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西一手拿着铁揪,另一只手拎着那个血淋淋的镐头。他把锹和镐扔进卡车的车厢,然后扶着布罗德赫斯特太太上了驾驶室,我则坐在方向盘后面。
她坐在我们中间默不作声,直视砂石路的前方。直到车从邮箱处转弯开进鳄梨林她才出声。她呼出一大口气,仿佛从峡谷那边过来一路上都憋着气。
“我孙子在哪儿?”
“我们不知道。”凯尔西说。
“你的意思是他也死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凯尔西求助西南部拖腔帮助软化他的回答。“我的意思是,我们连他的毛儿都没见过,夫人。”
“那个金发女孩呢?她在哪儿?”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是她杀了我儿子吗?”
“好像是这样,夫人。看样子她用镐击中了他的头部。”
“然后把他埋了?”
“我发现他的时候是埋着的。”
“女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坟很浅,夫人。只要打定主意,男孩能做的事女孩照样能做。”
在她的质疑和恐惧的压力下,凯尔西说话的拖腔里掺进了牢骚。她不耐烦地转向我。
“阿彻先生,我孙子罗尼死了吗?”
“没有。”我用力说,以便击败他已死这个可能性。
“那个女孩把他绑架了?”
“这个假设不错,但有待论证。他们也有可能只是想逃离大火。”
“你知道不是这样。”她的口气给人感觉她已经跨越了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而岭的那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我把皮卡停在车道上,停在我的车后面。凯尔西下车后主动搀扶布罗德赫斯特太太。她推开了他的手。但她从车里爬出来的样子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
“你可以把卡车停在车库里。”她对我说,“我不喜欢车在阳光下暴晒。”
“对不起,”凯尔西说,“把车停在外面也可以。火从峡谷那边过来,可能会烧到您家的房子。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拿东西,开一辆您的车。”
布罗德赫斯特太太缓缓地环视了一圈房子和周遭的环境。“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峡谷里失火。”
“这说明时机已经成熟了。”他说,“山上的灌木有十五到二十英尺高,干得像薯条。这是五十年一遇的大火。除非风向改变,否则会烧到这个房子。”
“那就让它烧吧。”
简来到门前来迎接我们,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似乎害怕听到我们要说的话。我告诉她,她丈夫死了,她的儿子失踪了。两个女人交换一下怀疑的眼神,仿佛每个人都想从对方那里得知这些问题的根源。接着,她们在门口会合,挎着胳膊站在一起。
凯尔西跟着我来到门廊上。他轻拍着安全帽,对站在布罗德赫斯特太太斜后方面对他的年轻女人说话。
“斯坦利·布罗德赫斯特太太?”
“是我。”
“你可以描述一下那个和你丈夫在一起的女孩什么样吗?”
“我试试看吧。”
她和那个年长的女人分开了,后者进了屋。简靠在蜂鸟喂食器旁边的栏杆上。一只蜂鸟对着她嗡嗡叫。她换到门廊的另一边,在一张帆布椅上坐下来。她的坐姿很拘谨,身体向前倾,对凯尔西重复了一遍她对那个女孩的描述:蓝眼睛,金头发,奇怪的眼神。
“你说她十八岁左右?”
简点了点头。她的反应既迅速又机械,仿佛她的心思放在了别处。
“你丈夫对她——过去对她感兴趣吗,布罗德赫斯特太太?”
“显然是的。”她的语气枯燥冰冷,“但我猜她对我儿子更感兴趣。”
“哪种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是哪种。”
凯尔西换了一个不太敏感的问题。“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昨天晚上她穿了一条黄色的无袖连衣裙。今天早上我没看见她。”
“我看见了。”我插话道,“她穿的还是那条黄色的连衣裙。我想你可以把这些话都告诉警察。”
“是的,先生,我会的。现在我想去找园丁聊一聊。他或许能告诉我们那把铁锹和镐是怎么到山上去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弗雷德里克·斯诺,我们都叫他弗里茨。”简说,“他不在。”
“他去哪儿了?”
“半个小时前变风向的时候,他骑着斯坦利的旧自行车走了。他本来想把凯迪拉克车开走,但我没让他开。”
“他自己没车吗?”
