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上班的第一天安累得精疲力尽,所以一吃完晚餐她就垮在床上,一觉到天亮。隔天她在厨房布告栏里发现自己当天上午有个诊约。
医生已经帮她拆线了,但坚持要她做追踪检查。
安打个电话告诉克劳黛会晚点去办公室,然后对大卫喊:“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大卫很不高兴,“我饿死了!我还没吃早餐。”然后他的脸色忽然亮起来说:“我们去买甜甜圈!”
安两手搁在屁股上,心里在考虑:甜甜圈?看见他腹部紧绷的衬衫,她说:“你只能吃麦麸饼,大卫,不能吃甜甜圈。”
“我不要吃麦麸饼!”他叫道,跟着安走出厨房到车库去。到了青春期,大卫开始变声,上一分钟是女高音,下一分钟却变成男低音。
“吃那个会放一整天的屁。”
安大笑,“那么吃草莓。”
十一点离开诊所。安很满意诊疗的结果。她的伤已经复原,而且疤痕绝对会很小。回办公室的路上,她纳闷着为什么克伦昨天晚上没打电话。他现在当然已经知道伊丝黛尔·萨默的死讯。也许他觉得气馁,跟朋友出去喝酒了。
安在一零一号高速公路上,交通忽然堵塞。随即听见警笛声,于是她知道前面一定发生了事故。她看着手表,急着想回办公室。然后她想起吉米·索耶。昨天完全把他给忘了。她想替他做个吸毒检验。安于是把吉普转上路边,驶离车列,下高速公路。
十分钟后她来到一栋典雅庄重的宅第前。那是个老式住屋,房子前门上还有拱形门楣,通向房门的小径点缀着两排玫瑰。整个街坊荫凉静谧,三三两两罗布着茂密的树木。安推测这整条街大概住了三十多个专业人士。她看到许多屋主引以为做的地方——庭院修剪得很整齐,房子粉刷如新。跟安住的街坊颇相似,不过房子较新且翻修得较好。
那么,这就是吉米住的地方。妈咪和爹地受不了他,而把他丢出来。有道理!安在心里想着,下车锁上门。她想起她在档案里读到索耶跟两个室友同住。不知道是不是她在法庭上看到的那两个年轻人:那个中国人和那个看起来像电影明星似的金发男子。如果索耶是个毒虫,他的室友很可能也同样是毒虫。她耸耸肩。这样一来,她对他们就没有办法了。打开公事包,安取出一个采样纸杯和一副橡皮手套放进皮包里。
走到屋子前门,她按了按门铃。当她在等待的时候,她发现那两排从路边看非常令人心仪的玫瑰,由这么近看时却是凋零枯黄。安等得不耐烦,就从窗户往里探。然而,它们都被毯子般的东西遮盖着。
最后她发现门是微开着的。推开一半后,她喊道:“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位置可以看进客厅里,却看不到什么。房间几乎全空了,只有一张破烂的沙发和一些可以移动的箱子。不过这些人都是单身汉——安想;想到汉克跟她结婚前那间租来的房子里也是几乎没有什么家具。
“请问,有人在家吗?”她开进车道时曾看见一辆蓝色保时捷,所以他应该在里面。也许我刚好赶上时间了,她想,并打量着那些箱子。也许他正计划潜逃,逃离此州,公然地违反他的缓刑。她走进屋内。
穿过客厅,安朝屋后走去,查看卧室。只有一些垃圾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散置在地毯上。房间也是空的。到目前为止,她可以判断,房子已空无一人,索耶则不知其踪。
厨房是个灾难场:地板污秽,油毡上还有好几处烧焦的痕迹。一个小型的提高毒品纯度的地方吗?看着地上焦黑的印子,安心里纳闷着。走到冰箱那里,她拉开箱门往里看。如果这冰箱被拿来储藏迷幻药,并不算稀奇。她曾经见过一堆备用的迷幻药药丸被冰冻在一盘冰块里。不过她让自己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只是深吸着冰箱的冷气。这栋房子全部的窗户都关着,里头真是热得不得了。
冰箱内部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颜色已经由白转黄。若不是好几个月没有打开过,安想,就是温度被调得太低。安用手敲掉一些冰块,看见里头有五罐美乐牌啤酒,然后觉得好像看见一罐可乐挤在几瓶腌渍瓶子后面。啤酒和腌菜,她心想,真好的饮食。
不过那罐可乐倒还是很诱人。密不通风的房子让她口干舌燥。全部东西都塞在这个小冰箱狭窄的内腹里。为了拿那罐可乐,安必须先把啤酒罐和腌渍瓶拿出来放在柜台上。拿到可乐后,她擦干净顶部,拔掉拉环——融雪般的冰凉液体喷射出来。
“狗屎!”她说,四望找寻纸巾,终于看到拒台上的一块破布。在水槽里洗好手擦干之后,她开始把其它东西放进冰箱。拿起一瓶腌渍瓶,安发现奇怪的事:可乐已经结冻,但这瓶子里的液体却一点都没有结成冰。里面会是什么?她原先以为她看见的是几条白色芦笋茎,以前她曾在美食者超市见过那样的东西。但他们用来腌芦笋的液体不是水吗?
