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霍府澄华堂,平时伺候在内的下人已被屏退。
霍跃端坐在主位,面容冷沉,显然心情不悦至极,但一直隐忍未曾显露出来,就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堂外传入。
看见沈从霜与霍汐棠母女二人同来,霍跃站起身迎接,轻声唤了句:“夫人,棠棠。”
霍汐棠挽着沈从霜进来,见平日里总是对她笑意盈盈的父亲,此时眉宇间的忧愁紧紧拢成了川字,心中诧异。
“爹爹,您说有贵客上门,那位贵客人呢?”霍汐棠扫了一圈,也没瞧见多余的人。
她话音刚落,珠帘后便缓缓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沈从霜脸色猛地惨白一片,浑身凉意四倾,霍汐棠挽着她,自然感觉到她倏然之间的变化。
“阿娘?您怎么了?”霍汐棠扶住沈从霜,小声低问。
“沈氏,多年未见,你倒仍是风采依旧。”
霍汐棠紧紧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循声望向屋内的陌生男人。
说话的正是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面容英挺,身型高大,即使蓄了胡须亦未减弱男人不凡的英姿,他阔步行来,长袍微曳,至沈从霜面前驻足。
男人冷眸落在霍汐棠身上,上下打量了几圈,最后收回了视线。
这种打量令霍汐棠浑身不适,他的眼神并无任何长辈的善意,只余下隐隐的嫌恶探究。
沈从霜紧绷面容,冷声道:“国公爷寻来此地有何贵干?”
顾林寒冷笑一声:“前定国公夫人失踪十六年,众人都当你意外身亡,倒是没料到尚且还好好活着做那富贵主母。”
霍跃几步走过来,将沈从霜拦在身后,冷声道:“国公爷不远千里从长安找来,想必也是有要紧事,与其有闲心讽刺您的前妻,有事不如开门见山直说的好。”
霍汐棠手心吃痛,白着脸看向毫无知觉把力道都加在她身上的母亲。前定国公夫人?这是什么情况……
沈从霜深吸一口气,“顾林寒,你想做什么?你别忘了你我早已和离,即便我再婚嫁也与你无关,你来霍府想做什么?”
“我警告你,你休想动霍家一点心思,否则我倾尽所有也会跟你拼命。”
沈从霜已无法镇定下来,霍跃皱眉,将她拉至身侧劝抚。
顾林寒冷无情绪的眼神从眼前这对夫妻紧紧相牵的手上掠过,方道:“休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对你夫家无甚兴趣,今日登门拜访也只是想带回我顾府的血脉。”
顾家血脉?霍汐棠困惑地看向自己的父母。
沈从霜浑身发抖,泪水浸红了眼眶:“你休想!”
顾林寒没将她的反抗当做一回事,问:“这姑娘便是你与我的骨肉?”说罢,眼神又看回了霍汐棠,沉了一息,扯唇道:“倒有几分我顾家人的相貌。”
只是究竟是不是他顾林寒的骨肉尚且未知。
“阿娘……”
沈从霜转过身,紧紧握住霍汐棠的柔荑,“棠棠不怕,阿娘会保护你的。”
霍汐棠沉默不语,没再开口说话。
顾林寒唇角勾起讽笑:“你保护?敢问远在扬州做富贵夫人的你,要如何保护一个即将嫁给太子的太子妃?”
“沈从霜,你还是如从前那样天真,没点长进。”
霍跃喉结滚动,沉声道:“还请国公爷说话注意分寸,内子不可容你羞辱。还有,幼女霍汐棠,国公爷也休想带走。”
“放肆——”顾林寒大怒,嗓音厚重:“她生父在此,岂能由得你个外人说话的份!”
霍跃脸色难看,“你!”
顾林寒怒喝:“来人!”
不多时,堂外闯入一名黑衣侍卫,拱手问道:“国公爷有何吩咐。”
“把我定国公府的嫡女带下去!”
沈从霜落泪,上前按住顾林寒下令的动作,“顾林寒,我求你,有话好好说,棠棠不是犯人,她是你亲生的女儿啊!”
顾林寒用力甩开沈从霜,冷声道:“你也知道是我的女儿,我如今想要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回去,还要问过她那假父亲的意见?”
一家三口倒是其乐融融,倒显得他这个生父是恶人了。
霍汐棠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沈从霜,从顾林寒到了为止,她总算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你就是那个当初不要我的生父?”
顾林寒皱眉看向面前这个娇柔的少女。
默了片刻,却听她慢悠悠道:“原来我的生父就是这样的,也不过如此。”她侧脸笑着对霍跃:“爹爹,棠棠还是觉得您更加招人喜欢。”
有那么一刻,顾林寒离谱的在这位少女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怎会如此。
据打听到的消息,霍家对这丫头自幼千娇百宠,更是将她宠成了芝麻大点的胆子,她怎敢在他面前放肆?
