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雄壮,人亦矫健。马上之人各个玄衣束带,鞍带枪弓,人佩长剑。那数十骑倏然而止之时,一股烟尘霍然飞出,冲到秋长风的身上。
烟尘中,秋长风动也不动,微皱下眉头。
青田知县远远见到,心中叫苦,暗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得罪锦衣卫大爷,难道不要命了吗?这些人不要命不要紧,可他这个小知县还是要命的。
正忐忑时,数十骑士勒马分开,后方行出一骑,红衣胜火,面如花娇,略带挑衅望着秋长风道:“秋千户,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正是云梦公主。也好像只有云梦公主,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横行而来。
秋长风心中微奇,暗想云梦公主若是没料到见我,或多或少会有分惊奇,但她只有得意挑衅,竟像是专程为我而来。
斜睨过去,见孟贤目光闪烁,居然和云梦公主交换个眼神。秋长风看在眼中,心中明白,可表面还是平静道:“卑职见过公主殿下。”他目光一掠,看到叶雨荷就在云梦公主身后不远,清冷地坐在马上,秋长风眼中闪过分异样,转瞬泯灭。
那知县终于赶到,听这二人又是千户,又是公主的称呼着,两腿发软,跪倒在地道:“青田知县李求安叩见公主殿下,千户大人。”他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公主,但想着礼多人不怪、遇庙多烧香总是不错。
云梦公主根本不理知县,轻叱道:“秋长风,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何不答,可是看不起本公主吗?”
秋长风不卑不亢道:“卑职不敢。卑职来此,是奉上师之命。”不待公主询问,秋长风就先道:“上师曾吩咐过,此次要秘密行事,恕卑职不能奉告。”
那李知县听说又扯上了上师,汗水再也止不住地滚下,心中骇然,不知青田有什么事情,可惊动这些大人物关注?
云梦公主心中冷笑,暗想,好你个秋长风,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吗?眼珠一转,突然笑道:“秋千户如此谨慎,自是应该的。既然是秘密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说出来,不然有了问题,难免会怀疑到是我泄漏了出去。”
秋长风心道,你个刁蛮公主带着燕勒骑跟随而来,就是针对我的,你突然换了口气,又转着什么歪念头?
他早看到离叶雨荷不远处,立着卫铁衣。而这数十骑的马臀上,均烙印着“燕勒”两字。他知道五军都督府有一队铁骑叫做燕勒骑,其势如虎,马快如风,素经沙场,极为剽悍,眼下看来,果真不假。
徐钦派卫铁衣带燕勒骑护送云梦公主快马来此,不用问,还是来抢上师的任务。
二人心中转着念头,可表面还是一团和气,云梦公主突然道:“不过秋千户若做完上师吩咐的任务,不知道能否陪本公主四处转转呢?”她眨眨眼睛,秋波盈盈,神色中突然带分温柔之意。
李知县瞥见,心道,哎呀,看来这公主是对这个锦衣卫大人有了意思,不然何以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这锦衣卫大人?
