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美人瓶

直到帝王落座在自己身侧,晏同春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无论是对方伟岸的身躯还是灼热的体温,实在是都很难让人忽略。

卫绍昀有一副十分典型的卫氏皇族相貌。

听闻,卫氏先祖的身上有一部分胡人血统,所以子孙后代都生得十分高大。卫绍昀哪怕是在春江水暖的越地浸润了多年,依旧没有洗去一身英武峻拔的气概。

此刻,他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巍巍高山一般。

这种被监督的感觉,就像是……向来是给其他人做模范的学堂甲等生,居然也会有被夫子盯着写课业的一天,比坏孩子被抓包还要羞耻一万倍。

晏同春搭在桌面上的玉白手指根根蜷缩了起来,蒸腾的的热意从脖颈往整张脸上蔓延。

“陛下就别再…捉弄微臣了…”

她慌乱地别开脸去,伸手去摸索原本被自己推到一旁放好的膏脂,却不防这样的动作正好将曲线柔美的侧脸与颈侧的大片肌肤完全展露在帝王面前。

凭借着比晏同春高出一个头的优势,卫绍昀只要一垂眸,视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落在任何想落在的地方。

他看见晏同春的下颌线随着他别开脸的动作优雅地延伸,系得严整的衣领被挣开些许,就像是层层半开的花瓣,愈发显得露出的一段脖颈纤细修长。

或许是中人的缘故,晏同春并没有喉结,颈线平滑而流畅,因为皮肤很白,可以隐隐看见上面淡青色的血管,力量感不强,反而给人一种脆弱的美感。

就好像花几上摆的那只长颈美人瓶,插花换水的时候都需要小心翼翼。

晏同春再也生不出什么糊弄的心思,顶着帝王的注视的目光,食指戳进乳白色的膏体中挖了一大坨,一股脑儿全都抹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润肤膏里应当是加了绵羊油一类的东西,质感绵柔滑腻,抹了几下没能抹匀之后,她这才有些失策地发现自己这次挖得太多了。

犹豫了一下,晏同春索性十指交叉,将多余的膏脂在手背手心里里外外都涂了一遍。

伴随着她交叉揉搓的动作,乳白色的膏脂时不时被从指缝中挤压出来,但很快又柔软的指腹抹走。

被乳膏充分滋润过一遍的肌肤,就如同上油保养过的顶好和田玉料,逐渐呈现出一种不符他本人清隽的丰腴柔腻的光泽。

“好了,好了。”直到发觉晏同春略显粗暴的动作,卫绍昀才回过神来赶忙阻止了他,再这么下去,他怀疑晏同春都要将自己的手给搓秃噜皮了。

“提笔写字的一双手,怎么就不知道爱惜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帝王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疼惜的情绪。

“哦……”

应声抬起头的晏同春愣了一瞬,之前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

若要认真数起来,陛下对待自己的很多细微之处的关心,在越王府的时候也有,但她那个时候埋头案牍,下意识地便受用了,也没心思计较那么多。

有时偶尔回想起来,也会将其归于大行不顾细谨,觉得王爷是体恤下属。

但此时,忙碌时候忽略的细节,在悠闲的时日里陡然变得引人注意起来。

对待朝中的其他大人,陛下也会这么关心他们么?

晏同春微微歪了歪脑袋,漂亮的面孔上生出一丝不得其解的疑惑。

对上那双纯净的明眸,卫绍昀呼吸一窒,为自己的隐秘心思生出些不耻来,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险些忘了,宴卿不是还有事要奏么?说来朕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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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回到御案之后,晏同春才觉得装了浆糊一般的脑海重新恢复清明。

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回陛下,是有关几位王爷的事……”

“明知故犯。”

卫绍昀拿起折子虚空点了点他,但凤眼中却蓄起一抹明显的笑意。

“没看见朕都躲到乾清宫来了,宴卿还要不依不挠地追过来。”

晏同春有些冤枉地眨了眨眼睛:“主要是辽王爷要办的这件事情,臣等实在是不敢擅专。”

“辽王?”卫绍昀打开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他要干什么?”

