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罗尼在下雨的帕洛阿尔托吃了早饭。吉尔罗伊和国王城也在下雨,石油城下的好像也是雨。
我去丝兰树汽车旅馆找克兰戴尔夫妇。乔伊·罗林斯又回来上班了。她告诉我莱斯特·克兰戴尔和他妻子去洛杉矶之前的那个早上又把她叫回来了。
“你见到苏珊了吗?”我问她。
“见到了。她现在平静多了。他们三个似乎都做出了明智的改变。”
离开旅馆前,我给林业局的圣特雷莎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凯尔西不在,我给他留了一个口信:“可能的话,中午在布罗德赫斯特太太家见。”然后我和罗尼回到高速公路上走完了最后一程。
小男孩把安全带的搭扣当成麦克风,向航空控制中心汇报一路上的情况。他对着那个想象中的麦克风说:
“爸爸。我是罗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们在圣待雷莎以北几英里的地方,他应该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他放下搭扣,转过身,开门见山地问我:“爸爸会回来吗?”
“不会。他回不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对不对?”
“对。”
“那个可怕的家伙杀死了他?”
“恐怕是这样。”这是我从另一个证人那里获得的第一个真正的证据,证明苏珊讲的那个有关凶杀的故事既不是她编造的,也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罗尼?”
“看得很清楚。”
“他长什么样?”
“是个很可怕的人。”他的语气肃穆诚恳,“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还有黑色的大胡子。”
“穿什么衣服?”
“一身黑衣服。黑裤子,黑上衣,戴着黑眼镜。”
他的语气很单调,我怀疑他的描述是否准确。“你认识他吗?”
他似乎被这种说法吓坏了。“不。我不认识他。他的尺寸不对。”
“尺寸不对是什么意思?”
“他和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尺寸都不一样。”
“和谁不一样?”
“没有人。”他语意含糊。
“大还是小?”
“小,我觉得。我不认识他就帮不上忙了。”
男孩神色紧张,我决定不再追问。可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我。
“妈咪好吗?”
“她很好。昨天晚上你和她通电话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但是我觉得有可能是电话录音。”
“是真的。”
“那就好。”他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车开进峡谷,向他奶奶的家开去时,他还在睡。他母亲站在门廊的台阶上等他。她跑过车道,打开车门,把他从里面抱出来。
她一直抱着他,直到他挣扎着要下来。她把他放在地上,向我伸出双手。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用谢。我们都很幸运,除了斯坦利。”
“是啊,可怜的斯坦利。”她的眉心似乎被困惑的刀子割出一道缝,“那个金发女孩怎么样了?”
“苏珊和她父母在一起。他们要带她去看精神科。”
“杰瑞·吉尔帕特里克呢?他父亲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
“他暂时和他母亲住在索萨利托。”
“你的意思这两个人都没被捕?”
“没有。”
“我以为他们是绑架者。”
“我也一度这么以为。可是我错了。他们是两个被疏远的年轻人。他们好像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罗尼从成年人的世界里解救出来,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如此。那个女孩看见你丈夫昨天被杀。十五年前,当时她比罗尼还小,就目睹过另一起谋杀案。她确实表现得很疯狂,但也不能完全怪她。”
简描过的两条眉毛中间的那道缝加深了。“还有另一起谋杀案?”
“看样子是。你丈夫的父亲里奥并没有和哪个女人私奔。显然,他被人杀死在山屋里了,而且就埋在那附近。这就是你丈夫和那个女孩昨天挖地的原因。”
她不解地看着我。她也许听明白了,但我的这番话为她原本就紧张的情绪又增加了负担。她环顾四周,发现罗尼不见了,于是发疯一般呼喊他的名字。
罗尼从房子里走出来。“奈尔奶奶去哪儿了?”
“她不在家。”简说,“她在医院里。”
“她也死了吗?”
“嘘。当然没有。纪尧姆医生说她明后天就能回来。”
“你婆婆还好吗?”我问她。
“她会好起来的。今天早上她的心电图正常,说话也很正常。听说你要带罗尼回来她很高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知道她很愿意你顺便去看她一下。”
“医生允许探视病人吗?”
“是的。”
“我会去的。”
我们三个人进了屋。罗尼认真看鸟类标本时,他母亲把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我。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等待。她给治安官办公室打了电话,这是我交代她必须做的事,但他们无法给予她任何保护。布莱恩·吉尔帕特里克表示他想来,但她说没有这个必要。
“吉尔帕特里克就算了吧。”
她缓慢地看了我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要带着他的未婚妻一起来。”
“她也算了吧。你需要的是保镖。”
“我有你。”
“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希望说服你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奈尔奶奶还得靠我呢。”
“罗尼也需要你。你得做个选择。”
“你真的认为他有危险?”
