埋头?不语。
南王倒下了第三杯。
“第三杯,敬我二哥。”
“唉……”南王说,“当年他不过是?一个怯懦的幼弟,时时跟在?大哥身后。勿论做什么,都要跟着大哥。他想讨大哥的欢心,进而去讨父亲的欢心。让人讨厌。”
“他这?样一个人,竟然做到了皇帝。”南王冷哼一声,嘲讽道:“即无战绩,又无功绩,靠着阴谋把戏,走到了今日。这?世间真是?可笑,可我始终瞧不起他。我瞧不起他。”
他大笑了两声,声音渐轻。
失魂落魄般的低下头?,说道:“可是?。他这?皇帝做的,确实不错。不错。”
南王叹道:“当年我林青山与我大哥战胜,我看见?了一个活的大梁。就是?那时候,我决心要做一个皇帝。可是?,他竟连我的一生,都窃取了。”
南王抬手擦了擦眼睛。
“说起他们,竟然有这?么多好说的。”南王苦笑道,“竟有这?么多人都先一步离我而去了,说明?我命也是?够长久了。”
“当年,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还可以无事坐下来喝两杯。可是?我们是?最信任的盟友,究竟是?为何,走到今日的地步呢?”
宋问:“因为……你们都选择了拿起。”
南王看着她道:“望唐毅与唐清远,不会走到这?一步。”
宋问说:“不会的。”
南王又端起了第四杯:“第四杯,就送先生吧。”
宋问接过,朝他示意,然后喝了下去。
南王道:“霈霖已经失声了,希望留他一命。我将他藏在?岭南旧友家。我到底和我父亲一样,我是?偏爱他的。我对不起我其他的几位孩子。”
宋问颔首。
南王盯着手心里的酒杯。
“最后一杯,敬我自己吧。算是?送我自己上路。”
“我亦无所求了。罢了。罢了。”
他说着,抬头?喝下最后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夹跟救的口型还是差蛮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