等安搞清楚那个玻璃瓶里装的是什么之后,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瓶子掉在地毯上破碎!里面的东西随着暗褐绿色的液体滚了出来。
手指。
她看见的是被切断的人的手指:拇指、小指,和另外三根指头。应该是同一只手的。胆汁涌上喉头,心跳差点中断。她蹲下来想看清楚一点。指甲擦着指甲油,不管原先是什么颜色,现在已是苍白的橘色,上面有被腌渍汁侵蚀的几个斑点,可以看出指甲是白色的。安不想去捡起来或是去碰它们,她深知不应该破坏犯罪现场。她已经在为打破瓶子深深自责了。不过,他们仍然能够在玻璃碎片上采取指纹,所以她的破坏还不算太严重。
安在屋内找寻电话,只看见一个电话线被扯掉的插座。她得去打公用电话了。她跑至门口,用力打开,跌跌撞撞地跑下石阶。她几乎没有看路,心中占满了散布在那个肮脏的地板上那些丑怪的指头画面。
安仓皇地张望,老错觉索耶会忽然扑上她,把她拉进屋子里。保时捷还在车道上,刚刚他是不是也在屋子里?现在他是不是躲在里面的某个地方?他可能不只会割下她的手指而已,她想。他可能会切掉她的腿,也许把她整个身体肢解。不,不要慌。她不断冒着冷汗,但仍命令自己放轻松。安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打开车门。
救她的人是个会切人手指,还放在腌渍瓶里保存的怪物。克伦是对的,索耶一定是射杀她的人。她真不该独自一人来这里。她是个笨蛋,一个道地的白痴。
安发动吉普车,油门踩到底,轮胎摩擦着柏油路,橡皮味从窗户飞进来。
安直奔高速公路,决定不打电话。她离凡翠拉警局只有几分钟路程,干嘛把这个可怕的故事告诉电话线路调度员?半个城市以及所有新闻编辑部都有警用频道的扫描机。在他们调派好一辆警车之前,索耶的房子便会围满记者。这不是开始调查凶杀案的方式,这次可能会是个大案子,安不想犯下可能危害这个案子的错误。
安把吉普车开进警局停车场,跳下车,小跑至大楼正门。接待员是新来的,想拦住她,但她迅速把证件亮给他看,然后疾奔到汤米的办公室。不管那个没有手指的女人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属于里德的管区,他的单位可以接下这件案子。她看见他正把外套披在椅背上,准备坐下来。
“安!”他说,警觉地,“你干嘛来这里?怎么啦?”
她狂乱地看看屋内四周。还有其他两个刑警在。
“我有事情,汤米。”她说,跌坐在椅子上深呼吸。
“你可能需要亚伯拉罕和哈坡一起听,我们必须快一点。”
里德把他的椅子拉到桌边,脸上肌肉绷紧。其他两个人听见了她的话,立刻聚过来。
“说吧!”里德说,“我们在等你说。”
“好!以下是我遇见的事。”她用很快的速度说,“吉米·索耶的房子里有人的手指。我去进行突击家庭拜访时,在一个腌渍瓶里看到的。”
刑警忽然变得面无人色:“手指?真的手指?你没有找人支援,一个人去索耶家吗?”