秋长风心中冷笑,硬的不行,来软的了吗?他绝非那些毛头小伙子,只因个女人的眼波软语就想入非非,平静道:“公主殿下,卑职做完事后,要立即回去复命。恕不能奉陪。”
云梦公主心中恼火,暗想本公主一个媚眼抛出去,瞎子都动心,看你秋长风还不如个瞎子。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道:“那你赶快做事吧,不用陪我了。”
秋长风立即望向那李知县道:“李知县,听闻青田出了命案,刘能被指戏嫂杀父,刘老成的尸体呢,我想看看。”
那李知县微怔,暗想这个锦衣卫千里赶来,只是为了青田的命案?命案今晨才发现,这锦衣卫几天前就知道了?传言中,锦衣卫神通广大,不想竟神通到这种地步。
李知县心中嘀咕,但怎敢违背秋长风的意思,忙恭敬道:“大人这面请。”
他不敢怠慢锦衣卫,当然也不能怠慢公主,正头痛如何安排公主,不想云梦公主道:“出命案了?本公主正没事,也去看看好了。”
李知县暗自舒了口气,赶快低声吩咐主簿去准备,陪秋长风、云梦到了县衙。
县衙堂上有个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李知县见秋长风望来,忙道:“大人,这是刘老成的尸体,仵作早就验过……”说话间,眼神示意身边的手下。
一仵作打扮的人上前施礼道:“大人,刘老成确是被人勒毙。”那仵作五短身材,山羊胡子,说话时自信满满。
贾一刀上前道:“启禀两位大人,刘能在案发后逃走,显然是做贼心虚。此案应无疑点,已可定案。尸体晦气,不如卑职将尸体移走,早些入土为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李知县连忙点头,贾一刀一摆手,命衙役上前,秋长风一旁突然道:“等等。”
众人错愕间,秋长风缓步到了担架前,轻轻掀开白布。
云梦公主蹙眉扭头,她虽看似胆大,什么都敢做,可对于死尸,心中厌恶,不敢观看。
叶雨荷却轻移脚步,走到秋长风身边不远,低头望去。她身为浙江十一府的头名捕头,见尸体倒如家常便饭,只是望了一眼那尸体,神色突然有些异样。
尸体脖颈有道勒痕,很像被人勒杀!
秋长风放下了白布,回头看了叶雨荷一眼,微微而笑。叶雨荷却移开了目光,神色清冷依旧。
秋长风移开目光,略带沉思道:“这位仵作贵姓呢?”
那仵作怔了下,说道:“小人姓甄。”
秋长风缓缓道:“甄仵作,我不太清楚验尸一法,但人命关天,我倒希望你详细再验一次。”
甄仵作见秋长风似乎质疑他的权威,脸露不悦。
李知县见状忙道:“大人,这甄仵作一直在我县做事,有十数年验尸的经验,判断应该无差。”向甄仵作使个眼色道:“甄仵作,再验一次也无妨了。”
甄仵作见知县吩咐,有些不情愿地走到尸体前查验。他手法熟练,很快地再次检验完尸体,加重语气道:“大人,属下再次查验后,发现尸体只有一道致命伤痕,就在脖颈,是被勒死的无疑!这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再去找别县的仵作查验。”
叶雨荷又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
秋长风眼中有分古怪,半晌才道:“你真的查清楚了?”
甄仵作本是自信的表情,见到秋长风望过来,目光中似乎藏有深意,不知为何,心中发寒,可不甘示弱,挺胸道:“不错,查得再清楚不过!”
秋长风嘴角露出分哂然,凝望甄仵作,一字字道:“你查清楚了,可我有件事却越来越糊涂了。”略顿片刻,秋长风缓缓道:“我知道一个人被勒杀和自缢还是有些区别的……”
甄仵作突然变了脸色,眼露惊诧之意。秋长风还是望着甄仵作,略带嘲弄道:“刘老成被刘能用什么凶器勒死的?”
甄仵作迟疑片刻,“是帛绳。”
秋长风道:“死者脖颈伤痕是在喉上,若被勒死,人必因挣扎等原因,现眼开、手散等现象!但我看刘老成死相为眼合、手握,很像自缢而死,不知道甄仵作你如何解释呢?”
甄仵作眼中闪过分慌乱,强自镇定道:“你也说了,很像自缢而死罢了。尸体检验法门千差万别,有些差别不足为奇。”
秋长风瞥见,嘴角笑容更是讥诮,“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人会说谎,尸体却不会!你想必认为我怕麻烦,不会找别的仵作揭穿你的谎言,是以仍旧大话欺人?你真以为我不通验尸吗?我就算不通验尸,身边这位叶雨荷捕头,身为浙江十一府的头名捕头,如何会看不出问题?”
甄仵作心中有鬼,一听这话骇了一跳,望向叶雨荷时,脸色惨白。他身在浙江,也听过叶雨荷之名,不想这头名捕头是这种娇滴滴的样子,更不想这捕头会到了青田。
秋长风冷望甄仵作,缓缓道:“更何况,我也是懂得验尸法门的。被勒死和自缢的人,脖子虽都会出现一道伤痕,但死法不同,伤痕差别还是很大!若是被人勒死,因发力角度会致死者伤痕极深,色泽黑黯,但痕迹不会出现在耳后发际。若是自缢,伤痕是深紫色,勒痕一直到左右耳处。刘老成伤痕符合自缢的痕迹,并非勒杀!此种自缢,因在喉上,死后尸体舌必抵齿,而若被勒杀,舌头不会有此现象。你若不信,我和你赌一赌!”