霍跃怔楞,眼眶蓦地湿润了起来。
他的乖女儿,这么多年,他没有疼错人……
顾林寒不屑在此看一家三口上演深情厚谊,他将目光移开,冷声道:“沈从霜,今日我找来不是与你争吵。”
“想必你也知道你的女儿已被册封为太子妃,长安那边钦天监已在算着吉日,太子更是盼着这丫头早日嫁入东宫,我今日便是想将我顾家的骨肉带回去认祖归宗,他日也好以定国公嫡女的身份入主东宫。”
沈从霜愤恨瞪他,“不需要!棠棠以霍家女儿的身份同样也可以见人。”
顾林寒不由怜悯起沈从霜的天真,笑道:“你觉得,商贾之女与高门贵女,哪种身份更能保护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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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回了碧清院,母女二人沉默了许久,霍汐棠还是选择直面现实,她小心翼翼问:“那个人,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沈从霜心尖苦涩不已,自昨日听到……顾显来扬州办差的消息,她想了一整晚,本想今日就将棠棠的身世告知她。
可她如何都没料到,顾林寒就这样找了过来,还声称要带自己的骨肉回去。
笑话!当年他何曾有认下这个女儿?
她被那样羞辱污蔑,他何曾有信过她一分?
“棠棠,阿娘知道你是聪明姑娘,想必早就疑心自己的身世了。”
霍汐棠眼睫轻颤,软软地嗯了声。
自小她便听过很多这样的话,四周的人时常调侃她与爹爹和兄长长得完全不相似,起先她并没有将这样闲言碎语放在心里,可日子久了,内心难免也有些疑虑。
但爹爹和兄长是真心拿她当家人爱护,那么事实如何对她来说也不那么重要了。
沈从霜轻叹一声,缓缓将自己的经历道来。
一炷香后,霍汐棠早已泪流满面,哭得眼眸红肿,她扑入沈从霜怀里,哽咽道:“阿娘,棠棠这才明白您为何从不提您的娘家和往事了。”
自霍汐棠懂事以来,便一直好奇自己的母亲为何不跟任何亲人来往,她只知道母亲并非扬州人士,仅是因远嫁扬州,路途不便之下才与娘家断绝了来往。
没想到,原来在她阿娘的身上,曾经竟发生过那些痛苦的事……
沈从霜揽住她瘦弱的肩膀,柔声道:“棠棠莫要把眼睛哭坏了,阿娘也算幸运能遇见了你爹爹这样的好人,只是——”
她蹙眉,“顾林寒他特地来扬州,他那样的人,也定不会空手而归……”
夜里,沈从霜与霍跃商量此事。
霍跃却一改往常万事依她的态度,反而语重心长道:“我觉得,或许棠棠应该回顾家。”
沈从霜惊愕,“你为何这样说?你根本不清楚顾林寒的为人,他绝对不会真心疼爱棠棠的。”
霍跃自幼扬州生长,仅在长安为生几年,成家立业没一年,发妻便生下霍致难产而去。十六年前他带着三岁的霍致放弃了长安的繁华,本打算就此回扬州老家为生。
也是在离开那夜,他遇见了正要逃离长安的沈从霜。
那晚城外发生匪乱,混乱不堪,沈从霜独身一人带着尚在襁褓的婴孩,霍跃见彼此皆携带幼儿,又怜沈从霜独身女子颇有不便,顿时惺惺相惜,待趁乱逃出后,便邀之结伴同行。
未料,这一路上沈从霜与霍跃逐渐相熟,极其欣赏他的为人品性,二人渐渐情投意合,她便义无反顾带着女儿与霍跃一同回了扬州。
所幸霍跃并未辜负她的满腔真心,且从未纳妾沾花惹草,夫妻二人自成婚以来,十多年恩爱如初,并将彼此的儿女当做亲生骨肉一般疼爱。
夫妻多年,她自是从未隐瞒霍跃什么。
而此时霍跃所言,倒真叫她有些失望。
他久经商场,即便与为官的打交道也仅仅是那刺史而已,何曾清楚像顾林寒那样身居高位的权贵有多冷血无情。
“夫人。再如何说,棠棠也是定国公的亲生女儿……”
霍跃苦笑,仅此一句再无多言。
沈从霜这才明白,原来霍跃只是在自卑,自卑他一介商人,即使腰缠万贯,也无法与有权有势的定国公相较。
更何况,之间还隔着那至亲血脉。
即使他再用心疼爱棠棠,可那毕竟也不是他的骨肉。
“夫君,可棠棠她只当你是父亲。”沈从霜柔声安慰。
霍跃笑了笑,“我自己养的女儿,自是清楚,不过眼下若是为了棠棠着想,也只能如此了。”
顾林寒会大老远来接棠棠回去,必然是会以定国公嫡女身份待之,有了这层身份,今后去往长安了,也无需担心棠棠会被人看低,遭受欺负。
翌日清早,顾林寒便又来了一趟霍府,霍府下人屏退了后,他只与霍跃和沈从霜谈话。
“如何,一个晚上,可考虑清楚了?”
沈从霜紧紧握住霍跃的手,深深看他一眼。
霍跃眼神给予她勇气。
顾林寒面无表情扫向二人交握的手,暗讽一笑。
那丫头,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了太子,叫太子对她情根深种,如今即便沈从霜不同意,他亦要以强硬手段将人带回去。
澄华堂外,霍汐棠靠在廊柱边静静听着里面的谈话,廊间微风拂起她飘逸的裙裾,幽香四溢。
静默了片刻,她抬眸看向碧青的天空,此时飞鸟从上空掠过,展翅飞翔英气勃然。
透过飞鸟,她心思一转,这才记起。
糟糕,她昨晚竟翘课了,先生也不知会不会生她的气。
霍汐棠蹙紧了眉头,提起裙裾便往西厢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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