“我知道,”安说,“我应该叫辆警车做后援的。但汤米,我从没想到——”
“从你到达那里开始讲,安。”里德说,抓过笔和笔记本。
安吸口气继续说:“好!那里没有人,虽然吉米的保时捷在车道里。他开的是保时捷没错吧?你是不是跟我提过?”她抬头看看诺亚·亚伯拉罕。他点头。
“继续。”他说。
“大部分家具和东西都不在了,他一定是计划逃走。不过他还会回来取车,所以如果我们快点去那里——”
亚伯拉罕已经站起身。
“拜托,诺亚,”安说,“让我说完。当我看见门没有完全关紧,就走进去。然后就在我离开前,我决定看看冰箱,看他有没有把毒品藏在那里。结果里面就是那些腌渍瓶……”她停下来。他们都诧异地看着她。突然间,她了解到这听起来一定很荒唐。她看看其他两个刑警,用平稳的声音继续说:“其中一个腌渍瓶里面有五根切断的手指。女人的手指;我看到上面有指甲油。”
“你没有拿来吗?”里德说。
“我把瓶子掉在地上摔破了,手指掉到地板上。”安说,羞愧得脸色涨红。为什么她要把瓶子摔破?“我不想再更加破坏犯罪现场,”她急忙补上这句话,企图挽回颜面,“所以我离开那儿,直接来这里。”
诺亚·亚怕拉罕急奔回坐位拿他的外套,并套上他的手枪背带说:“我们走吧!在他把它们处理掉以前。”
“给我站着别动!”里德说。他是巡官,如果他们犯下任何错误,责任都会降到他的头上。
“我们不能没准备好就这样冲进那家伙的房子里。要先想想合法程序。”
“是啊,里德!”亚伯拉罕吼道,“等他把证物丢进马桶里冲掉,或是放到废物碾碎机里碾碎吧!”
“他妈的给我住嘴!”里德吼道,转向安,“听好,你是个宣誓过的治安人员,我们在搜索和逮捕上可能有问题。”
“他有主动搜索条款,”安很快地回答他,“这样不是合法的吗?”
“不!”里德摇着头,把事情再想一遍。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不普遍搜索条款吧?那是毒品条款。你可以搜索毒品,安,却不能搜索其它东西。手指不是毒品。”
安把手往上一摊,“那真是荒唐!”
“咳!”里德说,“法律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去执行它们。你在那里找到的东西可能会被判成无效搜索,不予承认。知道吗?”
安好几年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了。担任调查工作跟在街上当个警察完全是两回事。不过都一样,她觉得自己的作法当然是合法的。
“我想这是合法的,汤米。这包括在平视条例里头。”
限制法令与平视条例两者都是约束治安人员搜索及逮捕权的法律规定。如果一个警官由平常注视而看见什么东西,像是汽车坐位上的一把枪,就是可承认的证物。但如果这枪支被藏在椅子底下,而这警官没有搜索令就去搜寻它,那么那把枪最后就会变成被法庭不予承认的无效证物。他们还在讨论这个,用它来证明犯罪审判系统的荒谬,好像担心一个正在切人手指的人他的人权会遭到别人侵犯似的。
“我想我们应该找地方检察官一同执行。”里德说,“打开某人的冰箱不太算是用平常注视发现东西。”
但其他两个警官已经越来越毛躁了。
“我们直接去轰掉那个杂种吧!拿回手指,找出尸体,”亚伯拉罕说,“让检察官自己去把法律狗屎弄清楚。”
里德点点头站起来,焦虑地立刻上路。然后他又坐下,显然非常沮丧。
“打通电话给霍普金斯,由他那边进行。”他对安说:“狗屎!他倒是说中了那个家伙。”
“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了。”安说。抓过电话,接上克伦后,她把事情的细节详述给他听。那一边安静了一段时间。
“我想你的行动是合法的。”霍普金斯最后回答说:“你不是以警官身份去那里,那不算是搜索。你只是以缓刑监护员身份去做家庭拜访,而碰巧发现那些手指。”
安谨慎地听着。以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形,克伦给她指导,教她在这案子上法庭之后要怎么说。如果她说她的目的是去搜索,那么他们就会陷入没有搜索令的麻烦。不过她当时是在冰箱内找寻毒品,这表示她得在发过誓后说谎。
刑警们盯着她看,等她回答。安会做任何努力来使一件案子成立,但作伪证吗?“那么也许我们应该申请搜索令,”她对他说,“这样会让它更合法些。有这样的东西,干嘛冒险?”