叶雨荷眼中有些异样,她其实亦看出那尸体像是自缢,而非勒杀。她并未出声,不过想看看秋长风的本事,不想秋长风的本事还超过她的意料。
这个秋长风,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恁地也会这些?叶雨荷越想越奇怪,目露思索之意。
甄仵作脸色灰败,汗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涩涩发苦,已不能言。他蓦地发现,眼前这人,实在比他这个仵作还像仵作。云梦公主一直听着,不想一具尸体还有这么多说法,闻言问道:“赌什么?”
秋长风看了云梦公主一眼,冷然道:“撬开刘老成的牙关,若刘老成舌不抵齿,我把脑袋给他。可若是尸体舌头抵齿的话,就证明我说的无误,甄仵作的脑袋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云梦公主闻言,立即道:“这赌注可行。”她倒觉得这种赌法真的不错,秋长风赢了,砍的是别人的脑袋,秋长风输了,她也早想砍下秋长风的脑袋当球踢了。
甄仵作却吓得跳起,摆手道:“赌不得,赌不得!”
秋长风淡淡道:“为什么赌不得,你是不是也知道结果了?”
甄仵作眼珠乱转,看了贾一刀一眼,突然叫道:“你说得不错,人被勒死和自缢的确有所区别,但还有种可能只怕你没有想到,若刘老成熟睡的时候,被刘能吊起勒死,也会有自缢的假象!”
秋长风笑笑,点头道:“你说的半点不错,可我又有一点不明白了……”
甄仵作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道:“你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秋长风道:“你懂得这些,可见方才李知县说的有十数年的验尸经验并非虚言……”
甄仵作忍不住挺挺胸膛,可早知道秋长风来者不善,绝不是想要夸奖他,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喉间。
秋长风微微一笑,轻淡道:“你既然验尸经验丰富,明白自缢和生勒很难分辨,显然也应该知道被勒毙和自缢对本案来说区别很大,为何两次验尸时,一口咬定是刘能亲手勒毙生父呢?”
甄仵作脸色苍白,李知县不想属下竟有这种致命的疏忽,惊怒交加,喝道:“甄仵作,你老糊涂了?”
堂中气氛沉凝,云梦公主也惊得目瞪口呆,再看秋长风的眼神也有些不同。她一直觉得秋长风在庆寿寺是运气好,可从未料到,秋长风在断案方面,竟然如此精熟。
甄仵作脸灰若死,再无话可说。
贾一刀见状,一旁道:“两位大人,甄仵作验尸出错,实有罪过。不过这样一来,刘老成多半是上吊身亡,刘能应无过错,不如放了刘能,押甄仵作入牢定罪如何?”
李知县闻言,连连点头,只觉得贾一刀提议可行。锦衣卫前来,李知县本心惊肉跳,哪想在自己手上,差点犯了草菅人命的过错,只想早早结案。想不到秋长风目光一转,望向贾一刀道:“你这么想要结案,可是怕事情败露了?”
众人诧异,不明白秋长风在说什么。
贾一刀脸色铁青,似是不解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长风淡淡道:“因为你本和甄仵作一伙,想置刘能于死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叶雨荷目光微闪,忍不住地诧异,竟也不懂秋长风此言何意?
