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决定?去大理寺见见王义廷。
换了个身衣服,去找大理寺卿。
虽然因三殿下遇刺,这事变得乱七八糟,最终还是让刑部插上手?了,大理寺跟着倒了不少霉。
但?关卿先前说了欠她人情?,还是破例放她进去。
狱丞将王义廷领到外间便自行退开,留两人单独说话。
王义廷身穿囚服,虽然形容有些?狼狈,看着倒没被怎么为难。见她来了,抖擞起精神,抬手?行礼问好。
宋问盘腿坐到他对面,示意他也坐下。
两人对视一笑。
宋问道:“没有人有任何证据。其实只要?你不说,你还可以安心的?做户部侍郎。”
“我再不出来,岂不是要?给太傅,给户部添许多麻烦?”王义廷笑道,“其实我原本也想说出来了。我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如今倒是轻松不少。”
宋问没有说话。
王义廷又问:“殿下如何了?”
宋问:“还没去看过他。不过听?说是已经没事了。”
“你去看看吧。”王义廷道,“我也想知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来告诉我。”
宋问低下头,又没说话。
王义廷道:“我怎么觉得先生在外面,过得比我还不好?”
宋问摸摸鼻子道:“我这样正直坦荡的?人,难免心有不安嘛。”
王义廷:“倒不觉得先生做了什么,该心有不安。”
“说不清理由。”宋问歪头道,“你呢?缘何,要?做这样的?事?”
王义廷叹道:“缘何?因为不甘啊。”
“历来米价与盐价,他们都喜欢插上一手?。做的?隐晦,又不易察觉。可贪污就?是贪污,哪有少与多的?道理?”王义廷扯了扯囚服的?褶皱,讽刺笑道,“凭什么他们赚得钵满盆满,农户却?要?贫穷求生?他们终日劳作,没有休息,却?只能混得温饱,而子女连私塾都念不起。他们连这点微末的?机会,都要?从一开始就?被剥夺。”
“我梁国想要?富强,岂能再任由这群蛀虫,继续侵蚀我大梁的?国本?”王义廷道,“纵我身死也无妨,但?我定?要?,拉着一起走。”
王义廷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哪怕他此刻身处大理寺,哪怕他知道将来面对的?是无尽囚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与退却?。
没有人能将他击垮,因为他坚定?的?在走他的?道。
宋问:“所以你就?铤而走险,干脆扰乱米价,叫他们也亏一把?而后把他们都引出来?”
王义廷闻言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市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想到自己弄崩了。”宋问道,“你没想到他们那么蠢,竟然将全部的?米都拿出来售卖。这世间总是有许多没想到的?事。”
王义廷低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的?确没想到米价能直接从十八钱降到六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慌张,竟然在京城囤了那么多米。好在有宋先生。”
“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你已经非常聪明了,你简直是一个鬼才。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惜。”宋问道,“如果你是在为朝廷办事,你已经是成功了。”
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调控市场的?想法,不仅是新颖,更是大胆。
在现代?看来很简单的?事,无法想象当初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需要?多大的?智慧与勇气。
王义廷摇摇头道:“朝廷?不会的?。就?算是上奏给太傅,太傅上表给陛下,长安的?米价还不算高,大理寺不能大刀阔斧的?查处。他们这么多人,有的?是借口推脱,包庇。温温吞吞的?,最后还不是要?不了了之??长安米价何时才能降?此事何时才能见天日?”
王义廷道:“只有长安米价切实的?降下来,才是真正有用?的?。”
然而,温吞与激进,谁也不能断言哪种?方法才是对的?。
但?凡激进突变的?事情?,必然伴随着莫大的?风险。它的?成就?与它的?失败,几乎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王义廷因此将自己送进了大理寺一样。
宋问打开折扇,感慨道:“王侍郎,你胆子真的?很大。”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的?胆子不也很大?”
“我胆子是很大,所以我现在自食恶果了呀。”宋问惆怅道,“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三殿下是现在还躺着呢。”
王义廷问:“宋先生,身体无恙吧?”