“好!”克伦回答,“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会写下来亲自递交给梅森法官。等他一签好,我就把它传真给你们,然后拿原本赶过去。不会超过十五或二十分钟,如果你现在就把资讯都给我。”
里德已经站起来,在亚伯拉罕的位子上打电话,向队长和副队长提出建议,然后从巡逻队调一些警员过来。安向克伦口述搜索令需要的资讯。说到一半时,她停住,仰望哈坡,“请到我的车子那里去……停车场那辆黑色吉普,没有锁。帮我把档案夹拿来,我需要它。”
哈坡照她说的,把一个吕宋纸档案夹拿回来。安立刻开始把要项读给克伦听:索耶的姓名、案子的编号、韩德森大道的地址。
如他打的包票,二十分钟内,警官室里的传真机就发出哗哗声,开始传出搜索令。安和里德抢至机器旁,差点相撞。汤米猛撕下传真,凝视她的眼睛,让她知道他对吉米·索耶的心情。这就是射杀她的人。安现在知道了,里德也是。如果吉米·索耶仍然在这个国家里,就算离这里几千英里远,他也会去把他找出来。
他们组成车队,安与汤米·里德同乘警局发给他的古铜色克莱斯勒。后面跟着四辆黑白警车,一辆采证车,还有亚伯拉罕、哈坡、副队长、队长的没标记警车。
“如果索耶回来取他的车子呢?”安说,提出一个困扰她半个小时的问题。
“我离开后,他可能已经回来看见破掉的腌渍瓶。如果他够聪明,就会把那些手指沉到大海里,然后我们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里德的车子尾部左右摆动,向右急转弯,直奔那栋屋子。他看看安,然后再看回路面说:“我们应该不要等搜索令就直接过来的。”
安咽咽口水。他知道。她断定他们都知道了:“我犯了错是不是?我应该按计划行事,别坚持那张搜索令的。”
“你本该做你觉得对的事,安。”里德说,踏下油门,领先其它车子。
当他们抵达韩德森路,车子停在下个街口,警员们蜂拥而出。副队长走在队伍前面。
“休格、伊凡斯和朋加顿,守屋子前面,”他对穿着制服的警员们说,“哈坡、亚伯拉罕和里德,向后面去,车子还在。他可能在里面。队长和我守在邻居的围墙边,前后监看。如果他想从我们这里逃走,我们会逮住他。”
安被留下来站在原地,两手悬垂身侧。她没有武器。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肩膀垮了下来。
随后,里德按下手提对讲机,询问警员们是否都已就位。
“是的,”他们回答,“准备就绪。”
等前门的人员按门铃并表明身份后,里德跳上围墙,爬至房子后面。那里面有一辆拖车停在路边,拖车后门关着。
安则仍然站在屋前,听见房子里传来扭打的声音。然后一个穿制服的警员从后门探出头来对里德喊:“我们抓到索耶了,只有他一个人。”
里德和其他刑警从后门进去,等在外头的警员现在也由前门涌入,不一会儿就挤满了那间狭小的客厅。
现在她可以进去了,安想。就在她举步要进去时,克伦也正好到达路边跳下车,搜索令原件在他手中。他身后是雷·赫南德兹,安认得他,他是地检处里的一个调查员。
克伦看着她说:“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在里面抓到索耶。”
他们三人进到那间拥挤的客厅,安眼尾的余光瞥见哈坡领着被铐着的吉米·索耶从后门出去。克伦很快跟着他们出去。
汤米隔着人群对她喊:“那些他妈的手指在哪里?”他的脸泛红,流着汗。这屋子里面就算没有这些警员,也跟烤炉一样。发现到这点,他开始把人支开。
“你,”他说,指着其中一个警员,“还有你……还有你,出去外面,给我们一点空间呼吸。”最后他终于来到门口。
“你说那些手指在哪里?”
