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漾一脸错愕地停顿了半分钟,意识到对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后,也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
只不过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笔,想着如果今后准备跑路的时候,能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道说道。
毕竟她可是有小本本的女人。
哼。
这样想着,心下淡然了不少。
雨一阵急一阵缓,和着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靳池的车技。他车速很快,但就是稳稳当当的,四个小时的车程,若换作往日,她可能早就不舒服了,偏偏这日,到目的地之前,她都没有半分的不适。
清溪镇的南庄,是个有着超过两百年历史的古镇。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和着这蒙蒙烟雨,像是古人笔下的山水画。
大概是因为雨天天色暗,不少人都在门廊下点了灯。
昏黄的灯火在雨中摇曳,穿堂风过,带来丝丝冷意。
舒漾跟着靳池踏入名叫谢园的老宅子。
宅子是典型的水乡风格。
马头墙,棱花窗。
白墙黛瓦,雨打梧桐,点滴到天明。
起初她以为这会是个明清的老宅子,没想到走进去了,才发现整体布置成了个小型的展馆。
一进门,还没有开始逛,靳池就将伞递给她,从她手中接过后座的盒子,用下巴点了中间那片休息区:“在那儿等我。”
舒漾点头,她心里很明白,行贿嘛,自然是要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
靳池离开后她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是个和戏曲文化有关的产品的展馆,虽然有商业的成分在,但是做的很精致,导语也写的很有水平,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
舒漾没打算细看,匆匆扫了两眼就准备坐下,没想到忽然听到耳边一个自言自语的声音:“水磨腔?这里说的水磨腔是什么意思?是水磨的声音吗?”
舒漾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下意识地搭话:“水磨腔是昆腔的一种说法,并不是说昆腔带有水磨盘的声音,而是说昆腔婉转秀丽,脱俗出尘到像是用水磨打磨掉了所有的烟火气。”
舒漾说完后,两人皆是一惊。
问话的小姑娘大概十二三多岁的年纪,听到舒漾的话之后,目光讪讪地看着她,很为刚刚自己的发言不好意思。
舒漾则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毕竟对方是个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她和对方素不相识,这样讲解,倒是有些好为人师的意味。
更何况,她还是个社恐。
刚刚的激情发言之后,只剩下一时的静谧。
而舒漾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不好意思,我——”
没想到这个时候,小姑娘那讪讪的目光中,又带了一丝求救的意味。
“姐姐。”她脆生生地喊舒漾,仰头看她。
“能不能帮帮我。”
舒漾:“?”
大概是舒漾的长相太纯,太无害,以至于让小女孩产生一种很坚定的信任,立刻把自己的困难和盘托出。
小姑娘说自己是附近初中的学生,因为前一天上学迟到,错过了实践课程的选题,所以最后只能选大家都不愿意选的戏剧文化。
她们学校实践课程给分很严格,除了要拍照记录学习流程,最后还要提交一篇小论文一样的文章。
据她所说,自己平日上的最多的是数学物理和英语的补习班,对于传统文化尤其是戏曲文化这方面一窍不通,本来想借着这个展馆多学习学习,但发现在无人讲解的情况下,自己能收获的东西实在有限。
“姐姐拜托拜托,我只问几个小小的问题,不会耽误您的时间的。”
小姑娘双手合十,目光虔诚地不行。
舒漾曾经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十分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她往后看了看,看到靳池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后,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
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立马拿出自己的小本子,上面已经写了不少东西,其中有的地方用红笔圈了出来,她便直接将那部分内容拿给舒漾看。
“这个地方记错了,京剧和昆曲不是包含关系,严格来说,昆曲是京剧的来源,但是我更倾向于两者是相交的关系,昆曲对京剧又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同时,京剧也在影响着昆曲的发展。”
“昆曲多用笛箫伴奏,京剧则用京胡,这也是两者最终展示出来不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这里不能简单的说昆曲历史悠久,你应该把它最主要的特点写出来,一个‘雅’字,足够担当。”
昆曲六百年,无论何时提起,都是历史当中明珠般的存在,美的让人无法指摘。
这些年来,若说因为潜移默化的环境让她喜欢这项艺术,不如说让她开始尊重和维护这项艺术,因此和小姑娘的对话也不知不觉变得严肃。
意识到问题后,舒漾调整了一下语气,努力让不显得那样指指点点。
好在小姑娘求知若渴,根本不在乎这些,舒漾指出来的每个错误,她都一一订正,又跑去和展板上面的内容仔细核对。
解决完这些问题之后,小姑娘彻底松了口气,语气里透着感激:“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你是戏曲专业的学生吗?”
