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无证之案

人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然后朝着伤员开始狂奔。

宋问忐忑的伸出一指,试探对方鼻息。

有气,估计就是被震晕了。

头上也只是红了一小片。

毕竟是个藤球嘛,没多么的杀伤力。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孟为后怕道:“先生,您这踢的也大力了!您是瞄准了踢的吧?”

宋问:“呸!我要有这技术,一个个先把你们都踢趴下!”

黄世谦:“那开球也不是这样开的呀。这那儿,到这儿,一般人还真踢不出来!”

“不会开球才开嘛!我哪知道我还有这功力?”宋问道,“而且我的弧度是可捕捉的,他的行迹是不可捕捉的!他可以做无规则运动,躲开呀!”

几人七嘴八舌道:“先生,您这一点风度都没有!”

“先生,哪有这样的蹴鞠赛啊?一个招呼都不打你就开球了。”

宋问挥手道:“都散开散开!给他喘口气!你们这废气都堵着了。”

几人将头朝后远离了一些,留出一个空间。

可怜的娃缓缓睁开眼,就见一群人围着他。

坐起身,摸了摸额头,懵道:“怎么了?”

宋问吸了口气,真诚道:“你太饿了,所以扑街了。”

众生:“……”

那鄙视的目光真是不加掩饰。

宋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哪个班的?还有哪里不舒服?”

扑街男子四面转了一圈,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忽然眼睛一瞪,大声叫了出来。

“李洵!”

他喊着,然后扑过去抱住了李洵的大腿。

众生:“!!”

李洵惊吓,连忙后退:“你做什么!”

几人去掰他的手:“喂!有话好说,不是李兄踢得球,你先放手!”

男子喊道:“李洵!”

他们越用力,那人也抱的越用力。

李洵后退,他跟着膝行追上,哭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现场又是乱作一团。

无数双手抓在李洵和扑街男子身上,要将他们分开。

两边都是痛苦不堪。

宋问怒道:“我去!你丫碰瓷也碰的太明显了吧?是我踢的球!是我踢的球!!”

众生喊道:“是先生踢的球!”

男子声嘶力竭的喊道:“救——命!”

“比大声是不是?”宋问道,“李洵,你也喊救命!”

李洵:“……”

男子终于放开李洵的腿,跪到地上猛力磕头,恳求道:“求求你,李公子。救救我大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几人立在原地,纷纷望向宋问。

这脑袋……就砸坏了?

武举班一学子惊呼道:“我认得他!他是明经科的学生,前几日还听说他阿兄因为……犯事被抓了。”

宋问一惊:“真……是碰瓷?”

“学生名叫郑域。冤枉的,我大哥真是冤枉的!”郑域痛嚎道,“我愿指天发誓,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李洵缓了缓,问:“你大哥现在何处?”

郑域说着又哭道:“人现在衙门。”

“人在衙门,你也应该去衙门喊冤啊。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拦着学生喊冤的。”宋问道,“别说李洵只是个学生,纵是他想管,御史台也是管监察纠劾,管不了衙门断案啊。”

“谁人肯见我!!”郑域疯魔道,“我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此事还牵扯到了国师的公子,县令哪肯听我一言?我出现在县衙门口,他们便要将我打出去!”

又是国师。

宋问皱眉。

此人真是无处不在啊。

郑域低伏在地,哽咽道:“我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纵是无法,也求您让我见大哥一面。求您了。”

李洵问:“他究竟犯了何事?”

武举班的学生好心提醒道:“我奉劝你们还是别管的较好。徒惹得一身麻烦,而且真是插不上手的。”

郑域闷声道:“jianyin。”

众人倒抽一气。

“真的不会是他!”郑域抬起头激动道,“我大哥素来为人正派,何况他与那位姑娘已是有婚约在身,如何会行这荒唐之事!更重要的是,我阿兄当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如此这般,从情理上讲,的确是说不通。

宋问:“那又为何会牵扯到国师公子?”