“厨房,”安说,“我把它们留在厨房地板上。”
“地板没有手指,安。”里德说,表情有点愠怒。
那一大群人现在转移到厨房去。
“在那边。”安说,踮起脚尖要从那些男人的肩膀上看过去。
“我把那瓶子从冰箱拿出来,然后掉在地板上。我走时,手指头全在地板上,共有五只。”
里德和安把警员们推开,走到冰箱旁边。里德开始把啤酒罐拿出来,用力放在柜台上。然后他看见一个腌渍瓶而停下来问:“是那个吗?”
“其中一个。”那当然不是她摔破的那个,不过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一样。
如果有个瓶子装了五根手指头,那么可能剩下的五根会在这个瓶子里。
“是的,是的,”她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瓶子。
“那是伏拉席克……它的牌子,那是个伏拉席克牌的腌渍瓶子。本来有两个。这一定是另外那个。”
“叫些采证人员过来。”里德喊道。他戴上一副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瓶子拿出冰箱,高举向光线。
“让我看,汤米。”安大喊,虽然那里面的东西跟她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里面的液体稠稠的。”她移到他身边,偎近那个瓶子。
“打开!我起初也以为那是腌菜:我还把它们当作几条白色的芦笋或什么的呢!”
屋子里安静下来,安头昏眼花,觉得自己快要反胃了。她等着汤米把盖子打开,探进一根戴着手套的手指。然后她屏住气息瞪着。汤米抓出一个东西闻了闻。然后他背靠回柜台,看看安,把那东西丢到嘴里,然后猛咬一口。全部的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腌黄瓜。”里德说,把那东西吐到手上。
“就这样。”他说,“采证人员以外的人都出去,我们这里找到的只是酸黄瓜,看来是虚惊一场。”
安看着地上,羞愧得不敢面对大家。但就在她看着地板时,她发现它现在是干净的,不像先前那么脏。
“真的有人的手指,汤米。”她低着头说,“我知道腌芦笋和手指的差别。看在老天份上!一定是他回来把它们处理掉了。”
虽然里德没说,但他持的是保留态度。安完全被那次射击吓坏了,有可能下了错误判断。她独自一人,带着索耶被定为射击元凶的先人为主观念,来到这房子里,在腌渍瓶里看见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就慌了。里德知道人的心理是件奇异的东西,特别是在压力之下。他见过许多有经验的警官在危机之中也会犯下严重的错误;就连他自己也曾犯过一些。
“听我说,汤米。”安急促地说,“我看见手指时地板是肮脏的。现在看看它——是干净的。看吧,他回来过,看见手指,就把它们处理掉,然后把地板擦干净。他们难道不再多搜一些证据吗?还有,你知道吗,他们应该把整个地板都采些化验样本的。也许会有些许血液或是什么东西随着手指泼出来,他们就可以检验。或者是玻璃片……也许会有破掉的玻璃碎片,那就可以证明我的话了。”
里德考虑着安所说的。地板很干净,而这地方其它东西却乱七八糟。
“我们会彻底搜寻这里,”他说,“多弄点东西回去化验,”他的脸转和,“也许我们会找到什么。我们的猜测是索耶和他的室友们贩卖毒品;可能这里还是毒品精炼工厂。”他停下来给安一个嫌恶的表情。他指的是在家庭实验室里制造迷幻药或是安非他命等毒品的人。最近这种家庭实验室在各地大量冒出来。
“索耶第一次被捕时,他的被单上全是高品质LSD迷幻药和一个信封里面装满了‘心醉神迷’。根据吸毒者透露,最近街上泛滥着这些东西,中学生们像糖果一样抢着吃。我猜这里就是它的来源地——这间房子。”
“一间实验室?”安说。她注意到克伦又进屋里来,走向他们。