“我不得不这么想。他看见了那个杀死你丈夫的人。”
“他能描述那个人的样子吗?”
“说不清。那个人的胡子和头发可能都是假的。但我感觉罗尼可能认识那个人。我不想逼他说什么。不过,如果他无意识地说了什么,你一定要记下来,好吗?可以的话,最好一个字也不落。”
“我会的。”
她看着房间那头她的儿子,仿佛那个圆咕隆咚的脑袋瓜里装着她人生的秘密意义。他脸上带着发现了什么的光彩说:
“这附近着过火。我看出来了,也闻到味儿了。是谁放的火?”
“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我转向他母亲,“希望你考虑一下在天黑前离开这里。”
“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儿子昨天晚上没在这里。去洛杉矶的沃勒公寓你们俩都会更安全。只要说一声,我就开车送你们去——”
她打断我的话。“我会考虑的。”接下来,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非常感谢你的建议。只不过我现在没办法思考。我只知道不能回北岭。”
我听见门外有汽车的响动,那辆车正在靠近这座房子,于是,我走出门外。凯尔西来了,他开了一辆林业局的旅行车。他从车里钻出来,半正式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他的衣服皱皱巴巴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
“听到你的口信了,阿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有很多话要说。首先,我想知道昨天你从证人那里得知了什么消息。那个看见留胡子的人开车的大学生。”
“她就看见那么多。”凯尔西失望地说,“只能描述一个大概。”
“那车呢?”
“是一辆旧车。说不出是什么牌子。牌照好像是加州的,但她不敢确定。我今天再去她那儿试试看。洛杉矶警察局的施普斯塔德交代我办的。”
“你和阿尔尼联系上了?”
“今天早上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坚决否定那个假发套和假胡子是阿尔伯特·斯威特纳的。他说阿尔戴着根本不合适。施普斯塔德想从假发店和化妆品公司入手查找线索。但这个工作量很大,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能对我的证人看到的那个人有更清晰的描述也许会有帮助。”
“那个人是个小个子。”我说,“如果我那个证人的话可信。他穿了一条黑裤子、黑衬衫或者黑毛衣,戴了一副大墨镜。毫无疑问,肯定是他杀死了斯坦利·布罗德赫斯特。”我把我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获得的信息告诉了他,“我们能找一辆推土机,再找个人开吗?”
“为了防备大火烧回来,我们在校园里留了一辆推土机。如果那辆车还在,我来开。”
“你认为火会烧回来?”
“除非风把我们骗了。今天早上我们在巴克霍恩草地成功地拦住了大火。再过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就能把火情控制住了,大雨如果如期而至,速度还能更快。”他瞄了一眼移动的天空。“但愿雨量够大,可以阻止住大火,但我又不希望雨下得太大,那样会造成泥石流。”
凯尔西让我坐他的旅行车,为了保持行动自由,我说我开自己的车跟在他后面。
我们开过烧焦的峡谷口向山麓开去。前一天还被人和机器塞得满满的运动场如今像是废弃了一般。两个维修工正在捡瓶子、纸屑,更换草皮。
一台装配了推土铲的推土机停在露天看台后面的停车场里。凯尔西启动推土机的时候,我爬上看台的顶端,环顾四周。
白色的浪花点缀着海面。东南方的海岸线上,烟雾如曙光挂在天上。在另一边的尽头,暴风云从西北部过来,在海边的山上拖着一条黑雨尾巴。看来要变天了。
凯尔西的推土机沿山边小路向下开。我则跟在他后面,车里放了一把从维修工那里借来的铁锹。
有那么二三十分钟,我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注视着那台推土机一前一后地铲土。当挖到一人深时,铲子的前端碰到金属物发出刺耳的响声,凯尔西第一次从座位上起身,把头探出去看。
他把车从他一点点挖出来的洞里退出去,让我爬进洞里。过了几分钟,我用铁锹挖到了那个金属物,我清楚地看到那是一辆深红色汽车的车顶,车身上沾满了红色稍浅的铁锈,从形状上判断是保时捷的车顶。
我把左前窗上的土清干净,用铁锹重重地拍了一下。腐败的气味从里面散出来——干燥、稀薄、骇人。车的前座上放着一个用腐烂中的毯子包裹的东西。
我把头向下伸,盯着那个死人。肉体往往最先腐烂,接下来是头发,再接下来是骨头,最后是牙齿。里奥·布罗德赫斯特只剩下骨头和牙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