“楚姑娘不堪受辱,自行了断,留了封绝笔。楚家去衙门报案。衙门不予受理。她祖父,原是国子博士。气之不过,便奏疏一封,递给了太傅。太傅开口,张炳成才不得不办。却是不加审讯,便差人来拿了我大哥!”郑域捶地,大骂道:“禽兽!畜生!”

宋问:“……”

一句话也没提到国师公子啊。

感情根本没听她说话呢是吧?

郑域抹了把脸道:“我父早亡,长兄如父,若非是他,我早已随先父而去。若大哥含冤而死,我亦无法为之昭雪,不如也下了黄泉,以报恩情。”

宋问:“……你这报恩情的方式,有点独特啊。”

有人小声道:“国师的事,谁人敢管?认命吧。”

宋问拿着戒条指向他们:“这莫非是什么险恶世道?认命二字你们也说得出来?”

黄世谦别过脸:“先生,实在是有前车之鉴。”

“大家都不敢管,那谁人管?”郑域仰头绝望道,“说是天子脚下,是天要亡我吗?!”

“我知道你们多有顾虑,我也不求别的了,我想见我大哥一面。”郑域再一次抱住李洵的大腿晃道,“就一面,让我送他一行,求求你了,李公子!我不求冤屈,就见一面!”

李洵有些无措,望向宋问。

宋问用竹条敲敲郑域的肩膀:“撒手。”

郑域终于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瘫软到地上。

宋问蹲到他旁边:“我……讲缘分。既然你的头是我砸的,那我就管一管。”

郑域不解看向她。

宋问站起来,一手指天道:“本次经义课,我们就讲,断案!”

宋问行事,向来迅速。即刻便带领学生回到学堂。

众人将书桌都推到一旁,中间留出一块空地。

武举班的人也留了下来。

冯文述小声道:“先生,您可要想好了。”

宋问道:“唉,担心什么?我就问问嘛。问了又不一定管,是吧?”

“你们这边,喊威武。”宋问指挥道,“冯文述,李洵,还有梁仲彦,你们三人问话。其余人拿笔记录。”

梁仲彦站上上首,有些不知所措道:“这怎么审啊?”

李洵开口:“堂下何人?”

郑域又要跪下。宋问道:“坐着,不用跪。我们这又不是真大堂。”

黄世谦便从后面给他搬了一张椅子。

郑域坐下,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也能说的清楚了,便讲事情都说了一遍。

郑域与他大哥,郑会,出身寒门。

郑会才学甚高,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楚姑娘。

楚博士原是四品官员国子博士,虽然楚家本辈已无人在朝为官,但也是书香门第,名门大家。

楚家未嫌弃郑会的家世,许两人定了亲。

大约半月前,楚姑娘忽然暴毙。

随后不久,官府直接来家中拿了人。

梁仲彦:“朝廷有什么证据吗?不然如何拿人?”

郑域摇头:“不知。他们不说。”

梁仲彦:“人证也没有?”

郑域:“什么也未跟我说,就将人抓走了。”

李洵问:“那你如何知道,与张兆旭有关?”

郑域直起身道:“我大哥先前从楚府吊唁回来,大醉一场,梦中低泣,不住咒骂张兆旭。他被抓走那日,也是喊的张兆旭的名字。不是他还有谁!”

李洵:“也就是说,并无证据,仅是猜测?”

郑域急道:“我连我大哥都见不到,我哪里来的证据!”

冯文述:“那你总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大哥无罪吧?”

郑域摇头。

冯文述:“你去楚家问过了吗?这凶犯是谁,他们总知道吧?你不是说楚姑娘留了封绝笔吗?”

“绝笔在我大哥那里,我未曾看过。大哥被抓后,它究竟还在不在,我也不知道了。”郑域道,“至于楚家,我大哥出事后,他们便避不见客,我根本见不到他们!”

冯文述摊手:“那你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如何证明你大哥是无罪的呢?”

郑域指天发誓道:“我所言句句属实!确有绝笔,能证清白!”

冯文述:“可你拿不出来啊!”

