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城门查探

宋问的背影远去。

许久之后,学堂内还是一片静默。

他们从未被人如此严厉的训斥过。

宋问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将他们的尊严剐得干干净净。

气愤……还带着羞愧。

因为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李洵两手捏成拳,垂在身侧。

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决计不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宋问说的话是对的。

傅知山走进来,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么看见宋先生走了?这课上的怎样?”

无人回答。

傅知山点点头叹道:“总归是年轻了些吧?书院让他这样的人来负责授课,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当宋问是压不住火,被这群学生气走的。

傅知山说:“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我去找院长说一说,将宋先生调去讲明经的课。”

孟为立马道:“不成!”

其余学生纷纷望去。

孟为怒道:“在他未将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错。”一学子哼道,“说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实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脸!”

“不错!”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尽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听他们所言,犹自疑惑,见学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许走!去哪里?书院有书院的规矩,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先生不在,也得留着念书。”

“先生留了一份功课。”李洵回头,冷漠道:“我现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经义课。”

守在门口的小六,刚刚坐下,见人又出来了。

起身迎去,惊道:“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被轰出来了?”

“这群小子们道行太浅,我随意激了两句,他们就上道了。”宋问叹气道,“终归是阅历尚浅,做事喜欢先入为主,易被蛊惑。”

小六:“……少爷,您要笑就笑呗,这样子忒渗人。”

宋问扯着他的衣服,躲到墙后,朝门口张望。

小六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爷,躲着做什么?不回去啊?”

宋问道:“先等等,看看他们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还是朽木。”

未多时,她的学生从转角出来。

嘴上骂骂咧咧,走下长阶,结伴往城门的方向过去。

“咦?”小六道,“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肯定是来找我报仇的。”宋问睁眼瞎编道,“我刚刚问候了一下他们长辈。”

小六一惊,随后谴责道:“少爷!您这也太过分了!”

宋问笑笑往前走去。

“少爷,离他们远点。”小六快哭了,“别去讨打了!”

宋问领着小六,绕了条道,避开学生,然后去了城门前的酒馆。

酒馆伙计迎出来:“客官,您来啦?”

宋问甩去一串铜钱:“我要二楼靠窗的位置。”

伙计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问说,“没关系,我只要窗子,我愿意和他拼桌。”

随后便自己冲了上去。

伙计一时不查,让人溜了上去,只能在追在后面喊道:“诶,客官!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客官!”

二楼窗边,站着一名华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问的目的大约一样,正望着城门的方向。

宋问走过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个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宋问是谁?

直接当他默认,很自然的凑了过去,扒着窗台查看情况。

酒馆伙计躲在楼梯口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双方都很和善。

即没有争吵也没有喧哗,于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爷让煎的药快好了,现在去端过来吗?”

小六懵道:“药?”

“是啊。”伙计道,“大早过来,托我们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此时城门口,云深书院的学生,和守城门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为何尚来不及问清,所见却是直接颠覆了众人认知。

一群老翁幼童,个个看着羸弱不堪,只是跪在城门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门口,见人要进来,便手执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边才是暴?哪边才是错?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撕破宋问脸的众人,此刻真是瞠目结舌,难以形容。

一学子道:“这与传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学子道:“不应该啊,前两日我路过的时候,也没这般凄惨。哪来那么多老翁啊?”

“不会真是别有隐情吧?”

“许不是装的?博取同情?”

“装?装能装出这幅面黄肌瘦的样子?”

“莫说前天了,我昨天来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呀。那群农汉呐?”

“不会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闹事,如今见事态已定,便安心离去?”

“切莫胡说!”

他们这边人远远站着讨论,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卫横出枪身,拦在他的面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汉再支撑不住,软软倒在旁边人的怀里。

李洵匆忙过去,探手去摸,发现他额头滚烫,确实病了。

学生见状,皆簇拥而上。

一直在城门处风吹日晒,看来是感染了风寒。

他原本年岁就高,如今更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着他的人泪目道:“城门都进不去,哪里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进去。”

“莫开玩笑了。”守卫道,“少管闲事,快回书院去!”

学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谁?这位可是御史大夫的长子!”

守卫听闻匆忙行礼:“公子赎罪。”

孟为背起老汉,正要进去,却被众守卫齐齐拦住。

守将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渎职。如无公文批示,不得进城。哪怕御史公亲至,也是如此。”

一学子激动道:“那便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在城门?六旬老汉,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这不仅是见死不救,更是不义不孝!”

守将别过脸:“军令不可违。此人不得进城。”

“老汉死便死了,听老汉说句实话。”那老汉抓住孟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后面人戚戚跟着磕头喊道:“冤枉啊!”

场面叫人颇为动容。

守卫们没料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

前几日叫嚣的人此刻全没了踪影。

不能如往常般进行武力镇压。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一方是学生,一方是官兵。

后面是凄凄低诉的百姓。

行人纷纷停步。

怕是从未见过,如此好欺的暴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