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我走进一个有音乐声飘出来的餐吧,把帽子挂在一个尖部为黄铜装饰的牛角上。
趁厨师在烤我要的牛排,我把自己关进一个电话亭,又给威利·马凯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是威利亲自接的电话。“马凯事务所。”
“我是阿彻。你去调查艾伦的情况了吗?”
“还没。不过我去找那条狗了。”
“狗?”
“大丹。”威利很不耐烦地说,“确实是条流浪狗。我和狗的主人联系上了,他住在米尔山谷外。上个礼拜他贴出了寻狗启示,有人在索萨利托找到了那条狗。那里离半岛可够远的,卢。”
“我想我那个线人可能是服迷幻药的变态。”
“我也正纳闷呢。”威利说,“反正我在索萨利托留了个人。你认识的哈罗德。”
“你能联系上他吗?”
“应该能。他的车上安装了无线电通讯设备。”
“叫他注意一辆蓝色的雪佛兰旅行车,车里有三个年轻人。”我给了他那三个人的名字,并向他描述了他们的相貌,还把车牌号给了他。
“哈罗德看到他们该怎么办?”
“跟着他们。抓住那个小男孩,但不能让他有危险。”
“我最好亲自去一趟马林郡。”威利说,“你没跟我说是绑架。”
“不是普通的绑架案。”
“那这些人到底在忙什么?”
我没有现成的答案。过了一会儿,我说:
“小男孩的父亲昨天被杀了。小男孩有可能是这起凶杀案的目击证人。”
“是另外那两个人干的?”
“不知道。”我发现我对苏珊和杰瑞又爱又恨,而现在这种爱恨交加的感觉更强烈了——我想结束他们疯狂的逃亡生活,不止是为了那个孩子,也是为了他们。“不过,我们只能继续这样猜想下去。”
我回到餐馆。牛排已经端上桌了,我就着生啤狼吞虎咽地吃着。半椭圆形的吧台后面站着四个从来没靠近过牛的牛仔,他们唱起西部歌曲来给人感觉老家在远东地区。
我又要了一杯啤酒,然后环顾这个餐馆。这个喧闹的地方混杂着真西部人和假西部人。人群中有很爷们的牛仔,带妻女来吃饭的不当班的军人、游客,穿高筒牛仔靴的石油工人,还有几个穿西装、打宽边领带、眼角被太阳晒出细纹的商人。
菜斯特·克兰戴尔从门厅走进来时,几双眼睛像电子传感器一般冒着光。还是那种电子金钱传感器。他站在门口,环顾这个房间。我扬起手。他走过来和我握手。
“你就是阿彻吧?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把原因告诉了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的脸。他的反应似乎很迟钝呆滞,好像前一天晚上没睡觉。不过,他在自己的汽车旅馆里确实比在他帕利萨德的家更自在。
他刚一进门,女服务生们就马上立正站好。其中一个来到我们这桌。
“想喝点什么,克兰戴尔先生?”
“波旁威士忌。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牌子。不要让阿彻先生结账。”
“没这个必要。”我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别客气。”他把身体向前倾,透过稀疏的睫毛看着我,“如果你跟我说过,但我忘了,请原谅。今天我的脑子有点不灵光。我还是不清楚你的兴趣到底在哪里。”
“我为斯坦利·布罗德赫斯特太太工作。我要在她儿子受到伤害之前把他找回来——在她崩溃之前。”
“我自己都快崩溃了。”突然他用那只因为干重活而疤痕累累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借以表示亲密。接着,他突然把手撒开。“我给你吃颗定心丸吧。我的苏珊绝不是那种会伤害小男孩的人。”
“可能不会故意伤害,但她让他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他今天没淹死就已经是个奇迹。”
“那是罗林斯太太说的。我本来希望她有勇气把他们留下来。她答应过我。”
“这不能怪她,她也是没办法。你没告诉她不要叫警察吗?”