“错。”宋问走上台道,“没有证据证明他无罪,不代表他就是有罪。”

台上三人将位置让出来。

“疑罪从无,宁可放过,不会错杀。刑部备案,若是证据不够充足,一律会被打回。”宋问道,“譬如,若是我要诬陷你偷了东西。我没有办法证明它,可你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那你就是有罪的了吗?这样是不行的。”

众人点头。

李洵意味不明道:“可刑部尚书……”

是国师的人呀。

宋问抖眉:“……我去!”

这特么犯罪还一条龙服务啊?

宋问端坐,认真问道:“你大哥认识张兆旭?”

郑域低声道:“是。”

宋问:“而且关系应该不错。”

郑域道:“是。张兆旭表面礼贤下士,我大哥有心入朝,的确与他交好。”

宋问:“衙门开堂审理了吗?”

“没有!”郑域膝行两步上前,“我大哥只是个书生,原本身体就不好。我怕衙门故意在牢里用刑,再弄个偶感伤寒。拖个几日,我大哥就一命呜呼了啊!”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宋问宽慰道,“你见不到他,心里慌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哪是自己吓自己!”郑域捶地激动道,“这不正是他们张家人的作派吗!!”

宋问看向李洵。

李洵叹了口气。

人人都知道他们作恶,可是他们偏偏还能继续作恶。

难道还真是一颗扳不倒的大树,除不掉的毒瘤吗?

“这个案子,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罪证,有意思。”宋问手指敲着桌面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衙门不开堂,一来,是想拖。二来,他们觉得自己还不够安全。”

这说明,没有证据能证明郑会有罪,但却可能有证据,能证明张兆旭有罪。

等他们一切都处理好了,那郑会真是要一命呜呼了。

宋问自语道:“没有见到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要找疏漏,找突破,也要有郑会的供词。”

李洵:“可如今的问题是,不让我们见,我们也的确见不到。”

郑域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楚姑娘出事那一天,大哥跟我说,他有事要去城南的兴安赌坊一趟。而楚姑娘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北啊!他若是去了兴安赌坊,再赶去楚家,然后重新赶回来。来不及的,都宵禁了。”

宋问:“你大哥还会赌啊?”

“他不会!”郑域道,“他说去见一位朋友。是谁,我不知道。”

冯文述附到她耳边轻语道:“我见过张兆旭出入兴安赌坊。那赌坊想必跟他是有关系的。”

宋问微微颔首。

“今日就这样吧!反正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宋问站起来拍拍手,“时辰差不多了,大家散!”

郑域:“那我……”

“那你想我们做什么?”宋问道,“说了只是问一问嘛。”

郑域吐出口气,自嘲的笑了一声。憔悴朝几人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宋问望向武举科的人:“你们留下,是想掺和?”

几人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离开。

宋问收拾了东西,和诸位告别。

李洵数人追上来,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宋问:“我去衙门看看风景。”

孟为大惊:“先生,您还敢去啊?”

“我为何不敢去啊?”宋问摊手无辜道,“我与张老爷,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众生:“……”

李洵道:“先生,去了也无用的。”

如果真是有心包庇,无论是谁,都不会让见的。

“有用啊。”宋问道,“我可以去膈应一下他嘛。”

众生:“……”

宋问说了便做,转道去了。

如今说要求见,必然是不会见的。

宋问就在衙门不远处,来回转悠,碰碰机会。

转啊转的,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唐毅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茶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宋问:“……”

宋问跑过去,坐到他对面,惊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唐毅:“散步。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宋问嘿嘿笑道:“我记得你说你再也不来这里了的。”

唐毅不理她。

宋问于是猜道:“你有事,找张炳成?”

唐毅沉默。

宋问:“还是不得不找他的事。而且你知道他多半不会答应。”

唐毅继续沉默。

宋问打了个响指:“郑会!”

唐毅眼睛猛得一睁,表情凌厉道:“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猜的。巧了!郑会的弟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学生。”宋问搭过唐毅的肩膀,感慨道:“所以说啊。世界,很小。你我,很有缘。”

唐毅:“……”

宋问:“殿下,您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唐毅没回答她,朝那边一指:“人出来了。”

张炳成带着主簿,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