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克劳黛夫人吃完晚餐后,晚上九点,独自冒着强劲的暴风雨开车回家。她已事先允许大卫留在朋友家过夜。身心俱疲的她,到家后直接回到卧室,剥掉衣服,关灯,爬进被窝里。大雨在屋顶上鸣金击鼓,狂风吹得这栋老房子嘎嘎响,安把棉被拉到头上,盖住噪音,迅速进入梦乡。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一声巨大的雷鸣把安吓得跳起来。睁开眼看看黑暗的房间,闪电之中见到自己的影子飞快地印上镜子。昨天她把克伦的花移到窗下的保险柜下,就在床的正对面,但现在她可以闻到枯萎的花朵掺上雨的潮湿味——过分芳香的味道。
听到一大声滴水声,安终于强迫自己下床,伸手要拿睡袍。但是她找不到,于是决定不穿了,光着身子直接出去。现在没有人看得见屋子里,而且大卫也不在。到厨房后,她打开天花板的灯。果然如她所料,屋顶有个洞正在漏水,滴到地板上积成一个大水洼。安拿了个锅子放到滴水处,纳闷着新的屋顶不知道要多少钱。接着她又去多拿几个锅子来,摆在屋子里好几处她知道有问题的位置上。她去年补过屋顶。今年她准备换新的屋顶了。
安穿越走廊回房,经过大卫的房间。里头没有灯,暗暗的,她感到一阵强劲的湿风。他一定又忘了关窗户了。雨水现在可能正泼进来,弄湿他的书桌和所有纸张。这孩子回家看见后,一定会气疯了。
“你活该!”安说,走进黑暗的房间。她已经告诉他十几次离开房间之前记得关窗户。汉克还为了安全,在窗户上加了锁,但她的这个笨儿子却老是忘了关窗。
安把手撑在桌上,倾向前拉窗扇。他的桌子已经湿了,上面还有几本大卫的教科书。安将它们放到微波炉里烘干,以省下更换新书的钱。她抓住窗扇,正要把它拉下来时,某个东西铿锵地掉到大卫的书桌上。是一块巨大的破玻璃。安打开桌灯,看到那整片窗户已经碎了。有些碎片还散到桌上,有些在地上,还有几片较大的掉落在书桌和窗户之间。这下子可好了,安想,现在她不仅需要一个新屋顶,还需要一个新窗户了。她小心避开破玻璃,探头到窗外看,没看到什么。所以她推测是外面的树枝被风吹扫向窗户造成的。
她把桌子拉离墙壁,纳闷着不知道车库里有没有这么大的厚纸板,可以拿来在修好窗户前先塞在破窗上。拉桌子时让她注意到地板上碎玻璃,于是她把脚套进大卫的纲球鞋里。对她来说,这孩子的鞋已经太大了。然后她抓起他的教科书,正要离开房间时,忽然所有灯光霎时熄灭。
安尖叫着逃出那个房间,然后停在门口深呼吸,嘲笑着自己。
“别像个白痴一样!”她大声说道。
“那只是停电。”她对自己说,是她不太习惯一个人在家,而且最近自己也完全被吓坏了。
“安——”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安——”
她僵住,呼吸哽在喉咙里,心脏跳得跟大野兔一样。她迅速转向厨房的声音来源。
“谁?你要干什么?”书本掉在地上,她试着要跑,肩膀却撞到门框。她可以闻到湿衣服和身体的味道,还有刺耳的呼吸声。闯入者离她只有几英尺远,他一定是在浴室。浴室在大卫的房间和厨房的中间。
一只手碰碰她的手臂。安再次尖叫,在黑暗的走廊上死命冲回卧室。没跑几步就被没绑鞋带的运动鞋绊倒。她失去平衡,撞向墙壁。
痛苦的冲击使她所有的感官都复苏了。她必须唤回曾经受过的警员训练。如果她保持低低的姿势,俯在地上,就比较难被瞄准。她必须假设闯入者有武器。
安屏住呼吸,叫自己别慌,开始爬行。她必须回到卧室拿保险柜里的枪。
安听到衣服摩擦声,一个黑影向她移过来。突然间,安被好重的东西紧压在地上。是那男人在她身上,在她背上。他压着她,无法呼吸。
“放开我!”她现在全慌了,“你要干什么?我没有任何钱。”是吉米·索耶吗?他来杀她,好让她无法再出庭指证他吗?