克兰戴尔的眼神里充满无所顾忌的冷漠和愤怒。“我太了解这里的警察了。我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他们总是先开枪,后问问题。我不会让他们向我的女儿开枪的。”
我忍不住赞同他的说法。“我们不要争论了。反正,他们已经去湾区那边了。”
“湾区什么地方?”
“很有可能是索萨利托。”
他攥起拳头摇晃着,仿佛他的两只手里都握着骰子。“你为什么不去追他们?”
“我以为你会说点有用的话。”
他的目光里仍旧有怒意。“你是在说俏皮话吗?”
“这是大实话。你为什么不能平静下来?我在旧金山的一个朋友会去找他们。”
“你的朋友?”
“一个叫威利·马凯的私人侦探。”
“如果抓到他们,他会怎么做?”
“运用他良好的判断力。可能的话,就把那个小男孩从他们身边带走。”
“我听着挺危险的。那我的女儿呢?”
“是她自己选择了危险的生活。”
“少来这一套。我希望有人保护她,你明白吗?”
“那你就去保护她。”
他做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女服务生端着酒跑过来,咧开嘴拼命笑,试图打消老板的不良情绪。酒比她的笑容更有效,而且加重了他的面色,让他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连他的鬓角好像都竖起来了,呈现出一副全新的面貌。
“这不是我的错。”他说,“我给了她女孩想要的一切。要怪就怪那个杰瑞·吉尔帕特里克。是他让一个天真的女孩堕落的。”
“是有人这么做了。”
“你认为不是他?”
“我的意思是不止是他一个人。上个礼拜的一天,我记得好像是星期四,她去了一趟明星汽车旅馆。”
“海边高速公路上那家?苏珊不会去的。”
“有人在那里见到她。她和一个叫阿尔·斯威特纳的逃犯待了一会儿。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剩下的故事也没有意义。反正我不信。”尽管这么说,听到这句话,他开始调整脸上的表情,仿佛一个已经受到很多惩罚的老战士预感到还要忍受更多的惩罚。“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你需要思考一下,但没有事实就无法思考。阿尔·斯威特纳在星期六晚上被人杀死了。”
“你是在指控苏珊吗?”
“不是。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可能还在海上。我是想让你了解一下她陷入了怎样的麻烦。”
“我知道她有大麻烦。”他把交叉的双臂放在桌子上,像一个站在路障后面的人把脖子从胳膊上伸出来看我。“我怎么做才能帮她摆脱困境?她离开家以后我就跟着她转圈跑,但总也够不到她。”
他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越过我,慢慢伸向远方,似乎看着他的女儿从向后退的地平线上悄悄溜走。我没有孩子,但我已经不再嫉妒有孩子的人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他摇了摇头。“我们把一切都给了她,本以为她会过得很好,到头来还是出了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迟钝地左右摇头,像盲人那样摸索着自己的女儿。我的心中不禁充满沉闷的哀伤,或许我的哀伤和他的哀伤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把椅子向后一推,站起身。“谢谢你的牛排。”
克兰戴尔也站起来面对我,他比我矮点儿、宽点儿、老点儿、悲伤点儿、有点儿钱。
“你要去哪儿,阿彻先生?”
“索萨利托。”
“带我和孩子的母亲一起去吧。”
“母亲?”
“我太太。”他是那种很少称呼妻子教名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把她也带来了。”
“她在套房里梳洗打扮,但我们随时都可以走。一切费用都由我来出。其实,”他补充道,“别绕圈子了——我会为你的服务买单。”
“我已经有客户了。不过,我想和克兰戴尔太太谈一谈。”
“当然。为什么不呢?”
我在桌子上放了一美元的小费。克兰戴尔拿起那张钱,认真地卷起来,然后踮起脚尖,把它塞进我胸前的口袋里。
“你的钱放在我这里没用。”
“这是给服务生的。”
我把那张钞票展开,重新放回桌子上。克兰戴尔刚想发脾气,但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想让我带孩子的妈和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