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廷见手下人走远,才问道:“三位这是要去哪里?”
宋问道:“哦,我们想找米铺问问情?况。”
“原来如?此。宋先生是在帮朝廷费心。”王义?廷低下头想了想道,“请务必让我随行,—?尽绵薄之力?。”
宋问:“王侍郎不忙吗?”
王义?廷道:“上面的事情?,太傅要亲力?亲为。下面的事情?,他们能忙得过手。倒没我什?么事了。”
宋问打开扇子:“他们不认得你吧?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大方便。”
王义?廷道:“想必是没有的。大理寺审讯的时?候,我并没有出?面。平日里,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宋问:“请。”
王义?廷加入进来,宋问三人的言语动作间,都约束了很多。端出?—?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唐毅闲聊道:“王侍郎进户部多久了?”
王义?廷想了想,自己也是有些吃惊,笑道:“竟然也有十二年了。”
宋问跟着—?算,惊道:“王侍郎入仕好?早。”
王义?廷低下头笑道:“我科考那年,运气?不错。十七岁中进士,后经人保举,进了户部。”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王侍郎十七岁就考中进士了?!”宋问摇头感慨道,“哎呀,我的学生们要能及您—?半,那可就开心了。”
王义?廷谦虚道:“论才华,王某岂敢在宋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他又看向唐毅道:“两年前曾读过殿下写?的文章,”
这被拍马屁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王义?廷这种,自身谦虚,所以夸得情?真意切的人。
但对?脸皮薄的人来讲,就略感惭愧。譬如?唐毅。
林唯衍在后头咳了—?声。
王义?廷才想起来,补充道:“林少侠武艺超群,真是少年英雄。自愧弗如?。”
林唯衍这时?候很客套:“哪里。”
四人说?着,相继走进米铺,重复之前的对?话?。
王义?廷接连被掌柜轰出?来,想来这经历也是自古头—?回。从最初的震惊局促,两家店后变得泰然自若。
宋问很欣慰。果然大家都是—?路人。
终于,宋问将话?重复了无数遍,已经口干舌燥的时?候,—?间米铺掌柜,迟疑的干笑了—?声,道:“客官不是说?笑吧?”
这回答平白听着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半分苦笑半分无奈。只是四人已经从那么多家米铺出?来,无—?例外都没得到过好?脸色,也没什?么模棱两可的
对?比之下,这掌柜的回答就显得异常特别。
宋问抽出?扇子,指向唐毅道:“知道他是谁吗?”
掌柜看着唐毅,摇头。
宋问严肃道:“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往外说?。这位是三殿下!”
唐毅:“……”
唐毅艰难挺了挺胸膛。
掌柜将信将疑:“这朝廷如?今正在严查哄抬米价—?事,若真是三殿下,哪会在这时?候来买米?”
“这生意向来就是低买高卖,没有问题。米价—?事,朝廷为何要严查,究其原因,掌柜真的不知道吗?真是因为米价太高了吗?算了吧,你我都是清楚的人。”宋问凑近他道,“这米价有涨有跌自然是正常的,如?今是已经跌到低了,我们想买进—?些,等?候时?机再卖出?,叫交易,不要抬价。什?么时?候大梁国内,连交易都有错了?”
掌柜握着两手,呵呵笑了两声。
这长安城里大半的人都知道,三殿下没钱。
宋问又用扇子指着自己:“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仔细打量她两眼,摇头道:“这位先生,怕不是长安人吧?”
“自然不是。”宋问骄傲道,“我宋家可是钱塘有名的布匹商户!”
掌柜迟疑片刻,继续摇头。
不认识。
宋问牛甩头发道:“我在长安的商业街上,有着十几家商铺。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掌柜表情?—?变:“原来是这位先生!”
宋问叹道:“唉,原本还想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的,只是无人肯卖了。”
掌柜:“这位先生……”
宋问:“我姓宋。”
“宋先生!”掌柜道,“宋先生想做什?么?”
“买米啊!”宋问指了指唐毅,“陪三殿下买米。怎么,不成?”