“别动!没事。”那男人说,声音闷闷的。安使尽力气要把他甩开。但他实在太高大、太重了。她感觉到粗粗刺刺的东西摩擦着她的脸颊,感觉到耳朵里充满了热热的气息。
“别紧张,安?”那声音平稳地说,“别反抗!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话的时候,两手移到她的屁股上,往两腿之间探。安在他的身下扭动着,用尽力气踢着两只脚。
“放开我!”她大叫。那男人的两只手从安的两侧伸到底下去捏她的乳头。安痛得尖叫。这男人要强暴她。她光着身子,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脆弱过。
“住手!不要!让我起来,我什么都给你!求求你!”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脑海:伊丝黛尔·萨默。攻击者现在的位置可以让他不必把她翻过身就可以鸡奸她。
那两只手再次捏住她的乳头。安紧闭上眼睛。
这男人是谁?他的声音……她试着专心想那声音。那声音被闷住、被扭曲了,好像他在手帕或是丝面罩里讲话一样。她认识这个人吗?她听过这个声音吗?这是索耶吗?是被她送进牢的某个人吗?汤米不是常常告诉她会发生这种事吗,说被她套出口供的人有一天会出来对付她?
那两只手还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粗鲁地从她的胸部摸到两腿之间。如果她没办法拿到枪,这时候安暗下决心,她将徒手杀死这个男人。她会把手指头戳进他的眼睛里,然后伸到他的喉咙里头拉出他的舌头。
“你不觉得这样很舒服吗?你不喜欢吗?”男人挑逗地说,“大卫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安?”
大卫?她的鼓膜上一阵急响。这畜牲怎么会知道大卫?
安怒火中烧,突然间发现从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肾上腺素冲进她的血管里。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卫的;她宁愿自己先死。
“你这畜牲!”她展喉嘶吼。
她猛地用力爬起,甩掉背上的男人。他摔到一旁,撞上墙壁,一只手仍然抓住安的手臂。但安伸腿一踢,踢中某个地方的肌肉——那男人的肚子吗?她不知道,但他呻吟得好像安踢中他的鼠蹊一样。
安急忙站起来冲回房间。她一进门立刻转向保险柜,大腿正好撞上它的钢壳,花瓶摔到地上。剧烈的疼痛袭到腿上,好像打到神经。但安没有感觉到痛,把保险柜上的桌布扔到空中,打开柜门。
走廊上传来撞击声——那男人想要站起来,却又摔向墙壁。
安的手掌拍着保险柜底部,终于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于是她颤抖的手指伸向她的贝勒塔(手枪)。
双手握枪,安摸到保险栓,开了保险。然后她扣下扳机,先开一枪试看,确定里面有没有装子弹。枪声震耳,在她的头壳里头回响,火药的特殊气味漫进鼻孔。味道真棒,安想——世界上最棒的味道了。她用力吸进去,觉得信心大增。
“听到了吗,王八羔子!”她大吼,喘着气,举枪瞄准门,右腕枕着左臂。
“到走廊来,混蛋!来抓我啊!”