宋问抬手?,示意此事不要?再提,耸耸肩膀重新坐直道:“王侍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今我也不会瞒你的?。”王义廷抱拳道,“此前还要?多谢先生替我解惑。”
“我之?前是怀疑过你,可又觉得不对。你哪里来的?银子买米,把价格提上去的??”宋问道,“你买这么多的?米,怎么会不被发现?就?算你是户部侍郎,不应该做不到。”
王义廷道:“不,我没有买米。我只是说服几家米铺,将价格提上去而已。其他人就?跟着上调了。”
“原来如此。”宋问无奈一笑,继而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王义廷:“我与京城几大米铺的?东家,确有私交。我找了六间米铺,让他们先上调价钱,再以户部的?米做许诺,请他们代?为售卖。等稻米丰收,米价下跌之?后,让他们再帮我补进,盈利二八分成。我是户部侍郎,我父亲是吏部尚书?,他们自然深信不疑,便答应了。”
宋问:“可是户部的?米仓没有被动过。”否则早就?有人发现了。
“我说近几日米仓有人看管,怕被户部同僚发现。所以先借米铺的?米,待稻米都清点入仓之?后,再还给他们,他们答应了。”王义廷道,“我说未避怀疑,我要?尽快售出,价钱稍低些?许并无所谓。所以米铺开始调价。”
宋问抱头,沉沉吐出一气。
这是完美的?空头操作啊。没有投入任何的?本钱,用?三个月的?时间,完全翻转了京城的?米价。
她真是低估了王义廷。
王义廷:“他们互相并不知情?,然后我再不断鼓动他们,继续降价。只是他们起头后,其他米铺纷纷效仿。长安城里那么多米铺,都收了不少米,自米价上涨来便有所担忧,见风向有变,就?纷纷抛售。”
王义廷低笑一声:“之?后事情?闹大,就?算是知情?人,也不敢说出来,而且不确定?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宋问觉得血气直冲头顶,不禁唏嘘道:“山蟾斗仰名空在,桂折兰摧恨未休。”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这话过了吧?我还活着,既没折,也没摧。我倒不觉得我会死。”
宋问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把下半生,留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王义廷不置可否:“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呢?”
宋问抹了把脸,镇定?情?绪,正色问道:“二,为何有人急着要?杀三殿下?”
王义廷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南王要?回京了,你让殿下多小心。往后,别?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宋问蹙眉道:“南王……与此事有何关系?”
南王,是当今陛下的?三弟,算是唐毅的?皇叔。
当年皇位之?争,先帝很有远见。在唐贽登基之?前,命人将他送出京城,并给他留了十万守军,带至岭南。
他比唐毅安全的?多,也比唐毅危险的?多。
唐贽刚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就?暂且放任他在岭南,没去清剿。
可是如今唐贽身体欠安,岭南又很是富庶,南王势力越发壮大。此患不除,他恐难以安心,便下诏命他回京。
南王很识相。他如果不识相,就?怕人直接派兵打到岭南去了。
只是这书?信来来回回,再准备准备,还可以拖个一年半载。
王义廷道:“具体我也不知,有些?不能说的?事吧。我只知道,只要?提起南王,就?要?说到三殿下。”
宋问:“可是三殿下,见过南王吗?”
王义廷想了想说:“没有吧。”
宋问叹道:“原来如此。的?确是我莽撞。连累了你与三殿下。”
“其实你不必自责,我原本也就?想来自首了。我知道大理寺与御史台难做,如果我不出来,此事无法善了。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原本想再等些?时日。”王义廷跟着叹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是我心存侥幸,才有了今日的?祸事。”
宋问皱眉摇手?道:“不。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我以为在京城那掌柜不敢这么大胆,光天化日痛下杀手?。我以为一切可以商量。说到底,不过都是我以为而已。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正是因为怀疑我,才会放松警惕,决定?要?去。你赌那个人是我,你赌赢了。你赌对方不敢加害于你们,你赌输了。”王义廷抬起套着沉重锁链的?手?,搭在她肩上,道:“赌的?人不止是你,还有我。我觉得米价会降,我赌赢了。我觉得米价降了人人都好,我赌输了。”
王义廷:“就?像你说的?,这世上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没有人是本着失败的?打算去做事的?。有些?转机就?是靠着冒险得来的?。”
“我没有自责,我只是在反省。”宋问抱胸道,“你如今这样的?情?况就?不用?来安慰我了,我自己清楚的?很,这次是我的?错。”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某一点上来说,你我很像。你我决定?了的?事情?,都不会听?从别?人的?劝诫。我倒是不觉得你莽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因为已经有了足够去做的?理由,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停下。”
王义廷道:“你唯一不该的?是,牵扯了三殿下。”
宋问也知道,唐毅这次遭罪,大半是因为她。
是她带着唐毅去了米铺,又是她的?糟糕身手?连累唐毅受伤。
王义廷看她神色,觉得这话重了些?。
宋问这样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自尊心强烈的?人,不需要?人说,心里肯定?是明白的?。
恐怕与旁人的?谴责相比,她对自己更为严厉。
王义廷转了话题:“你之?前急着想找出我的?身份,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说也没用?了,你都已经进来了。”宋问单手?撑着起身道,“安心等着,我一定?带你出去。”
王义廷对上她的?视线,才发现她似乎是认真的?。
“宋先生?”王义廷抬头看她,说道:“此事皆是我咎由自取,我已做好准备。请不要?为我冒险,否则我于心难安。”
宋问点点头,朝他弯腰辞别?,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对话中出现“她”的,多半是错字-。-
基本前情过程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