“好像有一辆旧车。”
“车停在哪儿了?”
她微微耸了耸肩。“不知道。”
“今天上午弗里茨在哪儿?”
“不好说。大半个上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凯尔西面露忧愁之色。
“他和你儿子相处得怎么样?”
“不错。”接着,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目光随之黯淡下来。她摇着头,似乎在否认这个意思,驱走黑暗。“弗里茨不会伤害罗尼的,他一直对他很好。”
“那他为什么要走?”
“他说他担心他的母亲。但我觉得他是怕火。他差点哭了。”
“我也害怕火灾。”凯尔西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干这行。”
“你是警察?”简说,“所以你才问我这么多问题?”
“我是林业局的,上级派我来调查火灾原因。”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取出那个铝制证据箱,然后把烧了一半的小雪茄递给她。“这个东西是你丈夫的吗?”
“是的。不过,你不会是想证明是他放的火吧。他已经死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她的嗓门抬得很高,声音有点失去控制。
“关键就在这里。无论是谁杀死了斯坦利,很可能就是那个人让斯坦利把烟头丢在干草里的。那个人要对这场火灾负法律和经济上的责任。我的工作是确立事实。这个叫斯诺的家伙住在哪儿?”
“他和他母亲住在一起。我想他们家离这儿不远。我婆婆可以告诉你们。斯诺太太过去为她工作。”
我们在客厅里找到了布罗德赫斯特太太,她正站在一扇框住峡谷的角窗前。房间很大,站在远端的她显得很小。我们向她走去时,她并没有转过身来。
她在观察火情。大火如火山岩浆般从峡谷顶端滑下,在树顶喷着浓烟和火花。房后的按树被疾风暂时漂白。画眉和鸽子已经不见了。
凯尔西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该走了。我让他说,因为这是他的地盘,他负责调查紧急事件。他对着布罗德赫斯特太太一动不动的背部说:
“布罗德赫斯特太太?您不认为我们最好离开这里吗?”
“你们走。请离开吧。我留下,暂时。”
“您不能这样。大火真的要烧过来了。”
她转过身面对他。她面部凹陷,露出骨头,看上去既苍老,又可怕。
“别告诉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出生在这个房子里。我从来没在其他地方生活过。如果这个房子没了,我也要和它一起去。其余的一切都没了。”
“您说的不是真的吧,夫人?”
“不是吗?”
“您不想把自己烧死吧,夫人?”
“我想,我几乎是在迎接火焰的到来。我很冷,凯尔西先生。”
她的语气很悲惨,带着一丝歇斯底里,或者更糟的东西。这种固执意味着她的想法已经滑入一个凹槽,并卡在一个疯狂的角度里。
凯尔西绝望地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这里摆满了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墙上挂着阴暗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画像,几个橱柜里摆放着美国土生土长的鸟类标本,标本上扣着玻璃罩。
“您不想把这些东西挽救下来吗,夫人?银器、鸟类标本、画像和纪念品?”
她摊开双手,做了一个不抱希望的手势,仿佛一切早已没有意义。凯尔西把这些生活片段重新推销给她的企图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说:“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布罗德赫斯特太太。”
她稍显讶异地看着我。“我的帮助?”
“您的孙子失踪了。如果一个小男孩在这个不对的时间和地点失去——”
“你是在谴责我。”
“胡说。”
“哦,是我在胡说,是吗?”
我没有理会这个愤怒的问题。“那个叫弗里茨的园丁可能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相信您认识他的母亲。我说得对不对?”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艾德娜·斯诺曾经是我的管家。你不会真的认为是弗里茨——”她停下来,不愿把她的怀疑变成语言说出来。
“如果您能和我们一起去找弗里茨和他的母亲谈一谈,会对这个案子有很大帮助。”
“很好,我去。”
我们像送葬的队伍一般把车开出小径。布罗德赫斯特太太的凯迪拉克在前面带路。我和简开着那辆绿色的奔驰车紧随其后。开皮卡的凯尔西殿后。
我从邮箱的位置回头望。从峡谷那边吹下来的火星和余烬急速落入房后的树丛里,好似颜色鲜亮的外国鸟取代了先前飞走的那几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