舒漾摇头:“不是。”
“可是姐姐了解的内容真的好多,听你讲,比看展板有意思多了。”
“所以姐姐这些内容是哪位老师教给你的呀,我能不能——”说着她掏出自己的手机。
还没摸出来呢,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想要学习的更多,光靠展览和讲解是不够的,必须要自己从书中了解,才能记忆深刻。”
眨眼间,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舒漾眨了眨眼,问:“你来了。”
很快,后面又走出来一个人,手上还拿着两只做工异常精良的竹箫。
靳池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小女孩,笑的有些嘲讽:“教学助理还没有当够,还要在这里当老师?”
舒漾垂下眸子,小声道:“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靳池身上的气场太大,明明两人差不多的年岁,小姑娘一点儿也没了刚刚询问舒漾的气势,恨不得立刻缩到让人看不到的墙角。
一旁的季玉明很识趣地看了靳池和舒漾一眼,立刻摆出馆长大叔的和蔼气质,对着被靳池冷落在一旁的小姑娘道:“我那里有几本关于昆曲的书籍,就放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上去借,我会告诉工作人员的。”
凝固的场面这才得了点缓解。
对着春风一般和蔼的大叔,小姑娘立刻从靳池制造的冰冷的氛围中脱身,抱着本子就跑了。
舒漾垂着眸子,蝶翅般的睫毛一闪一闪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满,但也不敢太明显:“她加我联系方式,只是想问一些问题而已……”
靳池不为所动地来了句:“想要好好学习确实没问题,但是有的时候过了头,也不是好事。”
“相反,有的时候热情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
很是强词夺理的一句话,舒漾的眉心却忍不住动了一下,像是眼底压抑的某种情绪,找到了一个洞口,差一点就要倾泻而出。
但也只是差一点。
很快,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
季玉明很快迎了上来,手中拿着一个长条的东西,尺寸和刚刚放在后座的东西差不多。
靳池给他介绍:“这也是明大的学生,叫舒漾。”
舒漾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他手上的东西上。
原来靳池带来的是两根竹箫。
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没有差的,再从季玉明的表情上看,便知道他对这个礼物很满意,甚至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如果靳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吹一下试试。”
靳池:“季先生请便。”
舒漾没想到这个面容和善的馆长大叔,竟然还会吹箫。
要知道,在西洋乐器盛行的今天,会吹箫的人很少很少了。
要是有也只是懂得皮毛,勉强发展个兴趣而已,更遑论艺术修养。
而一直沉默的舒漾忽然说:“季先生想要吹箫?”
季玉明点点头,此刻馆内的参观人员不多,吹几句试个音是没有问题的。
舒漾抬头看他,眼神诚挚道:“箫声靡靡低沉,若遇水声,倒是可以将其托起。”
“我看庭院里有个水榭,我们不如去那里,借着水声和雨声,试音的效果或许会更好。”
季玉明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样年岁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能提出这样的意见。
他从前学习的时候师傅说过,自然声是这世上最高级的乐声,这些古典乐器,一借风声或水声,便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最能打动人心。
只是这些年来,能有如此雅兴的人实在是少数,他也一时没有想到。
一旁的靳池沉默着点了点头。
三人往水榭的方向走过去。
这会雨势大了些,通往水榭的方向没有连廊,中间有一小截空地,不算长,舒漾的伞放在车里了,也不好意思找馆长借,准备小跑着过去。
忽然间,冷白修长的指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温润的气息萦绕,眨眼的功夫,她便被身边那人拉回身侧。
“跑什么?”一把黑伞撑在头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淡的出尘的嗓音,“再淋坏了。”
“谁负责?”