“自从他提到索耶是嫌犯后,”里德说,把眼睛转向克伦,“我们就开始调查他。而我们的调查结果一切都指向实验室。”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安看看汤米又看看克伦,现在更生气了。
“他是我的缓刑犯。不过这样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要射杀我。”
“能的,安。”里德平和地说,“索耶完全是为了防止你会做类似今天所做的事而射杀你——出现在他家门口,撞见他的毒品作业程序。”刑警停下来叹了口气,失望地垂下双肩。
“照这样看,他们已经将实验室搬到另一个地方了。看见后面那辆小拖车吗?索耶一定是回来拿最后的一些箱子,也许是冰箱。我敢说箱子里也不会有我们要的东西了。”
安觉得难以置信。他们在讲的是毒品实验室,而她所讲的是人命。
“那么手指呢?我看到那些手指,里德。你知道我不是某个街上的低能儿,我知道人类的手指长什么样子。我自己也曾经当过警察。”她挑衅地抬起目光瞪着里德,激他与她正面迎击。
“你不能搜索移动车辆,”克伦急忙说,“除非再申请另一张搜索令。目前的搜索令只限定在房子里。”
“听好,霍普金斯!”里德说,嫌恶地卷起一边嘴角。
“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但如果那个没有手指的人正在货车里留着血奄奄一息呢?如果安真的看见了什么呢?”
霍普金斯抓住刑警的手臂,里德生气地把他甩开。
“没有搜索令,别靠近那辆货车!”这位地方检察官吼道,“听见了吗!如果你这样做,那么不管你找到什么,都是没有用的。等到我们用正确方法申请另一张搜索令再说。要我再说一遍吗?”
“嘿!”里德啐道,“你是检察官。”
“走吧,安!”克伦说,“我载你回法院。”
“等一下!”安说,眼睛仍盯着刑警,“你认为这是我幻想的吗,汤米?告诉我,快点,我要听你亲口说。”
再次地,里德只是耸耸肩。
“索耶呢?”他向其他的刑警吼叫。
一个飘忽的声音远远地吼回来:“跟哈坡在后面。”
“我真的看见那些手指,汤米。”
“我没说我不相信你,”里德说,声音压低下来,“但这里并没有手指啊!”
“他一定在我们过来之前把它们处理掉了。”安说,脸气得发红,“我不是跟你说他会回来把它们丢掉的吗?”
但里德却急着要出去看看索耶怎么说。不管怎样,现在大家都应该退开了,让采证人员开始进行工作。他从事警务工作已经很久,不会再枯坐原地,反复思考做对或做错了什么。
“听好,我们一等这里完事就会把索耶押回去。到时候再让你审问他。”
“好。”安说,看着他走开。去吧!她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像个傻瓜,
然后再当我是小狗一样丢根骨头给我。总之,是她自己的错,坚持要等那张搜索令。是那样惹火了里德吗?他是否在怪她没有遵照克伦的建议来迎合他们的需要?或者他只是认为她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不知道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安气炸了。
在下令警员们调查邻居对韩德森路八七五号住户有什么样的认识之后,汤米·里德独自开车回去。
他开到警局后方停好车,然后坐在那里,透过挡风玻璃瞪向外面。夕阳像个巨大的橘红色柿子,天空灿烂多彩。
他垂下视线,在心里默默反思这件案子的细节。他们必须再申请逮捕令,抓回另外两个男孩。惟一的问题是他们要用什么理由来申请搜索令。如果采证人员在箱子里或房子里其它地方找不到任何毒品装备的迹象,要用其它理由申请逮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噢,老天!”他说着,跨出车外。
他进到刑警室,看到安立刻站起来。她老早就坐在他坐位旁的椅子上等着他。
“索耶呢?”