甄仵作垂头,脸色苍白,并不言语。贾一刀神色发冷,还能镇静地看了甄仵作一眼道:“大人,卑职真不明白你的意思。”
秋长风轻淡道:“我开始也不明白的,不明白刘能为何被人打晕,却不被杀死,也不明白为何你正巧到了刘能昏迷的地方,还要出手杀他。后来看甄仵作的表现,感觉他不应验错,他故意一口咬定刘老成被勒死,只不过有人授意他这么说,要置刘能于死地罢了。我方才看了你和甄仵作的表现,这才想明白,多半是你收买了甄仵作,故意让他验错,把刘老成死因推到刘能身上。事后你放风声给刘能,刘能害怕惊走,你却暗中击昏刘能,然后带一帮捕快前来,以拒捕之罪杀他,此案这么了结,端是神不知鬼不觉,可算天衣无缝了。”
孟贤一旁听了,心中凛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些。但听秋长风一说,又想到当初的情形、甄仵作的表现,倒感觉秋长风说的极为缜密,丝丝入扣。
贾一刀辩解道:“大人,你……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当初出手,是怕刘能逃走……你说我打晕刘能一事,根本就是冤枉我,我一直和手下一起搜寻,碰巧遇到刘能……”
秋长风淡然道:“真的是冤枉吗?你打晕了刘能,本来以为计策再无破绽,但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能晕倒的泥水地有处特异的红土,你鞋底也有的,这就证明先前打晕刘能的就是你,这也是碰巧吗?”
贾一刀霍然色变,忍不住缩脚,低头向鞋子望去,看了半晌,嘶声道:“哪有红土?你胡说八道!”
众人也是不由得望去,看见贾一刀鞋子上的确有尘土泥水,但却没有红土,不由得困惑。
秋长风微微一笑道:“的确没有红土的,可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缩脚隐藏?我方才说的那些,本来都是推断罢了,看你这种心虚的表现,倒有八成认定你是凶手了。我既然认定你是凶手,最少有几十种方法定你的罪名,不知你信也不信?”
贾一刀脸色数变,突然大喝一声,拔刀在手,挥舞着向衙外冲去。他知道事情败露,心惊胆战,只想先行逃命,再论其他。
不想他才一举步,就感觉手腕一痛,脚下一软。
锵的声响,叶雨荷收剑。而贾一刀早就摔倒在地,手腕、腿上,均是现出血迹。
原来方才叶雨荷电闪间,拔剑出剑,一剑分刺贾一刀的手腕、大腿,制服了此人。
众人又是惊奇,又是感慨,惊奇叶雨荷剑法如斯之快,感慨的却是,这个秋长风断案实在另辟蹊径,让人惊叹。
秋长风动也不动,望了一眼叶雨荷,微笑道:“我和叶捕头倒是珠联璧合……”
叶雨荷脸色一冷,手握剑柄,寒声道:“秋长风,我制住凶徒,只是因为身为捕头,定要维护法纪,和你半点关系都无!”
秋长风微微一笑,淡淡道:“你既然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总是跟在我身边干什么?”不管叶雨荷薄怒的表情,秋长风转望李知县道:“李知县,这个贾一刀为何要冤枉刘能,就看你如何审问了。”
李知县脸色如土,不迭点头道:“是,是,下官必定追查清楚。”
秋长风截断道:“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贾一刀的事情,你以后再审也不迟。”
李知县心惊肉跳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秋长风瞥了云梦公主一眼,见她兔子般支着耳朵,皱了下眉头,拉着李知县道:“借一步说话了。”
他拉着李知县到个角落,低声说着什么,李知县连连点头,又招呼主簿过来,说了几句,主簿匆忙离去。
云梦公主远远见了,心中猴抓一样的发痒,认定秋长风吩咐的事情,肯定和上师派下的任务有关。
偏偏秋长风、李知县说的声音极低,她根本听不到一字。
这时秋长风终于吩咐完毕,云梦公主心急如焚,眼珠转转,突然惊叫一声,蹲了下来。
众人惊凛,叶雨荷、卫铁衣倏然到了公主面前,不知发生何事。云梦公主捂着肚子,神色痛楚,呻吟道:“疼……疼……疼死我了。”
李知县大惊失色,忙冲过来问道:“公主殿下,你怎么了?”