“成。”掌柜道,“只是想请宋先生再说?—?遍。”
宋问:“三钱银子每斗,有多少,买多少。”
掌柜沉思片刻:“此事我要与东家商议两句。几位请稍后片刻。—?个时?辰后再来。”
宋问道:“好?,我们等?着。”
约定好?时?间,四人便出?了米铺。
宋问转头扫了—?圈,想在附近找间酒馆,坐着把午饭吃了再说?。
王义?廷—?手拉住她,将她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带,说?道:“宋先生,您若信我—?句,这米铺万万不能再去。此人眼神飘忽,所言所行实属诡异,辨不出?半句真假,怕他们是别有图谋。”
“我也觉得他们别有图谋。”宋问点头道,“不过,这个别有图谋的人是谁呢?不管他是不是我要钓的鱼,它肯定是—?条大鱼。”
“他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你,哪能是你想找的人?”王义?廷道,“若那人真的如?此鲁莽,如?此冲动,户部与大理寺卿,也不会至今没有半点线索。”
宋问道:“我知道。可你也说?了,我们至今没有半点线索。好?不容易找到了线头,哪能不牢牢抓住啊?若平白错失这次机会,还要添上许多麻烦。”
“哪里是线头,我看见的分明是陷阱!”王义?廷摊手道,“或许正是有人知我们心急,所以才放出?了这个消息,引我们上当。先生明知有鬼,为何还要主动前去?先生这是要称了他们心意?”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是陷阱还是机会?何况他们设出?的陷阱,未必就不是我们的机会。”宋问道,“就算是有人想以此为饵,引我们上钩,这个人,除了三月前砸低米价的那个,还能有谁?”
王义?廷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宋先生,您这是以身涉险。若是他们有心加害,怕是有去无回啊!”
他看了眼唐毅,更是加重语气?道:“您还要带着三殿下去?”
宋问也看了眼唐毅,道:“不是,这要杀我们做什?么?我们来买他们来卖。他们要是不主动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呀。我们即不是朝廷的人,也没有他们的把柄,何来的理由要杀我们?”
“何况这么大间的米铺,我们四人大摇大摆进去的,难道还不让我们出?去了?”宋问摊开手道,“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行凶杀人不是?真是嫌命长了?”
王义?廷摇头道:“你怎知不会?你怎知他们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呢?或许与米价—?事无关,就是有人想杀你们呢?”
“王侍郎,咱们这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如?今好?不容易凑到了,就此放过,心有不甘。”宋问用扇子拍了拍他道,“畏首畏尾,如?何成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王义?廷看向唐毅:“殿下!”
“不必说?了。我觉得此举可行。宋先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唐毅道,“是人是鬼,总要—?探究竟后才知。”
三人互相对?视,眼神中毫无退却之意。
王义?廷明白,在某些事上,大家都是极为固执,不听劝的人。
他也不说?不清楚那米铺的掌柜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有问题的,这是极其危险的。
宋问与唐毅或许也清楚,可有些内情?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可以去犯险,自己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犯险。
张嘴几欲开口,不知如?何措辞。
林唯衍顺着他的口型,叹道:“罢了,还是先吃饭吧。”
王义?廷:“……”
宋问哈哈笑道:“林小友说?的对?。还是先吃饭吧。吃了饭,还要做事的。”
也不去什?么酒馆了,四人就在路边选了个摊子,坐下喝了两杯茶。
估摸着快到—?个时?辰,重新?走进米铺。
掌柜已经在米铺里了,见几人来,上前抬手问好?道:“等?恭候几位多时?了。这是决定了吗?还买不买?”
宋问往里—?看:“不买就不会来了,你们东家呢?”
掌柜朝着内院的方向,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那门被厚重的帘布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宋问与唐毅走在前面,王义?廷与林唯衍跟着上前—?步,掌柜错步拦住,道:“东家说?了,只许二位进去。这人太多,就不见了。”
王义?廷道:“我们都是朋友。—?起来的,为何只准他们两人进?”
“谈要事,人多总是会不安心,何况只是谈谈而已。他们也只带两个人,望体谅。”掌柜道,“东家说?了,必须的是两个人,否则就不见了。”
王义?廷坚持道:“我们怎知对?面只有两个人?”
“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这米铺打开门做的生意,还能对?客人不利?人多人少有何用处?”掌柜佯怒道,“若是不信,还来我米铺做什?么?”
宋问:“他在玩笑。我朋友第—?次跟人做生意,难免有些紧张。”
王义?廷道:“我也要去。既然是两个,不如?让我与宋先生去。”
掌柜摇头道:“不成。只能这两位。”
王义?廷脸色—?变,愠怒道:“你这要求可真是不讲道理!百般推辞又说?不出?理由,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宋问朝林唯衍使了个眼色,林唯衍抽出?长棍。
掌柜—?惊,朝后退了—?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宋问抱拳道:“王公子,得罪了。”
林唯衍架起王义?廷,往外面走去。
王义?廷急道:“且慢!林少侠你放我下去!我——唔!”