“押在一辆巡逻车里,快来了。”
“听我说!那些手指应该是女人的,汤米。我看见上面有指甲油的痕迹。我们得去查查失踪人口,看看是否有人报案。”
里德脱下外套,披在椅背上。
“就算我们找到女性失踪人口的报告,那又能说明什么?惟一能证实你的说法的,是一具没有手指的尸体。”
安还在盛怒中,里德知道。她的身体语言完全表现出来:两手交叠胸前,下巴抬起,坚决的眼神。而作为回应,他也装出他那副克制情绪,“就事论事”的表情,要她知道他是凶杀组的刑警,而她只是个缓刑监护员。
“那么就调查所有停尸间,”安说,“然后再调查女性失踪人口报告,当地的和洛杉矶的都要。”
里德弯着腰在桌上的笔记本上记下一些东西,一边说:“在洛杉矶,一天之中可能会有二十五件人口失踪的报案,或者更多。大部分失踪人口的报案,他们根本不在乎。有的甚至没有登记下来;顶多只写在日志上而已。”
他继续记笔记,现在完全不理会安了。一会儿之后,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员拖着索耶进来。
“把他带到哪里去?”年轻警员说。
里德叫警员把索耶带到审问室,然后看见队长隔着玻璃窗向他招手,要他进去。安只好在外面等他。她看见克伦在里面来回踱步,挥着他的手;好几次看见里德看着她,皱着眉头。她真是急死了,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讲什么,如果他们在讲她的话。
里德出来后,变得很紧张:“队长说要诺亚担任审问者。”
“为什么是诺亚?”安大叫,“你是巡官,这是个大案子啊!”
“因为是他在调查你的射击案,而索耶现在是个有确实证据的嫌犯……是他的嫌犯。”
“但你是那样认为的,”安说,较缓和了,“而且其他人也这么想。”
“喂,”他说,微笑着,“你可不能以别人的想法来责怪我。”
安笑回去。最近她的敌人够多了,没有必要再得罪朋友。
“我还是可以进去审问他吧?你说过我可以的。”
里德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不回去休息一下?我们现在逮住索耶了。诺亚会在审问中让他留下把柄的,我也会联络化验室的米兰妮,看看她能不能加速处理他们在那间房子里收集到的东西。”
里德在逃避她的问题,而他知道安听出来了。皱起眉头,清清喉咙后,他说:“安,队长指出你在这件案子里基本上是受害者,而局里的政策是,我们不允许受害者参与实际的调查行动,”
他举起一只手来阻止她的反驳,“知道吗,这里面有许多老规矩。有时候人们会自己出去寻仇,结果他们的亲戚回来控告警局。他希望你现在最好不要再逗留在局里了。他甚至还破口大骂,责怪我在执行搜索令时带着你一起去。”
安觉得好像吃到一口闭门羹。她是被射击而几乎在人行道流血致死的人。尽管这样,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无可奈何。她可以反抗里德,却不能反抗警局的政策。
“好吧!”她说,放弃了。
“我想我回家去吧!”
安走出警局前,故意经过那个装着单向玻璃的房间,冲动地去旋转门把。发现是锁着后,更确定那就是他们关住索耶的地方。亚伯拉罕正在里面审问他吗?安把耳朵贴着门想偷听,随即谴责自己,知道如果有人经过看见了,会觉得她这个样子很笨。但要她就这样走掉真是难啊!
知道那个射杀她的人就在此处,就在那扇门后。她好想自己审问他,面对他,现在就把来龙去脉弄个清楚。而她也应该拥有这个权利,她对自己说,不管里德和其他人说什么。她也许是个被害者,但索耶仍是她的缓刑犯。
接着,那些恐怖的手指浮现脑海,于是她反而以自己不必跟吉米·索耶一起锁在那个房间里而松了口气。如果他当真切下了某个可怜女人的手指放在腌渍瓶里保存,那他就是个恶魔的化身。他们再也无法预知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会做到什么程度,就如他们毫不清楚他还曾犯下多少令人痛恨的罪孽一样。正要走出大楼,走到车子里去的时候,另一个恐怖的想法闪过心里。如果索耶不是用枪射击她,会不会改用一把屠刀代替?
她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