云梦公主只是叫道:“哎呀,疼死我了……疼……快……快去找个大夫来。我这个病,自小养出来的,怎么……这时候发作。”见秋长风皱眉要上前,云梦公主叫道:“你……走远点,我不要见你……哎哟……我见你头也疼起来了。”
秋长风只能退后几步。
云梦公主一把拉住李知县,满脸通红,汗水看似都要流下来,“李知县,你先扶我……去后堂……找大夫……我休息一会儿。”
李知县被云梦公主抓住,感觉镣铐离得不远,只怕公主死在这里,他要被满门抄斩,连忙吩咐丫环妈子准备,空出夫人住的上房给公主休息。
众人好一番折腾,鸡飞狗跳时,云梦公主终于躺在洁净的软床上。无关人等,均是被屏蔽在外,只有卫铁衣带人守在门前,叶雨荷、李知县陪在云梦公主身边。
李知县浑身上下早就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连连跺脚,恨不得亲自冲出去找大夫,偏偏云梦公主疼得像要昏迷过去,死死地拉住知县的手腕不松开。
李知县着急,对云梦公主道:“公主,你能不能请移贵手,下官出去看看。这大夫……怎么还不来呢?”
他心急如焚,不想云梦公主突然扑哧一笑,松开了手腕。李知县大奇,叶雨荷本是紧张,见状也是奇怪,不由得道:“公主……你……”
云梦公主翻身坐起,摆摆手道:“不用找大夫了,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不痛了。”
李知县一抹额头的冷汗,神色发苦,心道你这病倒来去无影,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可公主无恙,总是喜事,李知县大惊大喜之下,松口气道:“那公主殿下就先在寒舍休息,等大夫把把脉后再看情况。”云梦公主突然脸色一沉,喝道:“我说不用找大夫,就不用了,你啰唆什么。”
李知县吓得咕冬跪倒,忙道:“那不用了,不用了。下官这就去赶走大夫。”
云梦公主又是嫣然一笑道:“那也不用的。”
她忽怒忽喜,变脸比变天都快,李知县若非身体还好,早就吓晕了过去,可饶是这般,也是心惊胆寒,不知如何自处。
云梦公主望着李知县,突然道:“李知县,方才秋长风和你说了什么呢,你能否和我说说?”
她蓦地软语相求,李知县倒有些受宠若惊,可神色为难道:“秋千户不让下官对别人说的。”
云梦公主秀眸一瞪,就要发怒。转念间,突然以袖掩脸,抽泣起来。她虽是喜怒不定,可面容如画,本是绝美,常人只见到她的横蛮,从未见到她哭泣。但她蓦地哭泣,亦是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李知县见状,惊诧道:“公主,你……哭什么,下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打骂就好,千万莫要这样。下官实在担待不起。”
云梦公主哽咽道:“李知县,我不要你担待。你不知道,我很可怜的。”
李知县心道,你这样若可怜,那我就可悲了。顺着话茬道:“公主殿下,那个……这个……”
云梦公主突然问道:“你可知我和秋千户是什么关系吗?”
叶雨荷露出诧异神色,显然也不知道云梦和秋长风还能有什么关系。李知县更是一头雾水,摇头道:“下官愚昧,并不知道。”
云梦公主低声道:“其实……我心中是……喜欢他的。”
叶雨荷饶是冷静,听到这里,也差点跳了起来。她就算听到纪纲喜欢秋长风,都不会如此诧异,她实在搞不懂云梦公主怎么会喜欢秋长风?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欢喜斗气冤家?
李知县却懂了。
当初李知县见到云梦公主对秋长风的眼神,就认为懂了。可他不懂的是,云梦公主为何要对他说这些,难道说公主对他另眼相看?一想到这里,李知县又喜又惊。他倒没有妄想公主喜欢他,可只要得公主器重,他升官发财,也就指日可待了。
李知县想到这里,声音发颤道:“公主殿下,你……”
云梦公主幽怨道:“我喜欢他,可他一直都对我很冷,你知道为了什么?”
李知县恨不得踢秋长风两脚,这种美事摊到哪个男人身上,都会喜不自胜,秋长风竟对云梦公主冷漠,这是为了什么?
李知县不懂,却知道女人倾吐心事的时候,只要有人听,不需要多问。因此他只是顺着话茬道:“这是为什么呢?”