她听见地板上逃跑的脚步声。
一击闪电照亮屋内,安才知道她以为是门的东西,其实是穿衣镜里的窗户倒影。安踢掉网球鞋,免得又绊倒,然后站起来。
安悄悄走到走廊,轻轻地摸索墙壁,找到浴室的门。她停住,把枪向漆黑的里头瞄准。一秒钟后,她听见厨房有声音而猛转身。他想逃跑吗?他以为她会给他任何机会去伤害大卫吗?走到厨房门口,她靠墙降低身子。数到三时,她跳进去,双手伸直握着枪,准备发射。
一股强风突然吹上她的脸,安才知道后门正开着,风雨呼啸进来。她小心翼翼,向前移动,到达后门口,发现那个男人已经逃跑,于是疾冲出去。
瞥见车道上有个影子迅速移动,安扣下扳机。刚好一阵震耳的雷鸣也几乎同时响起。一秒钟后,她看见那个影子倒在地上。
她射中他了。
她从附近的街灯光线中看见他仅仅几英尺外的脸。他的头转过来看着后面的安,臀部向上,像个短跑选手,不像被射中的人。安的手指套在扳机上,但好像被催眠了,无法开枪。时间在他们四目相接时暂停了那么几秒。安不自主地发起抖来。她认识这个男人,曾经见过他。她喉咙干涩得无法咽下口水,心脏在胸口紧紧收缩。
安闭上眼睛,想要挡住这幕景象,盲目地摸着扳机。射他,现在!她告诉自己。她再睁开眼要瞄准时,却发现他不见了。她任由手枪掉落地上。
他的反应太快了!她想,咒骂着自己。那男人想必是在她开枪之前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扑倒在地上,而子弹从他的头上飞过。但是她还有另一次机会却犹豫不决。虽只有几秒,却已经太久了。她现在该去追他吗?或是算了,回到屋子里庇护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完全静止,倾听。除了风雨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汽车引擎发动声,听见轮胎在雨滑的马路上旋转,然后是轮胎打滑的声音,然后是巨大的金属嘎扎声。
安从车道上冲向马路。当她冲到那里时,只看见一辆停泊的车子歪向一旁,前轮抵在人行道边。安知道这不是嫌犯的车。这是对街那个邻居的车。发现到自己是赤裸的之后,安两手抱住胸部,转头向右边看,听见引擎声,却只能看见那辆车子的尾灯,看载着袭击她的人的那部车子的车尾摇晃地从路口转走。
她跑回房子,本想开车去追他,但还是作罢。等她到车库去发动车子,他早就走远了。
走到厨房门口的玻璃窗边,安回头看见邻居的客厅里亮起一盏灯。于是她想起刚刚也在街灯中看见那个闯入她家的人。如果是暴风雨造成的停电,应该整条街都出问题。闯进她家的那个人一定在车库墙上总开关那里把电源切断了。他设计陷害她,尽可能让她处在最脆弱的情况,就跟她被射伤那晚一模一样。湿透的安颤抖着,茫然地站在那里。
做这件事情的人会是谁?为什么这男人让她觉得这么眼熟?在炉子上找到蜡烛和火柴,安点亮一根蜡烛走向客厅,从外套柜里抓起一件衣服就穿。
安准备报警,把枪放到口袋里,手在口袋里碰到某个东西而拿出来,是一包压扁的万宝路。她正穿着汉克的防水夹克,厂牌叫“伦敦之雾”,是她买给他的圣诞礼物。霎时她脑海里回绕起丈夫的声音。那个袭击者的声音,她想,试着回忆让她觉得熟悉的是哪一点。
打电话给警方后,她跌坐到沙发上等待。蜡烛在手中摇曳着。迷茫的她直到蜡油滴到手指上才发现。拂掉烧痛手指的蜡油,安歪着蜡烛,让蜡油滴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凝固,然后把蜡烛插上去。拉紧汉克的夹克裹住身体,她把手移到脸旁,以为自己仍能在衣服上闻到他的古龙水味。但是不,她断定那只是她的幻想。
再拿起电话,安打给克伦,听到的是答录机的声音。她决定不要留言,迅速挂上。她没办法在答录机里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为什么还没来呢?好像已经等了好几小时啦。两脚无法克制地轻敲地面,她看着黑暗处,又想起汉克。若是他,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就算她不是他的老婆。虽然主要是负责交通事故,但她的丈夫总是随时警戒着,尽可能火速赶到犯罪现场。有一夜,安还跟他一起坐在车上,就骂他,告诉他,有一天他会被杀死。
“他们在那里等着。”他对她说:“你喜欢被困在撞烂的车子里,痛苦着,等着人家来救吗?”
对有需要的人奋不顾身,前去抢救,是安一直非常钦佩他的地方之一。
她伸手到茶几上,拿那张大卫前一天晚上摆在她胸口的照片。然后发现某个东西不见了。茶几的一角光光的没有灰尘。那里本来放着一张大卫的照片。她想,有可能是在骚动中掉到地上了,于是俯身,找寻,但是找不到。一股新的慌张涌向她:那个袭击者把大卫的照片拿走了。在攻击中,她清清楚楚听到他提到大卫的名字。就如同发枪射击她一样,这不是偶然的攻击,这不是平常的盗窃。
安弯身把手肘搁在膝盖上,头埋进手中。但过了一阵子,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枪,紧紧握住它,指着前门。
“回来,你这畜生!”她咬牙切齿地说,“下次我会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