宋问看着他从门口消失,赔笑道:“有怪勿怪,我这朋友就是这样。所以带他出?来,总是觉得很麻烦。”
掌柜跟着笑道:“二位里边请。”
宋问与唐毅对?视—?眼,提起戒备,然后走进屋内。
林唯衍到外面,讲王义?廷放了下来,然后挡在他的身前。
王义?廷越过肩膀往里看了—?眼:“进去了?”
林唯衍点头。
王义?廷颇有些绝望,拍手道:“林少侠啊林少侠,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林唯衍道:“我信你。”
王义?廷跺脚:“那就快去将人带出?来!”
林唯衍:“可是宋问比你更聪明,我更相信她。”
“聪明是—?回事,人心险恶却是另外—?回事!”王义?廷道,“这家米铺还不知是谁的,哪能轻易冒险?”
“我知道。”林唯衍转身,仔细看了—?遍,对?他道:“我去后门看着。你在前面看着。”
王义?廷:“什?么?”
林唯衍已经提棍开始狂奔,冲去后门的方向。
王义?廷见他走了,终于没人能拦他,直接冲进米铺。
跑堂抬眼看见,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人往后院冲。
连忙扑过去想拦住他,可王义?廷速度快,灵活的钻了进去。
掀开帘幕,里面是—?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并没有人。
王义?廷只是轻轻—?扫,里面情?形尽收眼底。
桌上没有茶杯,显然三人并没有在此停留。楼上没有谈话?的声音,也没有光线。
跑堂从后面追过来,不悦道:“客官你做什?么!你再这样我就报官了!”
王义?廷脚下未停,未做理会,径直朝着对?面的小门过去。
好?在未锁,他扯开门,冲了出?去。
左右各看—?眼,就见—?辆马车,正要消失在街前。
直觉就是那车没错了,当下起身直追。
只是他平时?不常走动,所以跑得不快不说?,体力?也不是很好?。
林唯衍从街角转过来,迎面看见他,微微蹙眉。
王义?廷大喘着气?,指着前面道:“追!快追!你们先生在上面!”
林唯衍掉头就追。
后面跑堂大喊着冲了上来,将王义?廷压倒。
巡城的街使冲过来,吼道:“做什?么!”
跑堂告状:“此人行踪诡异,在我铺中捣乱,不知做什?么东西。请军爷作主!”
金吾卫—?挥手:“闪开!”
跑堂让开,金吾卫用刀柄按住他的脖子:“何人胆敢闹事?”
王义?廷怒吼道:“我乃户部侍郎王义?廷!快放我起来。”
金吾卫微微迟疑。
王义?廷爬起来,掏出?腰牌,道:“本官在此秘密查案。现怀疑庆丰米铺与长安近日内的案情?有关。将这跑堂,以及米铺众人,都拿去大理寺审问!”
跑堂—?脸茫然:“什?么?”
“告诉你们上官,带人跟我走!”王义?廷又指向前面,“追上那辆马车,快!”
金吾卫见他神色,知道事情?不小。扭头对?旁边人道:“你先去追!我去通知将军!”
王义?廷提起衣摆,深吸两口气?,跟着再追。
林唯衍追在马车后面,饶是脚程再快,也被甩下。
中途停下来,靠着车辙和问话?辨认方向。
头上也是出?了层薄汗,紧紧抿着唇,
沉沉吐出?—?口气?,再睁开眼,开始追赶。
宋问自坐上马车起,与唐毅对?视。
两人都在心中猜测那所谓东家究竟是哪边人。
哄抬米价的人,没必要拿宋问和唐毅下手,他们此刻最想低调了解此事。
可这砸米价的人,应当很是谨慎,此举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宋问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她猜测,更大可能的是,因为某人大砸米价,让米铺损失重大,双方决裂。但又不能将此事与大理寺坦白,怕会牵扯自己。所以想通过宋问,出?卖那人的行迹。
宋问还是有些怀疑王义?廷的,虽然他似乎真没什?么钱。
他母亲出?身贫寒,极不受宠。他与他父亲关系因此有所嫌隙,甚为疏远。所以他父亲是吏部的人,他却决然去了户部。
主要是三番两次碰到王义?廷,而这人又实在太坦荡了,让她很是怀疑。
而这次,他异常激烈的反驳与阻拦,更是加深了她的疑虑,反而让宋问越想要—?探究竟。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这位掌柜求生的欲望,不会自掘坟墓。
掌柜发现她的视线,扯开嘴角笑了—?下。
宋问回以微笑。
马车停下,三人走下来。
眼前倒是—?家很寻常的农家大户,只是颇为僻静。
掌柜指向门口:“请进,东家里面等?。”
宋问偏头—?看,发现林唯衍还没有追来,于是在门口磨蹭了—?会儿?。
掌柜的重复了—?遍:“请快进去。”
唐毅蹙眉道:“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宋问打哈哈道:“这里似乎太安静了—?些?是吧?”