云梦公主叹道:“他是感觉自卑呀。想我堂堂一个公主,垂青于他,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自然自惭形秽了。”
李知县深以为然,可搞不懂云梦公主和他说这些何用,还能点头道:“秋大人他……的确有点……”
云梦公主截断道:“可我真心喜欢他,爱一个人,何必讲什么门户卑微呢?我从京城到青田,千里迢迢,就是为了他。你想呀,一个女人若非爱上一个男的,怎么会这么不辞辛苦的奔波呢?”
李知县连连点头,心道真的如此,我家婆娘为了我,不也是背井离乡到这小地方来了?
云梦公主放下了袖子,却捂住脸,从手指缝中偷望李知县的表情,低声道:“可他不这么想,他这人很倔强,又不想求人,只想着做件大事,升迁后才对我说明心意。可我怎么等得了那么久呢?”
李知县应声虫一样,连连点头道:“等不了的,等不了的。”
云梦公主轻叹一声道:“他不想我为他求得官职,他刚才让你做事,亦不想让你告诉我,是因为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仗着我才成事。但我总感觉要为他做点事情,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才好,你……能不能帮我呢?”
李知县迷迷糊糊中,这才懂得云梦公主是要问方才秋长风让他做什么事情,还有些为难,云梦公主望着李知县,哀怨道:“你不肯帮我,我也不会怪你的。谁让我这么命苦,喜欢上这个冤家,李知县,我也不想你为难的,你走吧。”说罢又是抽泣起来。
叶雨荷表情古怪,想笑又想哭的样子。
李知县却没有留意到叶雨荷,只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这公主实在可怜,立即道:“公主殿下这般痴情,下官真的今生未见。下官若不帮助公主,还能算人吗?这件事,就算秋大人怪我,下官也自己承担好了。”
云梦公主低声道:“那不行。他若怪,就怪我好了。”
李知县闻言,再无畏惧,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其实适才秋大人只是让下官找个人。”
云梦公主心中奇怪,放下手来问道:“他要找谁呢?”她放下手来,脸上半分泪痕都无,心中却是得意,暗想本公主这柔情似水计策使出,端是手到擒来,秋长风呀秋长风,你就算有点小聪明,也想不到本公主这种妙计,你等着好看吧。
原来她适才故作肚疼,就是要找李知县单独问话,又不想引起秋长风的疑心。而她故作悲切,就是想让李知县说出此事来。
李知县道:“那人叫做刘太息。太阳的太,休息的息!”
云梦公主更是不解,“这刘太息是何方神圣呢?”她如此一问,只是因为姚广孝这般大张旗鼓地选人,要做的事情肯定不简单,就算要找人,那人也不简单。
李知县摇头道:“下官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哪个,但已让主簿去吩咐里长查黄册了,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云梦公主倒明白什么是黄册,明朝管辖百姓以十家为单位,称为甲,设为一个甲首,而十甲成一里,设一个里长,接受县州的管辖。黄册由里长保管,记录地方百姓的名姓出身来历。
眼珠转转,云梦公主想到什么,低声道:“你附耳过来,我有事……求你帮忙。”
李知县受宠若惊,忙附耳过去,听云梦公主说了几句,皱眉道:“这……这可以吗?”
云梦公主想要瞪眼,可转瞬柔声道:“怎么不行,秋千户就算知道了,难道会怪我吗?”
李知县连连点头道:“应该不会。秋大人若知道公主的一番苦心,只怕还会感动呢。下官其实也很感动哩。”
云梦公主心中好笑,心道你若是知道真相,只怕感动得要死哩。故作感激,轻声道:“那你快去办了,记得莫要让秋千户发现了,不然他肯定爱面子,不肯让我们这么做了。”
李知县忙道:“不会,下官知道怎么做。”
知县才退出,云梦公主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转望叶雨荷道:“叶姐姐,我这计策不错吧?”
叶雨荷蹙了下眉头,问道:“公主,你准备让李知县带秋长风瞎转,我们亲自去找刘太息?”