“冰上蹴鞠?”

“正是。”晏同春垂手答道,“辽王爷说,来了几日觉得皇宫冷冷清清的,想要牵头和几位王爷在太液池组织一场冰上蹴鞠,当作是给陛下和太后娘娘献个彩头。”

说道这里,她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微臣想着,几位王爷要是想热闹热闹,在御花园里头办个蹴鞠赛就成了,若要上冰的话会不会太危险了?”

谁知道太液池上的冰面牢靠不牢靠啊,要是一不小心破了个窟窿,淹了几位龙子凤孙,他们下头这些人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卫绍昀略作思忖,提笔在奏折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准”字:“兄弟们难得团聚一回,辽王想要折腾就随他吧。只是传朕口谕,一切小心为上,若是惹出了什么事都由他自己兜着。”

心里却想着晏同春自小长在南边,许是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场景,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也让他新鲜一回。

既然卫绍昀都这么说了,晏同春也放下心来:“微臣回去就派人往辽王爷府上递个信儿。”

卫绍昀却叫住他:“前几日高进英回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晏同春轻轻点点头,“小年那日,微臣刚同进英哥…进英公公吃了酒。”

还在御办差呢,私下的称呼带进来不太好。

吃酒。

卫绍昀含笑的嘴角一顿,但很快又如常道:“你在宫中向来不爱交际,有个亲近些的人也不错。”

“进英公公对我挺好的。”晏同春再度点了点头。

这句话,晏同春说得真心实意,这些年高进英确实帮了自己良多。若不是他,自己女子的身份或许没这么容易遮掩过去。

卫绍昀在御案后换了个坐姿,仿佛不经意间道:“高进英一贯言语冷僻,倒难为你受得了他。”

晏同春没忍住弯了弯眼睛,认真帮他辩白道:“进英公公他那是嘴硬心软,其实对待自己人可上心着呢。”

自己人。

很好,卫绍昀差点给气笑了。

朕对你比谁都上心,也从来没换来你一句自己人过。

担心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自己会被气死,他压下嗓音直入主题:“朕是想知会你一声,既然高进英回来了,朕有意将东厂交给他。”

历来,司礼监中掌印的地位是最高的,但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却是惯例。

晏同春按照帝王执政的风格猜想,忖度他或许是想要分散中朝的权力。

“陛下乾坤圣明,这么安排自然有您的道理,微臣没意见。”她没什么异议地拱拱手,“而且进英公公秉性机敏,处事果决,东厂提督的位子也是极适合他的。”

其实,自己自从走马上任以来,也没管过东厂的事情。陛下也从来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意思,或许是早就想好给进英哥留着位置了吧。

听见晏同春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竟一丝犹豫也没有,卫绍昀心中又是一叹。

生在这皇宫里头,亲兄弟都要防备着点儿呢,他却半点都没有因为高进英分走了他本应有的权势而心中失衡,还替对方说好话。

同时,卫绍昀心中不确定的感觉更加深重。

晏同春既不恋权势,也不贪金银,前段时间有美人投怀都无动于衷;而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有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晏卿,朕该拿什么永远留住你?

沉吟半晌,卫绍昀缓缓开口道:“朕看他们不少人都在外头买了宅子,却不见宴卿也置一处房产。”

“朕记得月前处置前朝余孽,抄没了一件三进的宅子还没找到新主,便赐给宴卿罢。”

因为宦官无法娶妻生子,有权有势的大珰都会在皇宫外面买一处房产留着给自己养老,还有不少人会过继个远亲当干儿子。

有了宅子就有了根,宴卿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离自己而去了罢。

卫绍昀虽然笃定晏同春身为内宦,除了留在皇宫之外别无去处,但还是又额外添上了一重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