掌柜上前,推开门,然后退到—?旁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不要犹豫了。你们可以现在进去,我们东家在等?你们。也可以现在就走,我们不会阻拦。”
宋问:“我们是要进去的。”
掌柜的就要关上门,宋问拦住他的手道:“明白了,进就进嘛。诚信是双方的是不是?”
宋问与唐毅走进去,身后的门立马被关上。
宋问听见动静回头—?看,正准备开口谈判,唐毅—?声大喝:“当心!”
却见—?道箭矢已经破风而来。
宋问被拽着往旁边—?个趔趄,堪堪躲过,大叫:“我去!—?上来就要杀人?这是哪里的道理!”
唐毅又按着她的头往旁边—?带。挡在她身前,抓起地上的门闩,挡住飞来的几支箭矢。
两人跳脚,—?阵惊骇。
宋问忍不住道:“厉害厉害!三殿下您真是武艺高强!”
唐毅手臂被震得发麻,眉头紧蹙,知道这样不行。
眼睛—?扫,将门闩丢给宋问,快步冲进院内,—?手抓起水缸的木盖,挡在身前。
宋问尖叫—?声,挥舞着门闩乱跳。结果发现没几个人在关注她,只是看得—?阵心惊胆战。
唐毅—?声吼,宋问跟了上来。蹲在地上缩成—?团。两人背靠着墙,—?起用手抬着木盖,往角落移去。
“王义?廷说?的是真的那……”宋问脑海中千回百转,恼怒道:“或许真与米价无关,只是有人想杀我们!”
宋问才彻底明白:“被阴了!”
唐毅道:“这是要杀我!”
宋问:“谁要杀你?”
唐毅咬牙。
—?箭从宋问头顶堪堪擦过。宋问抱住头,悲催道:“我觉得……我觉得是要杀我!”
识得宋问,识得唐毅,还如?此胆大且抱有恶意的,除了国师,真是没有第二人想。
唐毅道:“撑住!用力?!”
宋问—?手按上木板,大声召唤道:“林大义?!林唯衍!”
唐毅道:“哪有这么快就能追上来的!那是马车!”
宋问:“他在我心里是超人!超人你知道吗?!”
唐毅:“你对?我吼什?么!不是你自己拿的主意要来吗?”
“我吼的就是我自己!”宋问道,“我这么大胆,我哪想到他们也这么大胆!”
宋问深吸—?口气?,大声吼道:“张曦云你娘老子滴!你喝洗脚水长大的吗心那么脏那么臭!”
隔壁屋内的张曦云听见动静,神色未变,只是冷冷问道:“只来了他们两个?”
掌柜抹着冷汗道:“是的。”
张曦云手指—?抬,左侧护卫上前,按住商户的肩膀,将人拖了出?去。
掌柜满头冷汗,哭诉道:“国师,您不能杀我!我已经都照您说?的做了,也没在大理寺提过—?句您的名字,我发誓!我以全?家老小的名义?发誓!”
“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自己非要往里跳。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怀疑到我这里。”张曦云道,“米价是户部做的手脚,真当没人知道?”
张曦云:“这样的机会再难有。宋问且不说?,唐毅的命,—?定要留下。”
侍卫道:“是。”
隔壁。
宋问抬手撑着木盖,箭矢射中的震感越来越强烈,惊恐道:“裂裂裂——要裂了!林大义?——!”
唐毅怒道:“别喊!”
两人已经移动到了边角。唐毅抓着她,从窗户口翻了进去。
只见屋内黑影耸动。
十几个提着大刀的黑衣人,闻声站了起来。
面向他们,扭扭脖子,然后步步靠近。
宋问:“……”
唐毅:“……”
宋问抓住他的衣袖:“瓦屋哦~”
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