云梦公主得意道:“不错。我们虽不知道刘太息有什么用,但先找到他藏起来,不怕秋长风不来求我。”
叶雨荷半晌才道:“可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妥。秋长风毕竟为上师在做事……”
云梦公主冷笑道:“你错了,他是在为纪纲和二哥在做事,他们一心想打倒我大哥,我绝不会让他们如意。”
伸手握住叶雨荷的手,云梦恳切道:“叶姐姐,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叶雨荷凝望云梦公主片刻,轻叹口气,“公主,我当然站在你这面了。可是公主……你为何要留我在身边呢?”
云梦公主甜甜笑道:“叶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就很投缘。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向往你们这种游走江湖草莽、自由自在的人。我也想有你这样的一个姐姐,陪我到处走,去看看外边精彩的世界。你武技这么高强,我真的羡慕你无拘无束呢。”
云梦说得极为诚恳,叶雨荷见了,心中暗叹道,你只以为江湖精彩,又怎知道江湖的寂寞、孤单?
二女留在房间不久,李知县又走进来,汗流满面,略带尴尬道:“公主殿下,查到刘太息住在南田乡,不过下官派人带秋大人去了小连山……”
李知县以前从未想到过,还有胆子敢骗锦衣卫,虽说是奉公主之命,心中毕竟有些忐忑。云梦公主大喜道:“李知县,你这次做得很好,我回去禀告父皇,升你官儿。”
李知县本有的一分担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忙道:“下官派人去找刘太息过来吗?”
云梦公主举步摇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找他。李知县,烦劳你了。”
李知县本是汗流浃背,闻言骨头都轻了几斤,当下带着主簿、里长陪云梦公主前往南田乡。
南田乡本在青田县边缘,离县衙很有些距离。乡间小路难行,众人赶到南田乡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
叶雨荷将入乡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李知县,你们查了刘太息的名册,不知道可查到他的来历出身?”
李知县立即道:“查到了。这个刘太息四十有八,本是诚意伯的远房子侄。”
叶雨荷心头微震,失声道:“诚意伯?”
云梦公主也忍不住道:“是刘基刘伯温吗?”
李知县赔笑道:“是呀,这大明,不就一个诚意伯吗?”
云梦公主、叶雨荷互望一眼,心中震颤,因为她们均知道诚意伯是谁!
诚意伯就是刘基,刘基字伯温,乃明太祖一统天下的开国功臣!
民谚有云,“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前半句说的是鞠躬尽瘁诸葛亮,后半句说的就是诚意伯刘基。
明太祖朱元璋雄才伟略,在元末群雄逐鹿中得以一统江山,刘伯温在其中运筹帷幄,可说是居功至伟。
朱元璋创大明江山后,封刘伯温为诚意伯,而后刘伯温告病还乡,就是死在青田。
往事如烟又如电……
太祖已去,刘伯温早死,可姚广孝为何突然要找刘伯温的子侄,这件事,想想都觉得奇怪。
众人说话间,到了一片树林旁,那树林旁有矮树围绕,隐成藩篱。中间搭建了几间木屋,颇为幽静。主簿示意点头,李知县见了,舒口气道:“公主殿下,刘太息就住在这里的。下官去找他出来。”
云梦公主摇头道:“不用了,我去见他。”她翻身下马,就要向院落走去。
叶雨荷突然身形一闪,拦在云梦公主的面前,低声道:“等等。”
云梦公主微怔,不待发问,就见卫铁衣已命人围住了木屋,神色戒备。云梦公主哑然失笑道:“你们也太过谨慎了,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
不待说完,云梦公主脸色也变。因为叶雨荷身形闪动间,早到了院门前,她蓦地一脚踢开了院门,院中竟躺着一条死狗。
那狗被利器刺穿了喉咙,鲜血撒了一地,夜幕下,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叶雨荷眼尖,方才就是透过藩篱见到了异常,这才阻挡公主前行。
云梦公主心中凛然,蓦地发现危机四伏。
燕勒骑以公主安危为重,抢先保护公主。这时叶雨荷心中凛然,手按剑柄,已到了主人卧房前,缓缓拉开房门,陡然身形一闪。
一人扑了出来,摔倒在地。
叶雨荷才待拔剑,突然放弃了念头。因为那人倒地时双目怒睁,喉间鲜血凝固。那人竟是个死人。
死于一剑刺在了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